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圻。
“有多少人?!打的是誰的旗幟?”左良玉急問。
“三四千人左右,一部分是劉文秀敗退回去的逃兵,另一部分則是新來的流賊,看不出是誰領兵。”探騎回答。
“李國英!”左良玉轉頭。
“在!”一將出列。
“帶你部騎兵,立刻支援王允才!”
“是。”
李國英急急上馬,帶了一千騎兵,急急往羊樓鎮而去。
“全軍戒備!”
左良玉下令。五十里之外,出現三四千流賊,意味著更大股的流賊,可能就在附近,所以一點都不能馬虎……
隨后,更多的消息傳回,王允才李國英和流賊在羊樓鎮對峙,其間,雙方發生了小規模的纏斗,王允才抓到了兩個舌頭,審問之下知道,對面流賊乃是張獻忠義子艾能奇的前鋒部隊,原本,他們的目的地是蒲圻,但在羊樓鎮遇上了劉文秀敗兵,得知蒲圻已經被官軍收復之后,就頓兵在羊樓鎮等待,而在他們之后,艾能奇的大軍主力,正快速趕來。
“他們有多少人?”聽到只是一個艾能奇,并不是張獻忠親領的流賊主力,左良玉微微松口氣。
“艾能奇,加上藺養成馬回回劉希堯等人的兵馬,差不多有十萬人。”探騎回。
“十萬人。”左良玉臉色一凜,如果只是十萬普通的流賊,他是不怕的,他左營四萬兵馬,足可以將對方擊退,怕的是,艾能奇的十萬人之后,還會有張獻忠的中軍主力。
“岳州正在激戰,獻賊派十萬人到蒲圻干什么?”馬士秀沉思。
“這都不明白?擔心我們操他的后路,派兵來攔截了唄。”左夢庚自作聰明。
為了拍“少帥”馬屁,很多將領都是點頭:“不錯不錯。”
左良玉目視前方,紅臉嚴肅:“全軍向前,開赴羊樓鎮!”
羊樓鎮。
因為戰事的原因,鎮子里的百姓,都已經全部逃散了,現在幾千流賊占據了鎮子擺出了一個防御的陣勢王允才和李國英的三千人馬,在鎮子東面的原野里警惕觀察雙方隔著兩里的距離彼此都是小心翼翼,原本王允才想要趁著流賊立足未穩,和李國英兩人聯合分別從南北進攻將流賊趕出羊樓鎮,但李國英拒絕了,一來,鎮子地形復雜不利于騎兵二來,流賊人數占據,且后方煙塵不斷,明顯是有兵馬源源不斷的在趕到,因此他不想冒險。
黃昏時分,左良玉親率的左營主力趕到一共四萬人馬,在羊樓鎮東的原野里擺開軍旗飄揚,浩浩蕩蕩而幾乎就在同時流賊的主力大軍也趕到了沿著鎮子西面的官道而來,同樣是煙塵滾滾,旗幟鋪天蓋地。因為已經占據了羊樓鎮,所以流賊就以羊樓鎮為核心,扎下了連綿數里的大營寨,等到夜晚降臨,火光燃起,以羊樓鎮為中心的方圓十幾里之內,到處都是白色的營帳。
軍旗之下,已經安營扎寨的左良玉舉著太子送給他的千里鏡望了很久,然后一言不發,返回中軍帳。
眾將聚到中軍帳,一起議事。
事情已經很明顯,對面出現的流賊。乃是張獻忠派出的攔截之兵,為的就是阻止官軍南下,救援岳州。從軍容軍貌看,雖然并不是流賊最精銳的部隊,但應該也是有一定戰力的艾能奇在張獻忠的幾個義子中,以勇猛而著稱,他帶領的部隊,應該不會太弱。
何況還有藺養成馬回回等幾個老賊。
就戰略來說,如果能迅疾擊潰艾能奇最好,那一來,就可以馳援岳州,同時的,也可以彰顯左營的軍威,一旦形成僵持,艾能奇在羊樓鎮筑起陣地,事情就不妙。
但取勝并不容易,四萬對十萬,左營非付出巨大代價不可。
勝了當然是大功,但萬一不勝,他左營可就徹底玩完了……
營中眾將都知道,左良玉從來不做賠本的買賣,沒有把握的仗,他是從來不打的,因此按兵不動,等太子的主力,就成了眾將一致的心思。
“小心戒備,嚴防敵襲。”
最后商定的不出意料就是這八個字。
眾將退下,各去布置。
左良玉獨自在燈下踱步。
他記得太子殿下那一句話,“如果是小股流賊,將軍替我吞之,如果是獻賊主力,將軍替我拒之……”這話聽到左良玉心中,其實挺不是滋味的,他左營原是剿賊主力,遇上流賊,從來都是督撫們求著他,要他“一口吞之”,他那時頗為煩躁,又十分鄙夷,覺得督撫們根本不知兵,流賊勢大,那有那么容易一口吞之?
現在太子降低對他的要求,他反倒是被鞭策了一把,想要一口吞之,給太子看看,讓太子知道,他左昆山絕不是浪得虛名!
不過心里雖然豪氣,但真正面對艾能 奇的十萬流賊,他心里還是打了鼓。
他左良玉不能敗,里里外外很多人都盯著他、恨著他呢,如果敗了,他必將一無所有。
左良玉倒不是貪圖富貴和平賊將軍的虛名,他只是不甘,不甘自己戎馬一生,最后什么也不能落下,變成他人的笑柄。
次日,左良玉和流賊就在羊樓鎮對峙,其間,雙方偵騎連續發生小規模的戰斗,官軍騎兵皆占據了上風,隨著一個接一個勝報,左良玉的心情好了不少,他猶豫著,是否要在太子到來之前,和流賊來一場規模可控的戰斗,取得一場貨真價實的勝利呢?
但就在左良玉猶豫間,流賊探騎已經全部撤回了羊樓鎮,不再和官軍糾纏。同時挖掘壕溝,設置拒馬,構建營寨,做出了死守羊樓鎮一線的模樣。
如此一來,左營想要進攻,就需要付出更多代價了,左良玉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放棄。
“太子殿下到哪兒了?”左良玉問。
過去他左良玉的兵是剿匪主力,是眾人的倚仗,但想不到有一天,他也要倚仗別人。
“太子殿下距此已經不過三十里了”
“二十里”
黃昏,令騎不住來報。
羊樓鎮東面的官道上,煙塵大起,車馬轔轔,旗幟連綿不絕,太子主力的大軍,趕到了。牛成虎的秦兵營在前,太子的京營在后,連日的行軍之中,各部將士雖然都有些疲憊,但精神卻都非常好,從武昌出征前,太子補發了餉銀,犒賞了全軍,全軍士氣高昂。
“臣等參見太子殿下”左良玉率領左營眾將,前出十里迎接。
“都平身,”
雖然天色已經漸黑,雖然風塵仆仆,但朱慈烺連氣都顧不上喘。和左良玉見面,剪短為了一些羊樓鎮的情況之后,就翻身上馬,向羊樓鎮疾行,天黑時,他來到了左部大營,近距離的觀望羊樓鎮的流賊。
一路,左營眾將小心跟隨,在他們眼中,白衣白甲,盔上系著孝帶的年輕太子,神色冷峻,英氣不凡,和開封之戰時的初次領兵相比,現在他的太子,儼然已經是成竹在胸,天威不可侵犯了。
登上搭起的小木臺,朱慈烺向對面遠望,他看到,流賊的營帳層層疊疊,在羊樓鎮周邊展開,正堵住了大軍前進的道路,而在大營的前面,流賊挖掘了不少的壕溝,擺放了大量的拒馬和鹿角,作為防御中心的羊樓鎮,豎著一面高大的將旗,隱隱能看到獻字。
獻營只有獻旗,并沒有領兵將領的單獨名號,因此只看旗號,很難分辨對方主將的名姓。
天色黑下來之后,流賊首先亮起了火把,側耳靜聽,隱隱還能聽到對面的人喊和馬嘶之聲……
因為天已經黑,千里鏡效用不大,朱慈烺放下千里鏡,一臉沉思……
昨日,通過水路快船,他先后收到了劉孔昭的捷報和劉肇基的軍報,對岳州軍情,已經有了完全了解。
四天前,南京水師順利抵達岳州,控制了岳州江面,劉孔昭在捷報里說,他南京水師浴血奮戰,擊潰了流賊水軍,劉肇基卻說是岳州水師和長沙蔡道憲的功勞,這個時候,朱慈烺沒有時間追究劉孔昭虛報之罪,相反,他還親自寫了一封回信,鼓勵劉孔昭,令他再接再厲,封鎖長江江面,務必不使一個流賊逃過長江。
而對于流賊對岳州的猛攻,他對劉肇基只有兩個字:“堅守!”
劉肇基和劉孔昭在軍報里都說,獻賊張獻忠親自指揮攻城,日夜不停,又說有大批兵馬向東北方向而去,結合眼前的情景,一切就都對上了在南京水師抵達岳州,控制江面之后,張獻忠只剩下了最后一條路,那就是強攻岳州,而為了避免被官軍掏取后路,于是就派了艾能奇帶兵阻截。
如果艾能奇能頂住官軍,堅持到張獻忠攻陷岳州,那么,張獻忠就算是逃出了生天,如果不能,艾能奇的大軍將會在張獻忠之前覆滅。
就營帳和火把數量來,艾能奇率領的流賊在十萬人左右,只是因為天黑,看不出有多少戰兵,又有多少是裹挾的百姓?
這中間,左良玉將今日的一些戰況,向太子稟報。
今日又抓了兩個舌頭,進一步的確定了流賊將領、兵馬和糧草情況,又說對面并不只有艾能奇,還有從咸寧敗回的劉文秀劉文秀在南明時被封為蜀王,軍事能力雖然不如李定國,但卻也是有兩把刷子的。
總體來說,艾能奇加上劉文秀,對面流賊的實力并不弱,左良玉隱隱也是在為自己辯解,他為什么沒有主動出擊,而是要等太子的主力了。
聽完,朱慈烺微微點頭,然后轉向站在身后的一名中年文士:“玉鉉先生怎么看?”
正是前五省總督,被朱慈烺臨時任命,和撫寧侯朱國弼、監軍御史楊爾銘一起節制大軍的陳奇瑜。
陳奇瑜,字玉鉉 從一個戴罪之身的階下囚,被太子提到軍中,雖然沒有正式的職務,卻可以和撫寧侯監軍御史一起節制數萬大軍,對陳奇瑜來說,可謂是撥開云霧見日月,生命重見光輝了,因此,從授命的那一刻起,他就兢兢業業,一點都不敢大意。太子的脾氣他還不太了解,但陛下的用人之術他卻太有體會了,如果他不能在軍中建功,即便有太子保薦,陛下也會再一次的將他投入詔獄,就如侯恂一樣。
因此他必須抓住這個難得的機會,更何況,太子是未來的皇帝,只要表現的好,還怕未來不能飛黃騰達?
聽到太子殿下問,他立刻拱手回答:“殿下,從營帳看,對面流賊頗有一些章法,帶兵的賊首,應該是有所能力,因此,臣贊同昆山將軍的分析,對面流賊,我們不可小視。”
朱慈烺卻是若有所思,說道:“回帳吧。如何戰,明日再議。”
眾將相互一看,微微驚奇,這不像是太子殿下得急脾氣啊,難道太子殿下有什么疑慮?
剛回到帳中,兵部的塘報就送到了。
朱慈烺看完,微微苦笑,將塘報交給陳奇瑜。
“建虜破了中后所?”陳奇瑜看了幾眼,臉上露出驚色。
朱慈烺點頭:“今年初,兵部就提醒范志完和吳三桂,令他們早做準備,兩人信誓旦旦,想不到還是丟了一處。不過也還好,只丟了一處,多爾袞迅捷來,又迅捷去,為的只是立威,短時間之內,應該不會再騷擾寧遠了……只是苦了中后所的兩千將士。”
說罷,長長一嘆。
對面。
羊樓鎮。
“軍師,你說朱家小兒會上當嗎?”張獻忠的聲音有點焦灼。
這是他生命中的又一次賭博,如果失敗,他又得落荒而逃,被官軍追著跑了。
“大帥放心,除非朱家太子不想救岳州,否則他一定會上當,今晚他剛到,不明情況,不會攻擊,等到明日上午,看清我義軍軍情之后,他一定會發動進攻的。”軍師汪兆麟為張獻忠寬心。
張獻忠點點頭:“左良玉那娘求的,被額老張嚇破膽了,額原本以為,他不等朱家小兒,會獨自進攻呢,想不到他竟然是慫了。”
“那豈不是正好?如果左良玉進攻,我義軍敗露了實力,說不定會被朱家太子看出破綻。”
“就看明天了……”張獻忠咬著牙,抬目望向羊樓鎮東北方向的兩座山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