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尚可喜對薩必圖還算是客氣,但今日卻是不管了,不管怎樣,他是黃天吉親封的“王”,薩必圖只是一個參政,雖然建虜是漢人的主子,但他尚可喜是黃太吉特許,除了黃太吉一人,他不認其他任何建虜為主子。
除了修建水池,破解明軍的炸城,尚可喜更是將城中所有的人都組織了起來,除了襁褓中的嬰兒和年邁的老人,其他男女老少,都必須到城墻下聽令,有敢不從,斬!
現在見明軍攻上來了,他拔出長刀,猙獰的喊道:“都給本王聽好了,明軍燒殺搶掠,城破之后,城中誰也不能活,要想活命,就要打退明軍的進攻,誰他們孬種,老子先殺他,再殺他全家!現在開炮,將明軍殺一個片甲不留!”
海州雖然不是邊關要塞,但畢竟是建虜遼南的重鎮,因此城頭是有炮的,雖然是比較落后的大將軍炮,且數量不多,不過卻依然可以給城中的建虜壯壯膽,于是,在尚可喜的命令中,城頭建虜開炮了,不過并沒有給城下明軍造成什么傷亡,明軍推著盾車,順利的來到干涸的護城河邊,隨即沖過護城河,豎起云梯,開始攻城。
“放箭,放箭!”尚可喜瘋子一般的在城頭指揮,他知道,這個時候誰也靠不住,必須靠自己,在尚可喜的督促之下,天佑兵也都如打了雞血,拼命的往城下投擲磚石,發射弓箭,精武營和關寧軍尚好,但那些沒有甲胄的漢人青壯卻是不住的倒下。
同時的,天佑兵在城頭也熬制了“金汁”,滾燙的糞水傾倒而下,將沖到城下的明軍將士燙的不住后退。
而明軍的反擊也是相當的犀利,除了成排的鳥銃手在盾車和大盾的掩護下,對著城頭密集放槍之外,還有擲彈手,將一枚枚冒著火星的手炸雷奮力扔上城頭,炸的天佑兵鬼哭狼嚎,不過尚可喜軍法嚴厲,今日又發了狠,他的幾個親信部下許爾顯等人,都拎著大刀,在城頭往來巡視,但有人畏縮,立刻就會以“畏戰”之罪,當場斬殺,不但軍士本人,都是他在城中的家屬也會受到牽連,因此,天佑兵沒有人敢退,即便是那些臨時抓來的壯丁,在威逼之下,也都是拼了命的抵抗。
激戰之中,一隊兩百人的盾手,沖到城墻根下,開始掩護工兵營挖城。
尚可喜很快就發現了明軍的圖謀,他發了瘋的命令,集中所有的力量,攻擊明軍的盾牌手。
不得不說,尚可喜雖然是一個奸賊,但其帶兵和指揮卻是有相當的能力,在他的命令下,天佑兵的金汁和火罐,照準了城下的盾牌手,不住的猛投,給明軍造成了相當大的傷亡,尤其是金汁,每一盆下去,城下的明軍,不論是盾牌手還是工兵,只要被波及到,立刻就會響起慘叫,然后就再也無法繼續參與進攻。
“撤下去,撤下去!”
不同于這個時代的其他軍隊,士兵受傷,中途幾乎很難撤退,京營一開始就有完備的傷兵撤退制度,不但有隨軍醫官,而且每次戰斗,都會有抬著擔架的醫務兵候命,這一次跨海攻擊,隨軍的醫務兵并不是太多,因此臨時在漢人青壯中,抽調了一百人為醫務兵,由醫官李信統一指揮,一共分十組,一組十人,另派十個盾牌兵護衛,將受傷的將士,不停的從前線撤下。
就在城下不足三里的地方,明軍在平坦之處,連續搭了一排醫療帳篷,隨軍醫官李信和其妻紅娘子,正在緊張手術中。
被金汁大面積燙傷的人,情況極其凄慘,首先要消毒,其次要防備感染,就這個時代的醫療水平來說,消毒勉強還可以做到,多使用烈酒即可,但預防感染,卻是毫無辦法,只能全憑士兵本身的抵抗力。醫者仁心,從原本的闖軍智囊和大將變成現在的醫者,李信角色變化很大,心境變化就更是大了,眼前士兵的悲慘,令他想到了很多的往事,心中滿是憐惜和噓噓,同時對于攻城的不順,對于城中漢奸軍隊的抵抗,他不由有一些想法……。
從中午一直激戰到傍晚,明軍始終無法爬上城墻,城下的炸洞也沒有多少進展,不得已,吳三桂只能下令收兵。
晚間,吳三桂在帳中議事,所有人臉色都是凝重。
今日攻城,城內守軍的頑固,有點出乎他們的預料,想不到小城小地的海州,城中又只有兩百建虜,原本不在吳三桂眼里的天佑兵,竟然爆發出如此戰力,看今日的情況下,想要拿下海州,怕是要付出相當代價。
“不如截斷西南北三面的護城河,再選擇一處炸城……”有幕僚提出。
城中建虜嚴厲防守東城,不但在城頭布置了重兵,而且還在內城墻下修池蓄水,導致工兵營無法正常挖掘,今日從地面攻擊,但在城頭的猛烈火力之下,又傷亡頗重,于是眾人想到了其他三面,只要斷了護城河,工兵營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在下面悄悄挖掘,從而炸開海州城墻。
不過這個提議一提出,就有人搖頭。截斷三條護城河的工程,雖然稱不上浩大,但卻也需要相當的時間和人力,人力問題不大,關鍵是時間,海州距離廣寧不過一百里,沈陽不到三百里,照事先的推估,大明只有三到四天的攻城時間,一旦攻不下,就必須立刻撤退,以免建虜的沈陽援兵殺到,從而陷入困境。而現在已經過去了一天多,如果再用一到兩天的時間截斷護城河,再用一天的時間挖掘地道,時間無論如何也是不夠的。
“半天挫敗,何至于此?”見眾人的表情都有點消極,張家玉站起來,激昂的說道:“這是王師十年以來,第一次殺到遼南,威脅到建虜的腹地,決不能半途而廢,城中不過三千兵馬,經今日一戰,損傷必多,明日一鼓作氣,四面齊攻,就不信拿不下區區海州!”
誰都知道,張家玉不但是代表自己,隱隱也是代表太子,雖然此次渡海攻擊,沒有隨軍文官也沒有監軍太監,但張家玉其實是將這兩個角色都兼顧了,當然了,張家玉本人對太監監軍是反對,他認為應該給帶軍將領更大的裁量權,不過這并不妨礙他在某種意義上,行使這兩種權力。
“不錯,絕不可三心二意,明日應繼續攻城!”張名振也站起。
他二人帶頭發言,原本有點心疼兵力損失的吳三桂和馬科,自然不能反對,于是吳三桂下令:“諸軍回去休息,明日繼續攻城,不拿下海州,絕不罷休!”
千里之外。
在吳三桂為如何攻擊海州而煩惱的同時,黃太吉之子,統領兩萬騎兵,從通州奔襲五百里,忽然殺到河間府城下,擊潰五千漕兵的豪格,同樣也陷入了是否繼續攻城的困境。
已經三天了,雖然數度危急,雖然披著重甲的建虜和蒙古士兵,兩次登上河間城頭,但都被城頭明軍奮力擊退,激戰之中,豪格兩次親臨前線,直沖到城下六百步的距離,冒著箭矢,親自指揮,但卻依然無法拿下河間府。
雖然被豪格襲擊,五千漕兵只剩下五百,但漕運總督史可法知恥而后勇,為了堅守河間府,他可說是把生命都豁出去了,他親自坐鎮建虜攻擊最猛的東城門,矢石如雨之中,揮舞長劍,往來沖突,高聲鼓勵城頭將士的士氣,其間他差點為建虜射上城頭的弓箭所傷,不過依然無所畏懼,整個攻城期間,都可以看到一個穿著緋袍,身邊只有三五個護衛的明軍官員,手持長劍,在城頭來回穿行,哪里戰斗最激烈,他就出現在哪里。
河間知府顏紹,御史周爾淳等人守衛其他三門,也都是奮不顧身,城中軍民,全力動員,官紳商人,有錢出錢,有人出人,年初就已經設立的社兵,在此次守城戰中,發揮了巨大的作用,面對兇惡的建虜,社兵們表現出了極大的勇氣,和官兵不同,這些社兵們更多的是為了保護自己在城中的家人,他們或許對朝廷沒有那么大的忠心,但對自己的家人,卻絕對是要豁出性命去保護。
史可法顏紹等人抱定必死的決心,親在一線,鼓舞士氣,城中兵馬雖然不多,但各種物資準備充分,軍民更是上下一心,如此,看起來孱弱不可能堅守的河間府,竟然硬生生地擋住了建虜大軍,連續三天,排山倒海般的攻勢。
太陽落下,黑夜籠罩大地,城墻下撲倒的尸體,層層疊疊,流淌的鮮血染紅了護城河,燃燒的火光中,有未死的軍士猶在血泊中掙扎,而城頭上,疲憊的明軍靠在墻垛上,大口的喘氣,染血的殘破軍旗在火光中,無力的張揚……
雖然不甘心,但豪格卻不得不下令收兵。
接下來,他將面對一個嚴肅的問題,那就是,是否還要繼續攻打河間府?
照黃太吉臨行前的叮囑,豪格只有三天攻打河間府的時間,三天能下最好,如果不成,豪格要立刻掉頭返回,劫掠青縣滄州天津等地,攪亂京南,以為大軍補充糧草輜重,同時截斷明國通過運河,北上支援京畿的通道。
現在已經三天了,是否要撤兵呢?
隨行的漢軍鑲藍旗副都統張存仁認為應該撤兵,沒有能一鼓作氣拿下河間府,城中明軍已經從最開始的驚慌,慢慢鎮定了下來,而隨著戰事的進行和傷亡的增加,己方士氣卻是低落了起來,不宜繼續攻城,應該按照皇上的命令,轉而攻擊北運河各處城池,青縣,滄州靜海等地,繼而回軍通州,和主力大軍匯合這本就是臨行前,黃太吉對他的叮囑。
“肅親王,河間府急切難克,還是暫且撤兵吧。”張存仁知道,豪格對沒有能攻下河間府,十分不甘,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好機會,卻拿不下河間府,實在是讓人沮喪,但小不忍則亂大謀,決不能因為河間府一地,壞了皇上的謀劃。
豪格坐在燈下,臉色冷冷地不說話,對于張存仁退兵的建議,他不說同意,也不說反對。
從小到大,豪格對皇阿瑪的話,從來都是言聽計從的,從沒有抗拒的時候,但今日,他卻是有些不同的想法和心思,河間府的抵抗雖然激烈,但卻已經顯現出了疲態,山東總兵尤世威嚇的后退八十里,明國兵部侍郎吳甡的兩萬人馬,龜縮在青縣不敢動,河間府孤城一座,方圓百里之內沒有救兵,大軍毫無后顧之憂,完全可以放開手腳攻城,此正是拿下河間府的好時機啊。
最重要的是,如果他現在退兵,回到通州,那么他此前殲滅五千漕兵,震懾京南的功勞,就煙消云散了,原因很簡單,他攻打河間府三天,折算兵馬將近兩千余人,以兩千余人換取殲滅史可法五千人的功勞,算起來,他是一點功勞都沒有,照建虜內部不成文的規定,己方一個士兵,換取明軍三個士兵,才能算勝利,一換二,是平手。
可豪格怎么能接受一場平手?
不說別人,只說多鐸鄙視的眼神,那一聲“小耳垂”,就會令他受不了。
因此,豪格極度不甘心,他不想撤兵,他仍然想要嘗試攻下河間府,以一場大勝,回擊那些蔑視他的人。
“何洛會,你看呢?”豪格抬頭看向正藍旗固山額真何洛會。
如果說,張存仁受黃太吉器重,是黃太吉的心腹智囊,那么,何洛會就是豪格的心腹和智囊,對主子想要拿下河間府的心思,再沒有人比何洛會更清楚了,另外,何洛會并不知道黃太吉叮囑豪格,只給了其三天攻城時間的密事,因此也就沒有忌諱。
何洛會察言觀色,知道主子仍然想要攻下河間府,而就他來看,在山東兵遠遁,吳甡兵馬不敢前來的情況下,拿下河間府并非不可能,河間府是明國京南最大的府城,城中人口眾多,財帛豐富,如果能夠拿下,實在是一筆大收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