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從后續的消息看,朱慈烺在三河的緩兵之計好像是成功了,豪格駐兵三河,白廣恩也還沒有撤回來,還在三河附近盤桓,不過局勢并沒有緩解,依然處在極度的危險中,而京畿的調兵遣將和運河防線的構筑,一點馬虎都不能有,否則必然前功盡棄,從這一點上來說,朱慈烺對京師朝廷、對內閣和六部并不是太放心,雖然就整個防御計劃,他和兵部尚書馮元飚,兩位侍郎吳甡和張鳳翔討論過很多次,并確定了最后的方案,但現在吳甡不在京師,兵部尚書馮元飚和侍郎張鳳翔能不能頂住各方的壓力,堅決執行他們討論過無數次,最為穩妥的那套方案,卻是一個未知數,一旦放棄,朝廷作出一些不應該有的昏招,局勢就會變的更加混亂。
因此,朱慈烺瘋狂趕路,連續不停,一路連續換了十幾匹馬,方才在今晚抵達京師。
而原本在他前面行路的黃道周等人,此時卻是被他甩在了身后,不過黃道周等人的安全是無虞的,在豪格駐兵三河、不再前進的情況下,坐著馬車趕路的黃道周等人應該可以及時回到京師。
去往皇宮的途中,王德化跟在太子身邊,就太子所問,小心翼翼地回答。
聽到崇禎帝和群臣正在乾清宮議事,為了是否召孫傳庭和左良玉的大軍入京勤王爭論不休時,朱慈烺皺起了眉頭京師戒嚴,調山海關、宣大邊軍和薊州軍到京師城下集結,確保京師的安全,同時再廣召天下兵馬勤王,甚至連四川兵都不放過,是大明歷次對付建虜入塞的標準程序,至于建虜對各地百姓的擄掠,就實在是管不了了,只能自生自滅,由各地官員自己努力。
朱慈烺和現任的兵部尚書馮元飚商議過無數次,他不止一次的強調,絕不可隨建虜起舞,調孫傳庭和左良玉的兵馬勤王,不說耗費錢財,最主要的是,調派孫傳庭和左良玉會影響了朝廷的剿匪大計,給流賊喘息機會,而這,正是黃太吉所希望的。
朱慈烺原本以為,有過己巳之變,援兵變成流賊的教訓之中,朝中重臣應該有所頓悟,但卻沒有想到,他們卻依然不知道吸取過往的教訓,依然奢望兩千里之外的兵馬能緩解京師的燃眉之急,簡直糊涂。不說現在,就是前世里的科技時代,有高鐵飛機,要從兩千里之外調兵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何況是現在呢?
隱隱地,朱慈烺又想到,調孫傳庭和左良玉進京勤王,怕都是膽小文官的主意,文官們擔心京營兵力不足,守不住京師,尤其是在閻應元和楊軒兩個最有戰力的戰力營,離開京師,去守衛運河防線的情況下,他們心中的擔心就更多了。用調派孫傳庭為借口,逼得京營再不能向外調兵,以此保證京師的安全。
在宮門前下步,疾步進宮,又在乾清宮前簡單洗漱,換了一身衣服,朱慈烺進入殿中,拜見崇禎帝。
邁步門檻時,他清楚感覺到,殿中群臣的目光齊刷刷的向他望來,往日朝議的時候,都是早上,今日卻是深夜,殿中燭光之下,殿中群臣的面容多是半黑半白,掩映在燭光和黑暗之中。
“兒臣叩見父皇……”
御座前的燭光卻是無比明亮,清楚看到,御座上的崇禎帝臉色沉沉,一如往常的威嚴,但不知道怎么的,朱慈烺卻能感覺到崇禎帝心中那極度的焦躁和不安。
崇禎帝先是仔細的掃了兒子一眼,確定兒子安然無恙之后,他在心里暗暗松口氣,嘴角露出欣慰的笑,隨即臉色就又凝重,急問道:“快起來,薊州軍情如何了?”
朱慈烺起身,將薊州軍情連同三河的情報一并稟報。
聽到入塞的建虜兵分兩路,總兵力將近十七萬,虜酋黃太吉親自領兵之后,殿中群臣都是色變,十七萬,可能是有史以來,建虜最大規模的一次入塞了,崇禎二年,己巳之變,建虜第一次入塞之時,總兵力不過六萬,這些年是一次比一次兵多了。
而虜酋黃太吉的親自領兵,則意味著建虜這一次怕是傾巢而出,精銳盡在,大明面對的壓力,將成倍增加。如此一來,運河防線的兵力,怕真的會是不夠啊。
聽到太子已經下令吳三桂等人登船渡海,對建虜后方展開攻擊,積極的朝臣都躍躍驚喜,認為在建虜精銳全部入塞,后方空虛的情況下,吳三桂等人此時渡海攻擊,一定能大有斬獲,但保守的朝臣卻是擔憂,認為遼東地廣人稀,吳三桂等人未必能有大收獲,倒不如調回京師,增強京畿的防務。
最后聽到太子在三河以自己為餌,幾乎是用過一種極度冒險的方式,令豪格誤以為“大明太子”就在三河,因此放慢了進軍的腳步之后,殿中群臣微微騷動,所有人心里都是同一個想法:太子,太膽大了,如果在三河城下停留的那段時間,建虜大軍忽然殺到,那該如何是好啊?
在后怕的同時,對太子的聰睿和果決,卻又不得不佩服。
現在大明最缺的是什么?其實并不是兵馬,而是時間,建虜入塞突然,運河防線的準備還沒有完全鋪開和完成,不需要多,只要建虜能在三河城下停頓兩到三天,給大明一定的調兵和布置時間,運河防線的穩固程度就會大大提高,別的不說,只運河水位就能上升一到兩米。
御座上,崇禎帝又是怒,又是喜,怒的是,太子總喜歡冒險,明明身為儲君,一國的國本,卻總是要越俎代庖,去做總督巡撫們應該做的事情,令人提心吊膽;喜的是,太子極有謀略,如果三河計策成功了,那建虜南下的腳步,說不定真會被拖延住,那一來,因為建虜提前入塞所造成的巨大沖擊,就會減少很多。
“殿下大智啊……”群臣紛紛議論。
而崇禎帝好像也安下了心,目光望著太子,問道:“建虜提前入塞,虜酋黃太吉親自領兵,你以為如何應對?”
“兒臣以為,不需慌張,按部就班即可!”
朱慈烺拱手,朗聲高言。
這話不止是對崇禎帝,也是對殿中群臣所說,雖然勝敗還未知,但他一定要對群臣灌輸勝利在我的信心。
聽太子說的如此有信心,殿中群臣好像安定了許多。
太子都能鎮定,他們這些進士出身,宦海沉浮的一時人杰,又何須慌張?
“按部就班?”崇禎帝的聲音從御座上飄下來:“照兵部的計劃嗎?”
“不錯!”
朱慈烺肯定回答。
“一,渡海攻擊的人馬立刻渡海,對建虜展開攻擊,切斷建虜的糧路,對建虜施以以牙還牙的報復,駐守山海關和寧遠的邊軍堅守為主,不論京畿戰況如何,都不可輕易救援!”
“二,嚴守京畿,京畿周邊戒嚴,召集青壯,上城防守,以京營十萬人馬為核心,鞏固京師防務。建虜雖然有十幾萬,但遠道而來,缺乏大型攻城器械,以我京師城墻的堅固,只要上下一心,將官用命,絕不是他們可以攻下的。”
“三,薊州長城邊軍,想辦法向京畿靠近,在保證自身安全的同時,對建虜的出塞之路進行破壞,不能讓建虜輕易出關。”
“四,死守運河防線,調集所有可以調用的兵馬,從京營到楊文岳的保定兵,乃至各處的地方兵,全力守衛運河,絕不能讓建虜度過運河!只要運河防線穩固,建虜被困在運河之東,搶無用搶,劫無可劫,時間長了,不戰自退。”
“五,大同邊軍移防宣府,大同總兵姜鑲率領麾下可以調動的兵馬,全部調宣府,不過卻不用馳援京師,而是要在宣府按兵不動,視建虜的下一步,作出相應的反應,只有在建虜攻擊京師、京師危急的情況下,大同兵和宣府兵才要一起馳援,”
“六,山西、北直隸南部、河南、山東各地衛所,在總兵和各處衛所指揮所的帶領下,沿運河往上,于第三道防線予以駐守,在鞏固第三道防線的同時,對第二道防線予以支援。”
“七,嚴令各地,必須善待入城躲避的百姓,解決吃飯,防火和瘟疫問題,但有懈怠者,朝廷必嚴懲不貸!”
“最后,其他各處兵馬,包括陜西的孫傳庭,湖北的左良玉,都暫時不動,繼續執行剿匪的重任,絕不能因為建虜的入塞,而亂了朝廷大計,放松了對李自成張獻忠等人的鉗制和剿滅,更不可讓他們死灰復燃,建虜一時可去,但流賊卻是大明的長久之患!”
朱慈烺將兵部尚書馮元飚說過的話,再一次在朝堂上重復。
和馮元飚遭到質疑不同,太子將策略一說,乾清殿雅雀無聲,暫時還沒有朝臣敢站出來,對太子的策略提出質疑和反對。
兵部尚書馮元飚欣慰,在點頭的同時,忍不住又劇烈的咳嗽。
御座上,崇禎帝微微點頭,太子的話,令他重新堅定了一些信心,于是他環視眾臣,目光最后落到了首輔周延儒的臉上,嚴肅問:“周先生以為如何?”
剛才殿中爭吵的激烈,但周延儒從未加入,不但他,就是次輔陳演也是默默作為內閣的頭號和二號人物,兩人從不輕易參與朝堂的爭吵,但使他們對某件事有意見,不用他們出手,自有下面的人為他們當代理,尤其他們清楚的知道,兵部尚書馮元飚所說的一切,其實都是太子的意見,兩人就更是小心了,現在皇帝問起,周延儒立刻出列拱手:“臣以為,建虜這一次來勢洶洶,又是虜酋黃太吉親自領兵,絕不可輕視,太子殿下和兵部所列策略,有靜有動,總體是適宜的,不過京師兵力不足的現象,卻也是不爭的事實,京師乃是天下第一,不容有失,因此臣以為,還需要再做一番調派,以保證京師兵馬的充沛。”
崇禎帝微微點頭,周延儒說的四平八穩,不過卻甚合他的心意,他心中也是這么想的,運河防線雖然重要,但京師防務卻也是不能放松的,崇禎二年,建虜兵臨城下,是他平生最大的恥辱,他絕不能允許那種情況再發生,因此,京師的兵力必須加強。
周延儒說完就退下,次輔陳演走出,拱手道:“還有一個問題不可不慮,現在剛是九月末,天氣溫暖,我大明尚可以用運河之水阻擋建虜,可一旦建虜盤桓不去,在京畿地區久久停留,到了十一、十二月,氣溫陡降,運河冰封,天塹變成坦途,建虜騎兵過河,到時又該如何是好呢?”
“不錯。”
“是啊,到時如何是好?”
殿中響起嗡嗡地議論聲。
每一個人都是憂慮,目光都望向了站在殿中的太子。
朱慈烺卻神色不變,陳演所擔憂的,并非是新鮮,最初制定三道防線時,參謀司就已經想到了,十一月還不會冰封,但如果是十二月,那運河冰封的可能性幾乎是百分百,如果建虜十二月入塞,大明只能通過天津武清香河通州四地,加上修建的十六處棱堡,對建虜的入塞大軍進行凝滯,但卻不能像現在一樣,阻止建虜大軍通過運河,這也是要修建第三道、也就是河間府防線的原因。
不過如果建虜是十二月入塞,那么大明的第一道防線,也就是長城防線絕對不會這么快就被建虜攻破,不需要多,只需要有三到五天的預警時間,京畿地區散落在鄉間的百姓就能逃難到京師或者保定之類的大城中,各個州府也能準備,等建虜突破長城,到了京畿,京畿防線再凝滯建虜三到五天,如此就有將近十天的預警時間,足以保證京畿之南,河間府之北的大部分百姓撤退到安全的大城中,從而實現從薊州到河間府,將近七百里之內的堅壁清野。
如此情況下,建虜無法從鄉野獲得軍需,那么就只能攻城。
只要各地守將堅勇,利用加固后的城墻和新招募的鄉勇,令建虜付出代價,推著時間的推移,建虜會越來越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