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蘇克薩哈徹底明白了,原本他心里還嘀咕:黃太吉不用主子,怕是在打壓兩白旗,不給主子建功的機會,現在才明白,事情并不是這樣,黃太吉親自領兵,乃是為了明太子,雖然主子的領兵能力并不弱,但論起陰謀詭計,卻是不如黃太吉的,不然當年的汗位,也不會落到黃太吉的手中……
多爾袞目光抬起,看向堂外,沉吟說道:“我八哥心思縝密,由他親自領兵,我大清的勝算,最少增加兩分,不管明太子是要做死守城池的孫承宗,還是要做野戰阻我的盧象升,大概率都不是我八哥的對手,不過這并不能表示此戰必勝,從去年的征明之戰和開封之戰來看,明太子智謀深遠,常常會有出人意料的妙招……所以我才說,破關而入,只能算三分之一,剩下兩分,尤是未知之數。”
蘇克薩哈抱拳道:“主子勿憂,明太子雖然多智,不過終究年少,去年他初出茅廬,豫郡王不了解他,被他占了便宜,今日我大清皇上御駕親征,三軍振奮,有皇上的深算和睿智,加上我大清的十萬勇士,我料最后的勝利一定屬于我大清!”
秦皇島。
大明皇太子朱慈烺九月初五從京師出發,前往秦皇島,沿途巡視薊州、永平、撫寧等地的防務。
在薊州時,朱慈烺巡視薊州防線,和薊州總督趙光忭,總兵佟瀚邦深談,雖然兵部和參謀司都認為,今冬建虜如果入塞,怕是不會再從薊東突破,以免重蹈去年多鐸的覆轍,但朱慈烺卻依然不敢放松。
“月底之前,薊東長城沿線的守軍,會全部撤回薊州,只留少量的烽火臺報信,薊州,永平,撫寧,玉田的城池今年都擴建并加固,臣已經傳下命令,要各處百姓整理行裝,攜帶糧米,做好隨時撤退的準備,各城則是做好接收的準備,但使建虜入塞,百姓們要立刻避入附近的大城中。”趙光忭匯報。
半年不見,感覺他削弱了最少十幾斤,人也黑了許多,若非是穿著二品的官袍,倒像是一個山間的樵夫一年時間,趙光忭大半都在長城沿線的堡子里度過,親自督導官兵操練,加固長城,薊州沿線,所有的堡子,他幾乎全部都走遍了。
就朱慈烺所知,上一個這么做的總督,還是時任宣大總督的盧象升,趙光忭武力不如盧象升,但這份責任心,卻和盧象升不相上下。
朱慈烺對趙光忭很滿意,對薊州附近的長城關隘,也是比較放心的。
初九,朱慈烺到永平,永平巡撫馬成明向他訴苦,請求糧米。
因為有薊州防線的存在,薊州之東的永平撫寧,已經不再是大明防御的重點,但永平撫寧等地畢竟還有十幾萬的百姓,如何保護他們,令他們免受建虜的侵害,是朝廷的責任,也是朱慈烺始終放在心頭的一個擔憂。
從去年到今年,永平和撫寧都有擴建,城中更專門修建了供難民臨時居住的場所,還招募了不少的守城鄉勇,不過糧草依然是困難所在,兩地存糧都不多,又沒有什么富商可以募捐,如果建虜長期圍攻,兩地都是守不住的。馬成明不止一次的向朝廷哭窮要糧,今日遇到皇太子,當然不會放過。
初九夜,從遼東歸來的錦衣衛都指揮使李若鏈忽然在帳外求見。
朱慈烺大喜,赤腳跳起來:“快傳!”
李若鏈是三月份離京,跟隨馬紹瑜袁樞出使遼東的,現今已經是九月份,足足走了半年,半年不見,李若鏈黝黑如鐵,皮膚干燥如沙,唯有高大的身軀沒有變,第一眼相見,朱慈烺幾乎不敢相認,李若鏈在他面前跪拜,一向沉穩的聲音,也微微有點激動。
朱慈烺雙手攙扶,賜座,令唐亮上茶,再詳細詢問遼東之行的經過和見聞。
“你見到高文采了?”聽高文采已經到了建虜沈陽,而且成了建虜漢軍鑲藍旗旗主佟圖賴的親信家丁,朱慈烺驚喜不已高文采果然沒有令我失望!,
而聽完李若鏈的詳細匯報,朱慈烺有些感嘆,也有些擔憂,感嘆的是,高文采獨自一人出關,千里之行,能成功的混到沈陽,并成為建虜將領的家丁,這其間,不知道經歷了多少兇險和生死?而接下來的時間里,這些兇險和生死,畢竟會成倍增加,想著高文采那一張堅毅年輕的臉,高文采的聲音似乎有在耳邊響起。
“……大明細作無法越過錦州,以至于我大明對建虜動向一無所知,屢屢為建虜所乘,實乃是我錦衣衛的恥辱,臣此去,必在遼東建立大明的情報網……”
一瞬間,朱慈烺心中滿是感佩。
這才是大明之骨啊。
高文采在沈陽將近一年,采集到了不少的情報,只不過他和李若頭機會有限,加上紙片篇幅有限,所以只說了幾個重點,聽到建虜一直都在為今冬入塞做準備,沈陽有傳言,漢軍旗內部也有命令,最晚十月十日之前,一切都得準備停當,所以高文采推斷,建虜入塞大明的時間會是十月底,十一月初。
朱慈烺臉色凝重。
高文采的情報,以及他推斷的時間,和大明朝臣的預測以及建虜過往的習慣,完全一致。
說完高文采,李若鏈又簡單說了一下建虜沿途的動向以及談判的過程,不過他只知道大略,具體詳情還要馬紹瑜和袁樞當面匯報。
最后,李若鏈說道:“殿下,高文采已經取得了建虜漢軍鑲藍旗旗主佟圖賴的信任,佟圖賴如果出征,一定會帶他隨行,日后在戰場相見,他會想辦法通過暗號,向我軍傳遞消息……”
朱慈烺點頭:“難為他了。”想一想,問道:“你在沈陽,可曾聽到有關黃太吉病情的消息?”
李若鏈搖頭:“沒有。”
朱慈烺不再問,吩咐道:“關于遼東軍情,迅速稟報陛下和兵部,請兵部籌劃準備。”
“是。”
九月十一,朱慈烺在距離秦皇島還有十五里的一處驛館里,遇到了返京的馬紹瑜和袁樞,兩人覲見太子,將沈陽談判的結果和過程,詳細的稟報。
對于此次談判的結果,朱慈烺并不意外,這場談判,終究只是一場心照不宣的表演,明清彼此都想要迷惑對方,以換取戰爭的準備時間,以黃太吉的狡猾,應該是一開始就看穿了這一點,因此,除了換回了曹變蛟等人的尸骨,再沒有給朱慈烺帶來其他任何的驚喜阿巴泰雖然是黃太吉的七哥,但終究不是黃太吉這樣的梟雄所在意的,朱慈烺原本有所期望的,用五百八旗兵,換取建虜一批戰馬的構想,也是落空,由此可知,建虜寧愿舍棄五百八旗兵,也不肯失了面子和壯大明軍的戰力。
結局不意外,但整個過程,尤其是袁樞在沈陽崇政殿里的表現,卻著實精彩。
洪承疇,祖大壽……多多少少都會有一些震動吧。
尤其是洪承疇,他掌握的大明機密太多了,大明各處邊軍的實力,總兵副將的脾性,都在他的了解中,如果他得了黃太吉的信任,死心塌地為建虜效力,對大明造成的損失,怕是無可計量。
“洪承疇,可惡!”
隨朱慈烺一起接見馬紹瑜和袁樞的,還有兵部侍郎吳甡和少詹事黃道周,吳甡一臉凝肅,捻著胡須沉思不語,黃道周在聽到他最最在意、最關乎大明顏面的換俘,并沒有達成之后,先是長長地松了一口氣,接著想到叛賊洪承疇,他又忍不住的怒從中起,再一次跺腳開罵洪承疇的投降,不止是他個人的恥辱,也是大明的恥辱,更是所有士大夫的恥辱。
但朱慈烺卻早已經拋開了洪承疇。
“黃太吉身體如何?你們在沈陽,可曾聽到關于他病情的傳言?”朱慈烺問,這個問題他已經問過李若鏈,據李若鏈卻沒有聽說過什么,黃太吉今年剛剛五十歲,尤算是盛年,沒有人想到他會忽然暴斃。
“黃太吉很少說話,臣聽他所說的三兩句話,都是中氣充足,并沒有病態,唯一的一個異樣,就是他臉色比一般人更紅了一些……”袁樞道。
現在這個時代的不知道,但作為穿越者,朱慈烺卻清楚知道,臉色發紅,是高血壓的一種外在表現,黃太吉因為肥胖,應該是一名高血壓的重癥患者,稍有不慎,因為急怒或者是其他原因,就有可能會死去,但如果心情平緩,注意休息和飲食,適當運動,再減肥的同時,再多活幾年也是很正常的。
今日已經是九月十一,不知道九月二十一的時候,黃太吉會不會死去呢?
“殿下,建虜在換俘的問題上,幾度反復,答應了卻又反悔,有拖延時間的嫌疑,而從崇政殿上的景象看,建虜群臣對去年的失敗耿耿于懷,今冬入塞,怕是不可避免,朝廷要全力提防啊。”袁樞道。
李若鏈只向袁樞表示事情有變,但并沒有提及高文采和高文采的情報之事,所以袁樞是不知道其間內情的,他只是就自己的觀察,得出了相應的判斷。
朱慈烺點頭,對袁樞的判斷表示肯定,就此次出使的表現來看,袁樞還是有相當能力的,他也必會向父皇上疏舉薦,委袁樞以重任。
夜晚,朱慈烺和吳甡密議。
對于建虜正在整頓兵馬,預計會在十月末,十一月初入塞大明的情報,吳甡一點都不意外,而對于今冬的抗虜,他是非常有信心的,無論是長城,還是京畿的第二道,乃至河間府的第三道防線,朝廷都已經做到了最好,兵部工部和各方兵馬,都已經做了妥善布置,雖不敢說萬無一失,但建虜想像過去幾次一樣,輕松入塞,無人能擋,卻也是不可能了。
“殿下,如果建虜真是十月末進犯我邊境,現在召集吳三桂等人正是合適,一個月的時間,正可以令他們演練戰術,相互熟悉,等到建虜入塞,大軍立刻從秦皇島登船,直取遼南沿海!”吳甡道。
朱慈烺點頭:“不能掉以輕心啊,黃太吉和多爾袞都是當世難見的軍事人才,我大明在遼東處處被動,并非完全是因為兵困民乏,此兩人的統兵能力和謀略之才,也是其中關健原因之一,但使兩人能稍有差錯,松錦之戰的結果,說不定就會逆轉。”
吳甡點頭,不過心里地卻并沒有太在意,他天生的心高氣傲,自忖不下于洪承疇和孫傳庭,對黃太吉和多爾袞之能,雖然有忌憚,但也并沒有太高看到哪里。
第二日,也就是九月十二日,皇太子一行人抵達秦皇島岸邊的小碼頭,與皇太子一同到達的,還有張名振張家玉率領的兩千步騎兵,他們一路跟隨武襄左衛前后,護衛太子。
而在他們之前,秦皇島督工太監高起潛,工部官員,寧遠吳三桂,山海關馬科,登州水師鄭森,天津水師施瑯,以及駐扎在山海關的龍武水師劉應國部,都于十日前后到達,聽聞太子殿下駕到,各部將領前出十里,在道路兩邊迎接。
朱慈烺在馬上遠遠就看見了他們的將旗,心情忍不住激蕩,這都是我大明的一時才俊啊,對即將到來的渡海攻擊,就賦予了更多的希望。
“臣等參見太子殿下”
前哨的張名振先停下,隨即武襄左衛左右一分,將護衛在中間的太子殿下連同兵部侍郎吳甡,少詹事黃道周,以及一干詹事府官員和京營參謀司的幾位參謀都亮了出來,見到太子大旗,路邊的眾將躬身抱拳,一起行禮。
“免禮!”
朱慈烺翻身下馬,先對高起潛說:“高公公辛苦了。”
得太子夸獎,高起潛受寵若驚,年近五旬,已經顯出花白鬢角的臉,頓時就現出了細汗,再次躬身:“奴婢不敢當,都是奴婢該做的。”
朱慈烺再一一微笑的和眾將點頭,吳三桂馬科這半年已經見過數次了,施瑯更曾經是京營的一員,眾將之中,只有登州水師的鄭森和他叔叔鄭鴻逵是這一年半以來,第一次相見,尤其朱慈烺對鄭森這位民族英雄,有很多的敬重和更多的期待,因此在見到鄭森和鄭鴻逵之時,他微笑著喊鄭森的字:“明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