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在眾人護衛之中,張獻忠悄悄離開羊樓鎮,出了西面的大營,來到了最前線。
此時,天色已經大亮。
眼中看不到有官軍調動,但西面那隱隱踏起、漸漸遠去的煙塵,卻清楚的表明,最后一波離開的官軍,正向長江的方向而去。
一個剛剛回來的探騎被帶到了張獻忠面前。他在張獻忠面前磕頭:“見過大帥。”
“你跟官軍走了多久?”張獻忠問。
“小的一行,一共三個人,跟了有小半個時辰,他兩還在悄悄跟著呢,小的先回來復命。”
張獻忠點頭:“官軍有多少人?”
“最少一萬五,多了怕是兩萬,車馬很多,浩浩蕩蕩地走了很長時間,看旗幟,都是京營的兵。”探騎回答。
“一萬五,兩萬……”張獻忠的麻子臉發緊,如果這一萬多兩萬人坐船到了岳州,加上岳州原有的駐兵,岳州城防必然更加堅固,他們想要攻陷岳州,怕更是不可能了。
“你確定他們是去江邊嗎?”張獻忠說。
“小的也不敢完全確定。不過前面是黃蓋湖,不能行軍,他們能去的,只能是江邊。”探馬回。
“賞!”
張獻忠扔下一個字,轉身返回。
回到羊樓鎮,張獻忠召集眾將商議。
“此處距離江邊六十里,就算官軍急行軍,也需要一天,且江邊沒有合適的碼頭,這么多的人,軍士戰馬連同輜重,上船需要相當時間,南京水師的船只,不過三百艘,運輸力量有限,從這里航行到岳州,又需要差不多一天,算來算去,這一萬多官軍ꓹ最少需要三天半時間,才能到達岳州。”汪兆麟先分析。
眾人沉默。
汪兆麟繼續:“但這不是關鍵,關鍵是,官軍的意圖是什么?是擔心岳州危急ꓹ所以派一支援兵從水路支援ꓹ還是已經看出了我們的圖謀,所以并不著急發動攻擊呢?”
這才是重點……
汪兆麟所說ꓹ正是眾人擔心之所在ꓹ他們獻營全部的精銳可都在這里ꓹ如果官軍遲遲不戰,就這么耗著,孫可望那邊ꓹ遲早要露出馬腳,一旦官軍發覺,岳州城下都是老弱ꓹ沒有戰力,那他們可就必敗無疑ꓹ一點機會都沒有了。
李定國不在ꓹ藺養成等人又是面和心不和ꓹ能給張獻忠出主意了ꓹ就只有汪兆麟了。
但汪兆麟此時卻不敢獻策,因為意念決定命運,不是天堂就是地獄,萬一有所差池,張獻忠第一個要殺的,恐怕就是他了。
因此,介紹完情況,汪兆麟就坐下了。
一切都等張獻忠決斷。
張獻忠坐在大椅里,抓著胡須,眼神兇狠,麻子臉鐵青的難看……
腳步聲響,一將走了進來,卻是前營副將白文選。
“大帥,官軍毫無動靜,看起來今日是不會攻了。”白文選報。
此時天色大亮,太陽已經升起,如果官軍今日要戰,肯定要出營列陣,現在遲遲沒有動靜,顯然今日又是沒有進攻的打算了。
聽到白文選所說,流賊將領們的臉色就更加凝重。
時間是他們最大的敵人,拖延的越長,岳州城下的虛實越容易暴露,另一個他們的糧草并不充裕,無法長期和官軍對峙,一句話,羊樓鎮是戰地,也是死地,如果不能速戰,他們必敗無疑……
“大帥!”
眼見沒有人說話,王尚禮終于是忍不住了,他站起說道:“官軍不戰,我們就和他戰,只要我們能咬住官軍,老四從背后發起一擊,依然有勝機!”
“不錯,我們二十萬人,官軍本來七八萬,現在走了一兩萬,就更好戰了……”艾能奇站起,表示贊同。
其他各將也都有點頭。
二十萬對六萬官軍,還是有相當勝機的。
藺養成馬回回劉希堯賀錦四人卻都是低頭默默,他們不得已降服,手下兵馬都被張獻忠收走,一個個都變成了空頭都督,此時見獻營窘迫,他們都是幸災樂禍,做壁上觀,并沒有為張獻忠獻言獻策的打算。
“不要咧咧了!”
張獻忠忽然站起來。
房間立刻靜寂無聲。
羊樓鎮。
張獻忠的兇眼環視眾人:“額們在這里著急,朱家小兒難道就不急嗎?說不得也和咱們一樣,這會正在商議呢,所以你們都慌一個甚?打仗最重要的就是要沉住氣,遇事就慌張,還打什么仗?都回去,整理兵馬,額老張自有命令!”
眾將起身,抱拳行禮,然后退去。
張獻忠瞪著藺養成等四人離開的背影,目光一瞬間,很是兇狠。
眾人都離去,只有軍師汪兆麟一人留下。
“軍師啊,你說,朱家小兒該不會發現老四了吧?”不同于剛才的信心和粗橫,此時的張獻忠擰著掃帚眉,很是擔心的問。
汪兆麟拱手道:“四將軍行事一向小心謹慎,做伏兵也不是第一次了,怎么隱藏行跡,躲避官軍的搜山,早有心得,大帥不必太過擔心。”
“額也是這么想的,但就怕萬一啊……”張獻忠嘆。
“四將軍不是說了嗎?如果有變,他會在兩山燃起烽火,現在沒有烽火,說明一切安然。”汪兆麟道。
張獻忠自我安慰的點點頭。
汪兆麟又道:“朱家太子不急于進攻,卻在凌晨時分,秘密調兵,想要通過水路支援岳州,說明他還是擔心岳州的戰況的,只所以現在按兵不動,也許并不是發現了什么?而是因為他天生謹慎小心的性子。”
“據各方傳言,開封之戰還有兩次擊退建虜入塞,朱家太子采用的都是后發制人的策略,尤其開封之戰最為明顯,開封被李自成圍攻,岌岌可危,朱家太子不但不救,反而在歸德逍遙自在,養精蓄銳,等李自成疲憊,他卻連夜急行軍,用極快的速度,忽然出現在了賈魯河,殺了李自成一個措手不及……”
張獻忠聽的入神,兩道粗重的眉毛攪在一起:“你的意思,朱家小兒又想故技重施?”
“下官不敢,只是有所猜測。”汪兆麟道。
張獻忠的麻子臉忽然一凜,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猛然道:“娘求的,你說有沒有可能……那一兩萬的官軍,并不是支援岳州,而是抄我們的后路去了?”
汪兆麟臉色也是一變。
羊樓鎮東面是全山,西面不寬的平原,已經被他們用壕溝挖斷,并將營帳密密麻麻地排列,再遠一點就是狹長的黃蓋湖,一直延續到長江邊,也就是說,除非官軍擊敗他們,否則根本無法從羊樓鎮逾越,唯一的繞行辦法,就是通過長江船艦,所以,當今晨官軍秘密行軍,往長江方向而去之時,汪兆麟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官軍派兵支援岳州去了,但現在聽張獻忠一說,他才猛然警醒,那一兩萬的官軍,未必一定要坐船到岳州,他們只要繞過黃蓋湖這一段,從黃蓋湖后方上岸,秘密行軍,就可以殺到羊樓鎮的后方,到時前后夾擊,他獻營必敗!
現在朱家太子按兵不動,莫非就是在這兩萬繞到羊樓鎮的后方?
如果是,那獻營馬上就要大禍臨頭了。
想到這一點,張獻忠焦急的來回踱步,胡子都被扯下了好幾把。
不能這么僵持,如果官軍不出戰,他就得出戰了,可是只要他一出戰,官軍怕是就會看穿他們主力偽裝偏師的計謀……
娘的,戰不成,守不就,太他么的難做了。
“去傳令,讓娃娃們今日白天輪流睡覺,說不得今晚就會有大戰!”張獻忠驀地站住腳步,惡狠狠地說道。
一個白天就這么過去了,官軍和流賊相隔十里,在羊樓鎮對峙,彼此小心提防,但卻沒有人發動進攻。
夜晚降臨,火把亮了起來。
不論站在官軍營還是流賊營,都能看到對面那連綿不絕的火把光亮,就如天上的繁星,點點滴滴,將方圓幾十里的原野都點亮了。
軍旗之下,一人望著對面,臉色沉思……
這一夜,張獻忠沒有脫衣,就穿著箭衣披著大氅睡在羅漢床,其間,數次驚醒,提刀沖到房門前看,確定沒有異常之后,才回到羅漢床再睡,就這么迷迷糊糊地到了半夜,他猛然覺得有人在推自己。
“大掌盤,大掌盤!”
是王尚禮的聲音。
張獻忠猛地睜眼醒來。
果然是王尚禮。
火把光亮下,王尚禮一臉驚喜,眼睛發紅:“大掌盤,官軍營中燃起大火。一片混亂,還有爆炸聲,好像是老四得手了啊!”
張獻忠大喜,猛地跳起來,連頭盔都顧不上戴,直接就沖出了房間。
夜風迎面吹來,他鼻子里隱隱聞到了大火的灰燼味,心中更覺喜悅,哈,再沒有比這更好聞的味道了。
噔噔蹬,急步登上鼓樓,向對面觀望。
果然,對面官軍大營有火光燃起,隱隱好像還有騷動的跡象,雖然不是所有,只是西南角的一塊,但燃燒的火焰,卻已經是將夜空都照亮了。
不用問,肯定是老四得手了,不然不會有這么亮的火光,也才能掀起官軍大營這么大的騷動!
王尚禮已經追了上來,雙手捧著張獻忠的鐵甲和頭盔。
幾乎同時,院子里腳步急響,艾能奇劉文秀白文選等將領都全身披掛,出現在鼓樓下了,他們翹首上望,眼神興奮,都在等張獻忠出擊的命令。
雖然驚喜,但張獻忠的腦子依然清楚,他一邊戴盔披甲,一邊下令:“白文選!”
“在!”
“你帶一萬人出營,直沖官軍大營,給額大軍殺出一條道路來!”
“是。”
“老三!老六!”
“在。”艾能奇和劉文秀抱拳。
“你兩各帶兵三萬,跟在白文選之后,但是白文選破營,你兩要立刻跟進,擴大戰果!如果白文秀遲遲不破,官軍防守穩固,你二人就要立刻撤回來!”
“是。”
“剩下的,隨額老張一起出營,額獻營生死存亡,就在此一舉了,都隨額殺啊!”
“咚咚咚咚”
暗夜凌晨,戰鼓敲了起來,照張獻忠的命令,今日流賊本來就是和衣而睡,因此大軍集合的非常快速,戰鼓剛響了三通,擔任前鋒的白文選就已經召集了麾下的兵馬,連同臨時播出的兩個營。一共一萬人,其中兩千騎兵,八千步兵,他們呼喊著,在白文選的帶領下,向對面官軍大營殺去。
而在他們準備其間,夜間負責巡防的流賊,早已經木板覆蓋了壕溝,給他們造成數十條通行的道路,因此他們很快就沖出了羊樓鎮。
相隔十里,白文選的一萬兵很快就殺到了官軍營前,“當當當當”當他們出現在官軍營寨之前時,報警的銅鑼響了起來,隨即,人影閃動,官軍紛紛鉆出營帳,涌到柵欄面前,對外面的流賊拋射箭雨。
白文選也大呼射箭。
在營前有壕溝有拒馬,更有無數的守兵。暗夜里,雙方激戰,箭雨在空中呼嘯來去。
剛戰了一會,白文選就感覺到官軍非常亂,根本沒有組織,反擊也是亂糟糟了,心知有勝機,頓時大喜,不住的督促:“殺,殺,向前!”
“砰!”流賊步兵憑著盾牌和長槍,終于是沖開了明軍營寨的一處柵欄,欄墻轟然而倒,出現了一個缺口,“殺!”白文選狂喜,策馬揮刀,帶著兩千騎兵躍馬沖進缺口,開始砍殺,在他們身后,步兵蜂擁而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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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刀光劍影,喊殺之聲更加激烈。官軍營后的大火,也越發蔓延,從最初的西南角,漸漸演變成了整個西面。火光,濃煙,暗夜喊殺,充斥了整個兵營、隱隱還能聽見火藥爆炸的劇烈聲音和官軍驚慌的呼喊:‘著火了,著火了……’。
“老四好樣的!把官軍的火藥庫都點著了。哈哈!哈哈哈”
見火光沖天,情勢大好,白文選已經破營,艾能奇按捺不住,叫一聲:“殺啊!”帶著后續得三萬人,分成三隊,向官軍大營滾滾殺去。
劉文秀一看,也不再等待,也揮兵殺入。
而就在艾能奇和劉文秀帶兵沖鋒之時,張獻忠率領的獻營主力,已經全部出營,在營前列陣,做好沖鋒的準備了,當劉文秀和艾能奇先后帶兵沖進去,官軍大營喊殺更烈,感覺戰斗更猛之后,眾將都是踴躍,紛紛要求出戰。
張獻忠卻咬著牙,依然冷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