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方殿。
“殿下的憂慮,臣明白,臣對蕭漢俊也有擔心,但有一點是肯定的,蕭漢俊已經不可能再倒向太子了,就算他有私心,想要用聞香教作祟,等到殿下登基,再收拾他也不遲,此時此刻,還是要用他之能的!”李守錡道。
定王被說服了,點頭:“好,就令蕭漢俊徹查此事,告訴他,如果他能完成此事,本宮可再對聞香教法外施恩!”
“殿下英明!”李守錡拱手。
東緝事廠。
后院。
李晃靜靜地看著魚缸里的魚。
和王德化不同,李晃雖然也喜歡魚,但卻他從來都不投食。
倒不是因為姜太公釣魚愿者上鉤,而是因為無功者不得祿。
腳步聲急促,有人進來了。
卻是李晃身邊的心腹小太監。
他到了李晃身邊,小聲低語。
李晃聽完,臉色微微一變,眉頭不由就皺了起來……
同一時間。
換了一身錦衣,偽裝成是一名錦衣衛的蕭漢俊,在四品緋袍太監何成的帶領下,來到了尸房。
謝立功的尸體就停在這里。
已經三日,尸體已經臭了。原本今日就要埋了,但蕭漢俊卻堅持要來查看。
蕭漢俊用棉布捂著口鼻,仔細查驗。
何成站的遠遠,捂住口鼻,根本不敢靠近。
終于,蕭漢俊查驗完畢,站起來,面無表情的說道:“走,去他住處看一看。”
于是,何成又領著蕭漢俊,來到謝立功的住處。
在這里,蕭漢俊不但里里外外仔細查看一遍,還詳細詢問了和謝立功同住一屋的王姓太監,以及那日和謝立功一起煎藥的幾個青衣……
隨后,又轉往一處秘密地點,審訊幾個參與“點心案”,有可能知情并且泄密的幾個太監和宮女。
全部做下來,離開皇宮時,已經是黃昏。
但蕭漢俊一個人也沒有索拿,問話完畢之后,那些太監和宮女,全部安全離開。
何成一直陪在蕭漢俊,見蕭漢俊將所有人都放走了,一個嫌疑也沒有,原本的尊敬,漸漸變成了不耐。
蕭漢俊所問的問題,都是他曾經問的,太監和宮女的回答,他看不出一點疑問,現在同樣的問題,同樣的回答,蕭漢俊就能看出什么嗎?
這也就罷了,關鍵是蕭漢俊常常問一些和案件無關的蠢問題,沒頭沒腦,徒自浪費時間,原本一個上午就應該結束的事情,生生拖成了一天,最后卻把人都放走了!
這樣的人,居然是太子親命的軍情司照磨。
他能揪出內鬼才怪呢。
言過其實,也怪不得保不住太子,會投向我們定王殿下……
“照磨可查出了什么?”但何成還是問。
蕭漢俊一臉沉思的搖頭:“沒,現在還不能確定,還請公公先送在下出宮吧。”
何成心中鄙夷,忍著性子,送他出宮。
但走到東華門時,蕭漢俊卻忽然站住了,猛地回頭,沖何成道:“何公公,我知道泄密的人是誰了?”
“是誰?”何成忙問。
“你的干兒,阮文貴。”蕭漢俊說的認真。
何成大驚:“不可能!他沒有理由,他也不知道這些事!”
“錯不了,就是他。”蕭漢俊冷靜無比:“如果錯了,公公可拿我人頭!”
蕭漢俊的態度,鎮住了何成,他楞了一下,隨即跺腳:“這個兔崽子!”
查了半天,想不到泄密的居然是自己的徒弟,如果定王殿下因此懷疑自己,那該如何是好?但現在也顧不了那么多了,先把阮文貴抓起,確定真假才是當務之急!
何成立刻轉身,看身邊左右,低吼:“你們都跟我來!”
一行人疾步匆匆。
蕭漢俊也跟了上去。
但他們還是晚了一步。
阮文貴已經死了,耷拉著腦袋,喉嚨血跡一片,被人搶先一步,割喉殺死在了住處。
尸體還是熱的,兇手剛走不久。
“是誰?是誰?”何成狂叫了出來。
蕭漢俊皺著眉頭,一臉愁緒,但嘴角卻似乎流露出一絲“果然是你”的神秘笑意。
東緝事廠。
天色已經黑了。
一身青衣的李晃依然面無表情的站在魚缸前,目光深深望著魚缸,喉嚨微動,用一種只有他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嘆息道:“卿本佳人,奈何從賊?”
晚間。
昏暗的燈燭下。
兩人相對而坐。
一個黑袍,一個灰袍。
“蕭照磨,”一雙銳利的老眼,緊緊盯著對面那留著三縷長髯、看起來瀟灑俊朗的灰袍中年人:“老夫有一疑,不知當不當問?”
“伯公請問。”蕭漢俊拱手。
“蕭照磨怕是當時就已經看穿了阮文貴了吧?為何當時不說?卻非要等到東華門前,才忽然告訴何成呢?難道是要給那幕后之人,留出殺人滅口的時間和機會嗎?”李守錡聲色俱厲,眼神里更是閃過殺機。
蕭漢俊先是一愣,接著色變,霍然站起,厲聲回道:“伯公這是什么話?把蕭某當成什么人了?如果不信蕭某,立刻就可以拿了蕭某,是殺是剮,蕭某絕無怨言,又何必說這等令人心寒的話?!”
李守錡不說話,只是抬起頭,冷冷看著蕭漢俊他老眼犀利如刀鋒,像是要割開蕭漢俊的皮肉,直看到他的心底深處。
蕭漢俊不閃避,雙目和李守錡冷冷對視。
幾十瞬之后,李守錡仰頭干笑:“哈哈,照磨莫要生氣,如此大事,老夫不得不小心謹慎。言語有得罪之處,還望照磨海涵。”
起身一輯。
蕭漢俊冷冷回禮,好像還在氣頭:“不敢。”
李守錡干笑了兩聲,說道:“蕭照磨慧眼如炬,一日之間,就為定王殿下找出了身邊泄密之人,實乃是曠世奇才,還請照磨再接再厲,揪出那幕后之鬼,以競定王的大業,到時,定王定不會虧待你。”
蕭漢俊拱手,面無表情道:“不敢,都是蕭某應該做的。”
李守錡重新坐下,從袖中取出一封密報,收斂笑容,面無表情的說道:“照磨今日有兩功,一是為定王殿下找出了內鬼,另一功就是上報了太子的行程,”說著,緩緩展開手中的密報。
密室。
灰暗的燭光下。
李守錡和蕭漢俊相對而坐。
“照磨在密報里說,軍情司開封分司有鴿書到,說太子大軍已經行到信陽,信陽緊鄰湖廣,也就是說,太子大軍剛離開湖廣不久,距離京師還遠的很。太子一路大張旗鼓,宣揚平安的消息,并且還給你發來密令,要你監測京師情況,但是定王有所妄動,立刻要通知于他,可是如此?”
“不錯。”蕭漢俊點頭。
李守錡鋒利如刀的老眼,倏的刺向他,語氣透出不滿:“可是老夫記得……照磨你曾經親口說過,照磨你沒有能成功擒殺李若鏈,致使李若鏈逃脫,如果李若鏈到了湖廣,見了太子,必然會將照磨你轉投定王殿下的事情說出,太子一聲令下,到時,開封等地的軍情司必然不再為你所控制,傳來的情報也就不能信了。既如此,照磨你為什么還要把開封軍情司的密報,呈送給定王殿下呢?如果軍情司開封分司,傳來的是假情報,豈不是要誤導定王殿下?”
說道最后,語氣越發嚴厲起來。
蕭漢俊卻不為所變,神色自若的回道:“伯公所說不錯。但京師距離湖廣兩千余里,長路漫漫,什么事情都可能發生,開封分司更曾經向蕭某匯報,說是擊傷了李若鏈,李若鏈傷重或者因為其他原因見不到太子,也是有可能的,也就是說,開封分司傳來的有可能是真實的情況,如果我隱瞞不報,豈不是辜負了定王殿下對我的恩遇?”
“至于鴿書內容到底是真是假?信與不信?唯請定王殿下定奪,如果定王殿下連這個也判斷不出,我看也不需要再有什么大的圖謀了,安分守己的做一個親王即可……”
李守錡聽完一愣,隨即仰頭干笑兩聲:“照磨說話……可真是大膽。”
蕭漢俊冷冷:“蕭某說的是實話,沒什么大膽不大膽。”
李守錡看著他,忽然道:“撫寧侯朱國弼,照磨可知道?”
“知道。”
“他知道的事情可不少。你以為,他在太子的威壓之下,能堅持多久,又能保守多少秘密?”
“怕是一刻也堅持不了,他所知道的,會全部告訴太子。”
“那么,太子定然是知道定王監國和京師的變局了,而你軍情司已經半個多月沒有向九宮山發送軍情了,就算沒有李若鏈,以太子的聰明和謹慎,也一定已經懷疑軍情司出事了,老夫說的對嗎?”李守錡盯著蕭漢俊的眼。
“對。”
“既如此,太子為什么還用通過開封分司向京師傳遞消息?這豈非是蠢?又或者,這根本就是一個圈套?”
蕭漢俊卻微微笑了:“這正是太子的高明之處。”
“愿聞其詳。”李守錡瞇縫著眼。
“太子遠在兩千里之外,雖然知道京師有大變,但大變到什么程度?是否還能為他所控制?他卻不敢有把握,即便明知軍情司可能有變,我這個照磨已經背叛了他,但他還是要向我發來鴿書,為的不過就是兩個詞,一試探,二迷惑。”
李守錡默不吱聲,這些不用蕭漢俊說,他自然明白。
“一試探我是否變節?二用假消息迷惑京師,讓定王殿下做出錯誤的判斷。”蕭漢俊繼續道。
“這不就對了嗎?鴿書內容一個字也不能信!”李守錡老臉陰冷的說道:“鴿書說,太子大軍剛到信陽,肯定是假的,說不定已經過了郾城,到了開封,更甚至太子并沒有跟隨大軍,而是輕騎返回……”
說到最后,他聲音微微顫抖,眼神閃過驚恐和震驚。
現在他最擔心的就是時間,太子輕騎返回,破壞的,正是他的時間謀劃。
蕭漢俊卻笑了,他目光看向李守錡:“伯公不用過于擔心,大軍每日行軍都是有極限的,即便英武如太子,也無法為士兵們插上翅膀。算日子,太子大軍最多到郾城,距離京師遠著呢。如果太子輕騎返回,照軍中的騎兵配置和戰馬數量,少則五百,最多一千騎,以一日一百里算,離的也還遠呢。更何況,如果太子真的只帶這么點的兵馬回京,豈非正是伯公你運籌帷幄、殺人于無形之中的大好機會?”
對蕭漢俊的馬屁,李守錡很是受用,他閉上老眼,像是在謀劃,嘴里淡淡道:“照磨請繼續說。”
“太子做事,從來都是留有余地的,即便是撒謊,他也是要參雜一些真言的,鴿書中肯定有真實情況,至于哪些是真,哪些是假,蕭某現在還無法判斷,只有寫了回書,等到再有太子的鴿書,蕭某才能判斷一二。從而也才能知道太子的真實意圖。”
李守錡猛地睜開老眼:“照磨打算如何寫回書?”
“當然是如實回稟。”蕭漢俊。
李守錡臉色陡然:“你說什么?”
“蕭某說,如實回稟。”蕭漢俊迎著李守錡的目光,說著,從袖中取出紙卷:“蕭某已經寫好了,請伯公過目!”
李守錡接過看了,臉色登時大變,抬頭看向蕭漢俊,眼神倏地透出殺機:“蕭漢俊,你……何意?”
蕭漢俊所回,全是京師現在的真實情況,從定王的野心,到軍權的掌控,和朝臣勛貴的支持,連崇禎帝的病情,都寫的清清楚楚,說崇禎帝病急,隨時都可能駕崩,定王繼位在即,要太子輕騎速歸!
面對李守錡殺人的目光,蕭漢俊臉色不變的解釋:“太子發來的可能是假消息,為的是試探、迷惑我們。那我們為什么不反其道行之呢?”
“太子既然懷疑我,如果我把京師真實的情況告知他,你覺得,他會相信嗎?”
“我將京師情況說的越嚴重,太子就會越驚疑,所謂假作真時真亦假,伯公最擔心的乃是太子舍開大軍,帶領輕騎返回,但如果我將京師情況說的這么嚴重,太子必然疑心,我是在誘他輕騎回京,而定王早已經在半道埋伏了伏兵,只等太子人困馬乏的趕到,就立刻圍殺!”
“如此,太子一定會疑神疑鬼,不敢輕進。”
“即便太子本人不疑,太子身邊的護衛也一定會疑,他們一定會勸阻太子。不讓太子輕騎突進,以免重蹈九宮山的覆轍。”
“這一來,太子回京的速度和時間,就會被大大拖延,哪怕只是拖延五六天,定王殿下成功的希望,也會大大增加。”
“蕭某一介布衣,無法在朝堂在定王殿下出力,唯有此策,以為定王殿下謀劃!”
“個中苦心,還望伯公明鑒。”
說完,蕭漢俊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