“什么?”
白廣恩驚的不敢相信。
“太子殿下已經回京,從阜成門而入,令將軍急速去見!”
傳令小校聲音清楚的再向白廣恩報了一遍,然后翻身上馬,噠噠噠噠,往下一站而去。
白廣恩呆若木雞,臉色煞白,站在原地,已經是驚的說不出話來了。
“叔,叔!”
白良柱推他。
白廣恩這才猛然驚醒過來,滿頭大汗,眼神里滿是恐懼。
“叔,我們怎么辦啊?”白良柱驚慌的問。
白廣恩慢慢看向他,好半天才說道:“沒有什么怎么辦了……我們得立刻離開京師。”
“離京?”白良柱有點沒聽清楚。
“沒錯。”白廣恩咬牙:“帶所有的兄弟離開,只要有兵在,朝廷終究會從輕處置我們,若是留在京師,被太子拿下,我們必死無疑!”
白廣恩沒說的是,他上一次還有運河兵敗之責,而太子已經調查確實,一旦兩罪并罰,他將逃無可逃。
“明白了,侄兒這就去下令!”白良柱道。
暗夜里,京師外城南面的三道城門,永定門,左安門,右安門,忽然同時打開,火把搖動,白廣恩的玉田兵兵分三路,急急而出,往玉田退去。
“掌柜的,白廣恩果然是跑了。現在永定門,左安門右安門都大開,無人值守。”
城門的一間普通民宅里,一個黑衣人急急推門而入,向坐在燈下的一個灰袍人稟報。
那灰袍人長長松口氣,站起來說道:“帶所有人,立刻出京!”
“是!”
咸宜坊。
這里原本是兵部武庫司的一處庫房,但卻被人臨時改成了一處監獄,八十多個犯人,被分在十間牢房里,不同于普通的牢房,這里的牢房不但寬大,干燥,有一排通鋪,而是還有長條的酒桌和飯桌,桌上時不時的就會出現好酒好肉,而作為囚徒的犯人,雖然腳上都有腳鐐,但雙手卻是自由,身上的衣服也都是嶄新貼身。
之不過,他們被關在這里的時間,其實才不過一天多一點。
薛濂滿頭大汗的走過前面的九間牢房,在最后一間前停下,隔著手臂粗的柵欄,向里面強笑道:“貝子,時間到了。”
一個頭發在頭上盤起,像是道士一般,但身上卻極其干凈,穿著絲質常服的男人,正躺在牢中的羅漢床上,聽到人聲,他慢慢地坐起來,向柵欄外看。
火把照著他的臉。
臉上有斑斑傷痕。
正是阿巴泰第三子,墻子嶺被俘,后世被人稱為清初理政三王之一的博洛。
將近兩年的囚徒,不但磨礪了博洛,讓他變的更陰沉,而且也改變了他的頭型,如果不是熟識,誰也不能一眼認出,他居然會是那個曾經少年翩翩的博洛。
京師忽然騷動了起來。
街道上有快馬奔過,馬上人高喊:“太子殿下已經回京”
“百姓勿驚”
街邊的黑暗里,博洛率領八十個建虜俘虜,分成左右兩隊,一動不動的伏在街角里。
一人一把弓,一支箭,武器從斧頭長刀到狼牙棒,由他們自己選擇,但沒有甲胄。
殺了大明太子,是他們的幸運,殺不了,他們就是死。
博洛咬著牙,目光野獸一般的瞪著街道,兩年了,從墻子嶺兵敗的不服,到窯井下的暗無天日,他都品嘗過了,今夜,他們要報仇。
忽然,耳朵里隱隱又聽見騷動,好像有人在喊:“快看,宮中起火了!”
也就是這時,聽見街道上隆隆隆,有一隊騎兵疾馳而來!
阜成門。
太子朱慈烺下了馬,連上城樓的力氣都沒有了,就坐在城下的石墩上,喝水吃干糧,今日是六月二十九,原本是京師之中最熱的時候,但老天爺眷顧,這幾天京師周圍一直都是陰沉沉,不下雨,也不見太陽,這對日夜兼程的朱慈烺及麾下的將士,實在是最大的幸運。
不然,他們肯定要跑死更多的馬,掉隊更多的兄弟。
朱慈烺剛喝了兩口水,就聽見城樓上有小兵驚慌的喊:“呀,快看,宮中起火了!”
朱慈烺騰的一下就跳了起來。
堵錫也驚。
而負責觀望的佟定方從城樓上奔下來,呼道:“殿下,宮中有火!”
朱慈烺不猶豫,立刻道:“李岱!”
“在!”李岱抱拳。
“帶兵五百,隨我直趨皇宮!”又對宗俊泰虎大威陳永福:“全部上馬,隨我進宮!”
“是。”三人聽令。
這一次,堵錫沒有阻止,皇宮的火令他心驚,他知道,宮中一定是有大變,圣駕有危,太子必須進宮了,不過他還是擔心太子的安危,于是對宗俊泰虎大威陳永福詳細叮囑,三人連連點頭。
點齊兵馬,“走!”虎大威帶兵在前,宗俊泰陳永福佟定方等人護衛太子在中間,李岱領著五百右柳營在后,順著城門街道,急急往皇宮而去,而堵錫和田守信留在城門口,等待各門的回報和百官的到來。
望著太子的背影,堵錫和田守信都有擔心。田守信急道:“唐通白廣恩各營將官,怎么還不到,難道他們真的要做我大明的亂臣賊子嗎?”
仁壽宮。
火箭沖天而起,很快,仁壽宮就燃起了大火,聽見宮中一片大亂。
定王朱慈炯瘋狂的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火光映著他扭曲的臉,這一刻,他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顧了。
咸宜坊。
駙馬都尉鞏永固帶著一百騎兵,急急往皇宮而去。從九宮山到京師,一路奔馳,鞏永固真的已經很累了,但他不能停下,他必須立刻趕到宮中,查陛下安危,以為殿下分憂。
隆隆隆,馬蹄急促,正是經過咸宜坊前面的街道。
忽然,鞏永固聽到了一聲火箭竄入天空的聲音,抬頭一看,只見一支火箭從街邊的一處二樓里,沖天而起,升的很高,砰的一聲,在夜空中爆開,綻出絢麗的光彩。
“不好!”
鞏永固立刻意識到,這是信號彈,最是伏擊所常用。
但不等他命令,耳中就聽見了慘叫和戰馬嘶鳴聲,只見圍在他身邊,護衛他的八九個騎士,忽然人仰馬翻,不是人中箭,就是馬中箭,嘶律律地倒成了一片,然后,兩邊的黑暗中,忽然沖出了一些黑衣人,他們手舉兵刃,嘶吼著,向街心沖殺而來。
“保護駙馬!”
王輔臣就在鞏永固身邊,聽聞弓弦急響之時,他就知道街邊有伏,于是輪動手中的長矛,奮力格擋,一連擋下了數支羽箭,這才平安,不然他也是要中箭落馬了。眼見兩邊黑暗之中,有伏兵沖出,王輔臣立刻策馬向前,擋在鞏永固之前,同時高聲呼喊,招呼前后的騎兵趕緊護衛。
但不等前后的騎兵上前護衛,那兩股從街邊黑暗中沖出的伏兵,就已經是殺到了王輔臣的面前。
借著微弱的火光,王輔臣驚訝的發現,這些人都披頭散發,面目猙獰,雖然沒有甲胄,但手中揮舞的兵器,卻都是斧頭狼牙棒一類的重刃,完全不像是大明軍士所愛用。
一瞬間,倒是令人想到了建虜。
不過電光火石,敵人已經殺到了馬前,王輔臣來也不及多想,他大叫一聲,連戳帶打,幾下就將沖到馬前身邊的三個伏兵全部掃倒。
與此同時,鞏永固也拔出腰間長刀,奮力砍殺。
“嗚哬”
但伏兵根本不懼死亡,他們瘋狂的嘶吼,如野獸一般,一個個全都是同歸于盡的打法,一斧砍過來,根本不想第二斧。即便是王輔臣這樣的神勇,也感覺有點吃力,這時候,他心中已經完全確定,這些沖上來的伏兵,就是建虜兵,只是不知道他們怎么會出現在大明的京師?
“保護駙馬!”
王輔臣高聲呼喊,一槍又將一個沖上來的建虜兵戳了一個透心涼,拔出長矛,鮮血飛起的時候,耳邊忽然聽見一聲戰馬長嘶,轉頭一看,卻是駙馬都尉鞏永固胯下的戰馬受創,一聲長嘶,將鞏永固掀翻了下來。
而兩個建虜兵立刻沖上來,朝著鞏永固當頭就砍。
王輔臣大驚,一個提韁,胯下戰馬猛地向前直沖一步,正擋在鞏永固的面前,砰的一聲,王輔臣手中長槍刺倒了一個建虜兵,但另一個建虜兵的斧子,卻是砍在了他戰馬前胸之上,鮮血飛起,戰馬悲鳴,隨即側翻倒地,但王輔臣早已經飛身而下,穩穩地站在了鞏永固的面前,手中長矛向前,又戳死了一個沖上來的建虜兵。
這時,被摔倒在地的鞏永固終于是撐著長刀站了起來,氣喘吁吁,高呼:“我沒事,殺!”
見駙馬都尉無恙,王輔臣精神大振,但同時卻也是心驚,因為就在兔起鶻落、電光火石的這幾個瞬間,他和駙馬都尉兩個人,已經殺死了八九個建虜,但前后護衛的其他騎兵,卻還是沒有沖上來的救駕,仔細一看,卻是有兩隊建虜兵,組成陣勢,以血肉為墻,瘋狂的揮舞兵器,拼死擋住了前后騎兵回卷救助的道路。
騎兵都是大急,但他們一路奔馳,不論個人還是胯下的戰馬,都已經到了體力的極限,大部分戰馬都已經是沖不起來。面對建虜兵的拼死阻擋,一時竟然是無法突破。
兩邊擋住,在包圍圈的中心,十幾個人建虜兵圍住了鞏永固和王輔臣兩人。
如果是正常情況,以肉搏能力計算,這十幾人加上死去的八九人,早應該將圍在中間的王輔臣和鞏永固剁成肉泥了,但今夜偏偏不尋常,王輔臣的神勇,超出了建虜兵的預料,他們誰也沒有想到,明軍之中,居然也能有如此強悍的人物,手中長矛如勾魂鏈一般,但是掃過,就會激起血雨,奪他們一條性命。
“嗚哬!”
眼見兩邊的肉陣快要擋不住,而圍在中間的兩人卻遲遲拿不下,甚至眨眼之間,己方又有兩人倒下,一直站在陣中指揮的博洛,終于是忍不住了,他大吼一聲,用女真語喊道:“三十人,殺不了兩個漢人,我們有什么臉稱大清勇士,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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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即,嘶吼一聲,箭步上前,揮舞長刀,向王輔臣砍去。
其實戰到這里,博洛已經知道,被困在中心的,并不是大明太子,而是只大明的駙馬都尉,雖然很失望,但他們既然從黑暗中沖出來了,就已經是沒有了退路。殺不了太子,那就殺一個駙馬吧,總之,他心中已經抱定了必死的決心,臨死之前,一定要拖上明人的一個大人物,以為他愛新覺羅氏的榮耀。
博洛不顧一切的向前,其他建虜兵見主子都拼了,他們還又什么好猶豫的?于是更加瘋狂,有建虜兵張開雙臂,直撲向前,用自己的胸膛硬生生地擋了王輔臣一槍,隨即雙手抱住槍桿,大聲嘶吼,死也不讓王輔臣再拔槍。
而博洛趁此機會,猛的向前一步,照著王輔臣的后腦就是一刀。
但王輔臣見機極快,見不能拔槍,便立刻棄槍,順手拔出腰間長刀,一個側身,閃電般的向后劃出了一刀。
博洛一刀走空,但王輔臣的刀,卻是劃過了他的咽喉。
時間好像是停頓了一下。
博洛站立不動。
隨即。
“叮當!”
博洛扔了刀,雙手捂住咽喉,嘴巴張大,眼睛里滿是驚恐和不可思議。
鮮血從他指縫間咕咕而出,踉蹌了兩下,他叫也沒有叫,直挺挺地就向后倒去。
“啊”
周邊建虜兵都是哭嚎,有人叫主子,有人叫貝子,雖然是女真語,但從他們悲嚎的表情,王輔臣卻也知道,自己剛剛殺死了他們的領袖。
博洛一死,建虜兵立刻就沒有了組織,他們放棄了攔阻兩邊的騎兵,齊刷刷地轉身撲上來,野獸般的嚎叫,圍住王輔臣和鞏永固一陣猛殺猛砍,要為主子報仇。這一下看著極猛,但其實卻已經是強弩之末,王輔臣奮起神勇,手中長刀連砍帶削,建虜兵根本無法近身。
終于。
當遠處傳來急促的馬蹄聲,虎大威帶兵趕到時,最后一個建虜兵中槍倒地。
尸體鋪滿了街道,鮮血浸透了磚石。沖出來的建虜伏兵,全部被誅,而護衛鞏永固的一百騎兵,卻也只剩下三十幾人不到了。
好一場的血戰。
所有人都驚心。
王輔臣一身是血,但不是自己,都是別人的,他粗重的喘息,轉身看向駙馬都尉,問道:“駙馬,你沒事吧?”
鞏永固一直都在王輔臣的身邊,對王輔臣的神勇,十分欣慰,如果不是王輔臣的護衛,他肯定已經是死在建虜兵的刀下,此時聽王輔臣問,他搖搖頭,微笑道:“我沒事……”
但一句話沒有說完,卻忽然仰面向后就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