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想不到啊,崇禎帝竟然拋開廷推名單,忽然要用一個一直以來默默無聞、只是一個七品,只去年在南京被打,鬧的沸沸揚揚的張縉彥!
蔣德璟據理力爭,但崇禎帝心意已定,首輔周延儒等人又都是默默,儼然已經是默許了崇禎帝對張縉彥的拔擢 蔣德璟獨木難支,無法阻止,最后,張縉彥還是被朝廷任命為了兵部右侍郎。
因為是散朝之后的事情,所以整個過程朱慈烺并不知情,直到圣旨頒下,既成事實之后,他才得到消息。
“張縉彥……”
這個名字,帶給朱慈烺的,不是什么好心情,并非是因為張縉彥向崇禎帝密報了童謠之事,而是因為在歷史上,張縉彥乃是大明的末代兵部尚書,是崇禎十六十七年,朝政混亂,崇禎帝病急亂投醫,胡亂用人的一個標志事件,今世的歷史已經和往時不同了,但崇禎帝卻還是拔擢了張縉彥。
這難道是宿命?
雖然不比尚書,但兵部侍郎,依然是一個很重要的職位。
如果沒有童謠事件,朱慈烺是一定是上疏反對的,但因為有了童謠,他不得不收去鋒芒,更何況,崇禎帝的旨意已下,事實已成,這個時候再要反對,怕也是晚了。
這個事情,朱慈烺只能苦笑接受,同時心中也思索,吳甡去了山東,現在的兵部老尚書馮元飚又身體不好,隨時都可能去職,對兵部尚書后續的人選,需要早做打算其他各部朱慈烺可以不管,但兵部事關兵事,他不敢輕忽大意。想來想來,也想不出一個合適的人選,還是覺得,等剿滅山東聞香教,調魯督吳甡回京,擔任兵部尚書最為合適,自己也最為放心……
眼下,國債發行還是當務之急。
張縉彥的忽然擢升,如果是一朵激烈的浪花,忽然翻起,但又很快落下,雖然蔣德璟等人反對,但圣旨以下,木已成舟,大家只能嘆息聽令。
“張縉彥,何德何能……”
從上到下,對張縉彥都是深深懷疑,但張縉彥卻不畏眾人目光,每日進宮,和崇禎帝密議,從遼東局勢到陜西匪患,說的頭頭是道,為崇禎帝獻言獻策,深得崇禎帝的歡喜和器重。
不過張縉彥升任不過三天,國債發行,吐火如荼,難民賑濟,也開始逐步展開之時,一個噩耗,卻忽然傳來。
領兵部尚書,右都御史,總督湖廣軍務的侯恂,兵敗了!
建虜入塞,突破長城,直達運河,朝廷急調陜西孫傳庭和鳳陽馬士英的人馬北上勤王。原本和侯恂相互配合,左右夾擊,對張獻忠形成鉗制,將其困在瀘州和桐城一代的馬士英,不得不率黃得功和劉良佐的兵馬北上,馬士英一走,朝廷兵力出現空虛,雖然有方國安的浙江兵和孔有貞的四川兵勉強補上,侯恂也調兵遣將,從左良玉麾下調出一部,彌補可能的缺口,但嗅覺敏銳的張獻忠,已經察覺到了官軍的調遣。
于是他迅速突破,往安慶府而去,看樣子,似乎是想要走安慶,和革左五營匯合,繼而過長江,侵擾南京。
南京乃是大明陪都,絕不可有失。
侯恂急令左良玉追趕,同時也計劃在安慶府懷寧一帶,聚殲張獻忠。
不想追到半途,后方忽然急報,說,官軍屯糧重地無為州被流賊攻克!
侯恂大吃一驚,為保軍糧,他可是在無為州派駐了重兵的,怎么可能被流賊輕易攻克?
探馬說,流賊假扮官軍,騙開城門,官軍措不及防,城中軍糧,皆被燒毀。
侯恂捶胸頓足,但卻也無可奈何。
兵法云,軍無糧則敗,軍糧被燒,事情重大,聽到消息的左良玉,急忙到侯恂帳中請令,認為應該暫緩進兵,先圖糧草,侯恂卻搖頭,侯恂認為,無為州的軍糧雖然被燒,但長江沿線的大城,都還是朝廷所有,張獻忠不可能攻破,大軍按照原計劃繼續追擊,從安慶府、池州府等地取糧即可。
左良玉對侯恂一向言聽計從,但今日卻有不同意見,他說,連年戰亂,安慶府和池州府的府庫早已經空了,根本拿不出支持大軍的糧草。
將帥意見不合,不過最后左良玉還是聽從了侯恂的命令,繼續追擊。
兩日后,大軍在浮山一帶和張獻忠的大軍相遇,官軍想要速戰,但張獻忠卻憑借山頭死守,侯恂雖然拼力調糧,但十萬大軍,每日所耗眾多,臨近州府實在是接濟不上,沒辦法,侯恂只能分兵,一部分兵馬繼續和張獻忠對峙,一部分兵馬撤退,就在撤退之中,張獻忠忽然發動攻擊,各處流賊不顧死傷的猛沖,同時一小股流賊忽然出現在官軍背后,官軍大亂,自相踐踏。
眼見局勢無法挽回,左良玉保了侯恂急急退走。
浮山一戰,官軍浮尸遍野,傷亡慘重,左良玉麾下的十萬兵馬,最后成功撤退的,不過五萬人。
其慘烈程度,雖然比歷史上的開封之戰要好一點 ,但就左良玉的軍旅生涯來說,卻也算是敗的最狼狽的一次了,在這之前,左良玉對張獻忠屢戰屢勝,這一戰卻是被張獻忠殺的潰不成軍,丟盔棄甲,左部對張獻忠心理優勢,一下就蕩然無存。
左部大敗,退回襄陽修整,而原本北上勤王的馬士英部,在接到朝廷的命令,得知建虜已經退去,不需要他們勤王之后,重新率兵返回,不過此時左良玉已經敗了,馬士英孤軍無力抗衡張獻忠,加上糧草短缺,因此只能緊守鳳陽府和廬州,等待朝廷救援。
浮山一戰,張獻忠殺傷無數官軍,又繳獲無數,實力大漲,戰后,張獻忠如同是脫韁的野蠻,搶掠周圍的州縣,湖廣之地,一時再難有攔阻他的兵馬,安慶巡撫方孔炤聞左良玉兵敗,急忙調集兵馬,緊守安慶和懷寧,而張獻忠也果然帶兵殺向了安慶,圍住安慶,四面攻打,方孔炤急急向朝廷求救。
一時,湖廣震動,江南震動。
消息傳來,京師自然也是震動。
“侯恂無能敗軍!”
崇禎帝憤怒的扔掉了塘報:“錦衣衛,即刻緝拿侯恂進京!”
原本,崇禎帝就不愿意放侯恂出獄,是在朝中眾臣勸說,又為了安撫使用左良玉,這才勉強令侯恂總督湖廣軍務,現在侯恂大變,他對侯恂的憤怒和不滿,無可抑制。
崇禎帝盛怒,朝中大臣無人敢勸,雖然眾臣心中都明白,侯恂其實有點冤,若非朝廷急調馬士英北上勤王,致使湖廣兵力出現空缺,以至于被張獻忠鉆了空子,不然照侯恂步步緊逼、穩扎穩打的策略,將張獻忠困死在安慶廬州一帶,是完全有可能的,而在這之前,官軍也的確掌握主動,連續取得大小勝利,形勢曾經一片大好,但馬士英部的北上,卻改變了這一切。
只能說,這就是侯恂的命。
罷了侯恂,朝中重臣,連同太子朱慈烺都被叫到御前,商討湖廣對策。
新任兵部侍郎張縉彥第一個跳出,提議調三邊總督孫傳庭率領秦兵,入湖廣救援,頂替侯恂的位置。
對他這個提議,眾臣都是贊成的。
但不想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朝議還沒有結束,陜西消息忽然又傳來,說趁著孫傳庭大軍離開之際,原本蟄伏在商洛山中的李自成又趁勢而起,帶兵出了商洛山,攻掠商州不成之后,又向河南流竄了。
孫傳庭命令留守商洛的陜西總兵高杰,雖然拼命阻擋,但卻也沒有能擋住李自成。
這個消息,和左良玉兵敗的消息同樣震撼。
李自成率兵五十萬,圍攻開封的舊事仿佛還在昨日,想不到他竟然又要進入河南了,雖然太子殿下去年在開封痛擊李自成,將他精銳主力殲滅了一個七七八八,劉宗敏郝搖旗等大將更是身死,但李自成本人還在,他“闖”字旗號,在河南猶有一定號召力,一旦他進入河南,剛剛平靜的河南,剛剛平靜的中原大地,怕是要再起風波。
和張獻忠相比,朝中群臣對李自成的忌憚顯然更大,和河南也更重要,因此,他們都改變了調孫傳庭入湖廣的主意,認為孫傳庭應該繼續回援河南,剿滅李自成,確保中原安定。
那么問題就來了,不調孫傳庭,朝廷如何平定張獻忠,又該調誰繼任湖廣總督,收拾那里的爛攤子呢?
眾臣議論紛紛,一時卻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議論之中,有朝臣看向了站在前方的太子朱慈烺。
去年開封大捷和擊退建虜入塞,今年再一次的擊退建虜,太子殿下已經充分顯示他強大的軍略之能,不夸張的講,經此三次,太子儼然已經成了大明第一統帥,湖廣現在的困局,或許需要太子殿下統領京營南下,一戰而定之……
但太子不是一般的朝臣,湖廣又在千里之外,太子親自統軍南下,差不多等于是半個御駕親征,朝廷耗費必然眾多,再者,現在已經是年關了,太子又剛剛擊退建虜,風塵未洗,現在再令太子出征,是不是有點殘酷了?
又或者,滿朝文武真的找不出人了嗎?需要國本往來奔波?
照大明祖制,太子是不能輕動,離開京師的,非要萬不得已,眾臣不能同意太子領兵南下。
又或者,現在的情況下,陛下也不會同意。
但不用太子,那又有誰呢?
“殿下,臣舉薦魯督吳甡,繼任湖廣總督,總攬剿賊之事……”
兵部尚書馮元飚站出,向御座上的崇禎帝建議。
“臣也以為,吳甡可當此重任!”三輔蔣德璟也站出。
太子不能輕動,那么現在能用的就只有一個魯督吳甡了。
山東戰事已經接近尾聲,吳甡輕松的擊敗了聞香教的主力,現在只小股殘余仍在流竄,吳甡帶兵圍剿,全面勝利只是時間的問題,就局勢來說,吳甡完全可以離開山東,去往湖廣,挑起更重大的責任。
兵部尚書和蔣閣老推薦,朝中眾臣也都是贊同,
就眼下局勢來說,吳甡的確是唯一合適的那個人。
朱慈烺卻是默默,他對吳甡的能力,是不懷疑的,他擔心的是,吳甡能不能有效統御左良玉?或者說,左良玉愿不愿意聽從吳甡的指揮?如果這個問題不解決,吳甡的湖廣之行,注定是一片荊棘!
雖然左良玉敗了,但麾下依然有五萬大軍,能不能用好他這五萬人,仍然是湖廣剿賊成敗的關鍵。
在這之前,朝廷只所以用侯恂為湖廣總督,就是因為侯恂對左良玉有救命提攜之恩,左良玉可以不鳥別人,但對侯恂卻不能不從,而侯恂到任之后,左良玉也的確是一反過往慵懶的表現,進兵頗為積極,猛沖猛打,連續取得勝利。現在浮山大敗,他的恩人侯恂被朝廷錦衣衛捉拿回京,左良玉是否會對朝廷有所怨言,繼而對繼任的湖廣總督使絆子呢?
這一點,聰明如吳甡,一定早想到了,如果此時此刻,他就站在朝堂,被任命為湖廣總督之后,他一定會向朝廷提出要求,那就是從京師調兵,只有手里有兵,他才能壓住地方軍閥,也才能令左良玉等人,乖乖就范,不然他一個空頭總督,就算有尚方寶劍金牌和圣命,左良玉等人怕也是不會鳥他若說權重位高,誰還能比過當初的楊嗣昌呢?當年楊嗣昌以兵部尚書,總督湖廣,全天下人都知道,楊嗣昌是崇禎帝的寵臣,但左良玉照坑不誤,現在換一個吳甡,但是吳甡不能令他滿意,他坑吳甡,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真實的歷史上,崇禎十六年,崇禎帝令吳甡總督湖廣之時,吳甡就看出左良玉劉澤清等軍頭難以節制,提出要從京師帶兵兩萬的要求,不然他難以赴任。
但朝廷哪有兵啊?
一來而去,耽誤了時間,崇禎帝一怒之下,就把吳甡下了獄。
這一世,吳甡遠在山東,無法當堂向崇禎帝求兵,同時,整個時局也和歷史上的崇禎十六年有所不同,不過吳甡當時的憂慮,卻依然存在。
沒有可以使用的親信將士,只靠左良玉,湖廣剿匪,注定將是一場失敗。那一來,不但湖廣,整個江南怕也是無法收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