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曲陽、新樂兩縣,已經被臣封閉了兩個月了,兩縣百姓困苦,到現在已經死了數百,數萬人染病,前些天,有百姓聚眾沖擊關卡,官軍勸誡不聽,不得不將他們全部射殺……”楊文岳一臉痛苦。
“我知道很難。”朱慈烺心有戚戚,鼓勵道:“但你必須堅持,不然就前功盡棄了,一旦傳到京師,你楊文岳就是歷史的罪人,你放心,所需糧草,我會盡量幫你籌集,兩縣百姓,要想盡一切辦法照顧,不使他們餓死,同時加大宣導,令他們明白,并非是朝廷拋棄了他們,實在是瘟疫兇猛,不得不如此啊。”
楊文岳點頭。
“到現在到十月份,你楊文岳和保定兵最重要的任務,就是遏制瘟疫,絕不能讓瘟疫蔓延開來!”朱慈烺道。
而之后,朱慈烺和楊文岳詳談保定各個府州縣的城墻修建以及今冬應對建虜入塞的策略。
保定兵九月聚集啟程,十月到三河,并于三河駐守這是兵部制定的計劃,朱慈烺也同意。
雖然去冬之時,保定兵駐守薊州南原,成功阻止了建虜大軍的南下,不過兵部尚書馮元飚,侍郎吳甡都認為,建虜主力今冬再從薊州南原突破的可能性很小,從薊東長城退回的兵馬加上薊州原本的守軍,守衛薊州應該足夠,就算有危險,因此將保定兵移駐三河。三河距離薊州不過八十里,就算有意外,保定兵也可以迅速馳援。
除了為薊州的后援,保定兵駐扎三河,也有為墻子嶺長城做后援的意思。
三河地處京、津交界地帶,與通州僅一河之隔,距離密云也不過百里,正是京畿防線的中心,保定兵駐扎于此,可隨時向三個方向充當救火隊員。
兵部的意思,楊文岳明白,也欣然接受。去冬之戰時,他保定兵受損不多,但戰后受到的獎賞卻不少,朝廷又撥付了歷年的欠餉,兵部和工部的盔甲兵器,京營的火器,也運了不少到保定,保定兵的裝備,陡然好了起來,而在他嚴厲的操練之下,保定兵的戰力,已經到了近三年的一個高峰,正是建功立業的好時機。
當然了,另一個原因乃是因為保定去年年景不好,瘟疫又旱災,今年夏糧也歉收,各部雖然不至于斷糧,但總不會太寬裕,可一旦到了京畿,糧草皆由戶部和兵部供給,他楊文岳就不必再為糧餉發愁,專心御敵即可過去這一點可不敢保證,雖然朝廷明文規定,但到時不給錢糧,官兵餓著肚子去打建虜的事情,也不是沒有發生過,但自從太子撫軍,搞了一個京惠糧行,配合戶部和兵部調糧之后,這樣的事情就再也沒有發生過,所以楊文岳對駐軍三河的糧餉,一點都不擔心。
兩天后,太子車駕到達河間府。
兵部侍郎吳甡正在這里等候他。
河間府,古是河間國,后為河間郡,北宋時設府,和真定、中山,共稱為河北三鎮,是當時北宋防御北方游牧民族的三個橋頭堡。從遼國到金國,但想南下,就必須先拿下這三鎮,因為這三鎮太重要了,北宋對這三鎮的防守,始終重視,一直都屯有重兵。
在失去燕云十六州的天險屏障后,河北三鎮是北宋這一條破碎防線的唯一遮擋,他們像釘子一樣,百年之中,一直死死地釘在契丹人和女真人剛要策馬加速的地方。
天會三年十月,女真發兵10余萬,分東西兩路進兵,向大宋撲來。地勢崎嶇的河東、山西一路,由完顏宗翰領軍,經晉中平原南下;而東路的河北、山東一代,則交給了完顏宗望,經華北平原南下。
面對橫亙在面前的河北三鎮,完顏宗望一上來就開始猛撲,但卻始終攻打不下,眼見時局不妙,再拖下去,遲早得把北宋的援軍等來,于是完顏宗望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繞開三鎮,不管后路,直撲開封汴梁。
完顏宗望的決定是對的,雖然他是孤軍深入,沒有后路,但嚇破膽的北宋朝廷還是提出了議和。
北宋將河北三鎮割讓給金國,以換取暫時的和平,而此時,這三鎮全都還在北宋軍民手里。河北三鎮都拒不執行朝廷的命令,不肯交城,引得完顏宗望大怒,對中山和河間進行了報復式的猛攻,不過卻依然難以攻下,宗望不得不灰溜溜的敗走。
歷史可為鑒,幾百年后,女真人再來,不同的是,他們當初的目標是開封汴梁,現在卻是山東南直隸了,也因此,河北三鎮的地位,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在河南已經是一片狼藉,不屬于大明第一級的戰略利益之下,正定和定州雖然仍需要堅守,但其重要性卻已經比不上充當山東門戶的河間府了。
河間府地處南北水陸要沖,北拱京師,南臨青、濟,水陸沖要,餉道所經,是由北往南的必經之地,只要扼守此處,建虜就休想輕易進入山東。
不過要想堅守河間府,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歷史上,建虜兩次入塞搶掠都經過了河間府,第一次是崇禎十一年,繞開河間府,破了獻縣,直驅山東,又避開明軍重兵把守的德州,出其不意的殺到濟南城下,攻陷濟南,屠城十余萬。第二次是崇禎十五年,見河間府守兵不多,干脆直接攻破了河間府,接著殺入山東,攻克臨清,臨清乃是當時的繁華之地,南北運河的樞紐,建虜撤走時,煌煌臨清,變成了一片廢墟。
因此,要想守衛河間府,單單守衛河間府城是不行的,河間府下轄的獻縣、肅寧、景州、乃至周邊的一些湖泊渡口,河流山川,都需要統籌防御,如此才能最大程度的保證河間府的安全。
這其間,獻縣尤其是重點。
而吳甡就是做這件事來的。
“參見殿下”
當太子車駕臨近,騎著高頭大馬,全身甲胄的武襄左衛簇擁著那一面“代天巡狩”的大旗在視線里出現后,吳甡帶著御史周而淳、河間知府顏紹、同知姚汝明、河間兵備道僉事趙珽、河間知縣陳三接、河間衛指揮使趙鼎新、參將牛文科等文武一起來迎。
朱慈烺站在馬車上,看迎接的河間文武,又看不遠處的河間府城,心中斗志勃發:河間府乃是京南的大城,又是建虜南下的必經之路,或者說,這是大明的底褲所在,無論如何,也要堅守此處!
下的車來,和迎接的文武一一微笑點頭。
河間知府顏紹是他早就知道的名字,崇禎十五年,建虜大軍來襲,顏紹明知不可守,卻依然死守河間府,先聚一家老小,積薪繞之,而身往城樓指揮防守。城破,趨歸官舍,舉火焚室,衣冠北向再拜,躍入火中同死。
早知名字,今日一見,果然有正氣凜然,臨危也不懼之色,不愧是復圣的子孫。
至于同知姚汝明、河間兵備道僉事趙珽、河間知縣陳三接、河間衛指揮使趙鼎新、參將牛文科,也都是在崇禎十五年一同戰死之人,朱慈烺心中感佩,但身為太子,不宜大禮,只能微微點頭。
眾人簇擁之中,從北門拱極門而入,朱慈烺目光掃過,發現河間確實是一個繁華之地,比起一路而來的各個城池,經濟和民生,明顯要好一些,一來因為河間府是南北要沖,商業活動比較發達,二來,歷年旱災蝗災,河間府受到的波及比較小,即便如此,跪伏在街道兩邊的百姓大部人也都穿著補丁衣衫。
進入臨清府衙,朱慈烺端坐正堂,聽取文武官員關于河間府城的加固和兵馬整備的情況,河間府是第三道防線的核心,也是重中之重,這一點,朱慈烺和吳甡不止一次的商量過,也因此,吳甡才會親到河間,督練士兵,而朝廷下撥的錢糧中,其他府州縣都是很少很少,只有河間府在吳甡的力爭下,被分配到了一定的份額,也因此,就沿途所有城池來說,河間府和下轄幾個縣城,是唯一按照計劃,有條不紊進行修建的特例。
不過吳甡也說出了擔憂。
整個河間府地區,都處在滹沱河和滏陽河交匯之處,大小河流幾十條,交通都需要用橋梁貫通,北宋當初在河間府的防線就是依靠這些河流建立,并長期保持的,如果能善用這些河流和水利,如果是春夏秋季,河水流淌,北面之敵絕對難以突破河間,這一點,吳甡可以用性命擔保,但建虜來犯都是冬季,照吳甡所說,冬季這些河流和湖泊,大部分都會結冰,人馬可走,原本的隔絕變成了坦途,防守殊為不易。
不過吳甡的信心依然很足,在他的思謀里,縱使建虜突破第一道和第二道防線,也肯定是要付出相當的代價,尤其是京畿的第二道防線,絕不是建虜可以輕易突破的,即便建虜突破了,兵鋒到達河間府時,已經是強弩之末,只要將士用命,上下一心,堅守河間府和下面的幾個縣城,令建虜大兵難以逾越是完全可能的,
知府顏紹、兵備道趙珽、指揮使趙鼎新、參將牛文科等人也深有信心。
夜晚,太子在城中富商葉鐮家中居住。
聽到太子要住自己家,葉鐮又是榮寵又是惶恐,既想要討好太子,又擔心家財外露,惹來不必要的麻煩,不過太子溫潤的笑容,平易近人的態度,撫慰了他,令他很快就平靜下來,招呼家人,將最好的食材拿出來,為太子殿下備膳。
初到河間府,朱慈烺想要了解的不只軍情和民情,也有商情。
這一晚,朱慈烺沒有召見官員和將領,而是和葉鐮談了很多,原本葉鐮有很多的擔心和顧忌,不過在太子殿下溫和真誠的目光下,他漸漸放開,就自己所知,如實回答太子殿下的問題。
葉鐮是河間府有名的商人,主要經營貨貿,就軍情司的回報,但是逢有災變,葉鐮都會組織救濟,在河間府周邊分區設點,向饑民施粥,每年都有數千人因為他的救濟而存活下來,且十幾年入一日,從沒有停歇過。而在經商中,葉鐮也以仁義著稱,名下商號公平公價,童叟無欺,都說無商不奸,但葉鐮這樣的商人卻是一個異類。
商人買低販高,往來運輸,掙一些辛苦錢,本就是人間百業的一種,沒有商人和貨貿的流通,就不會有經濟的繁榮,雖然有晉商那樣的敗類,但大明大部分的商人還是好的,對社會的支撐和穩定,有相當的貢獻,朱慈烺一直思謀著,如何能聚攏商人的力量,將他們投入到抗虜和其后的建設大業中?
成立商會,聚攏所有力量,是其中的一個好辦法。
過去,商人們都以地域為界,建立山西商會,陜西商會,排除異己,打擊競爭對手,原本也沒什么,但這種籍貫商會排他性太強,且多是經營一種或者幾種商品為主,沒有包容性,極易形成壟斷,任何人敢侵犯到他們的利益,他們必群而攻之。
這種商會對商品社會的發展,不但無益,反而有害,朱慈烺想要的是那種不以地域為界,包含各種商品,公平競爭,同時以國家民族利益為重,能夠有開闊視野的近現代社會的商會。
原本,朱慈烺想要在京師成立一個大商會,將所有商人都包攬進來,但京師商人云集,動見觀瞻,且各省各市的商人,彼此競爭,矛盾重重,京惠商行成立不久,冒然挑起大梁,未必就是好事,于是朱慈烺就將這個念頭壓了下來。
而河間府是一個實驗的好場所。
河間府商業活動比較發達,城市不大不小,且有葉鐮這種深孚眾望的義商,成了一個包含所有商人和行業的商會,為守城出力,正是合適。
“草民明白了,草民一定全力完成。”雖然商人,但葉鐮卻也是熟讀經典,有相當才識的人,太子沒有明說,只簡單的提了幾句,他便明白太子的意思了,于是立刻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