厘金局也有好消息傳來。
堵錫到任通州之后,大力整頓,這一月通州厘金局的稅銀,比上一月足足多了三成,通州稅銀提高的同時,京師大運河沿線各個厘金局的稅銀也都在同步增加。
雖然鹽政改革和追逮賦,尚在一壇泥淖和一團迷霧之中,不知能否成功進行,但厘金稅卻已經按照朱慈烺當初的規劃,慢慢地走上了正途……
朱慈烺肩上的壓力,總算是稍有緩解。
大明崇禎十六年,三月初九到十八,崇禎皇帝任內第六次春試結束。
雖然有朱慈烺的穿越和建虜十五年的入塞失敗,但十六年的春試沒有受到影響,一切都如歷史記載的那般。
張家玉中進士。
第一甲前三名也就是狀元榜眼探花分別是:楊廷鑒、宋之繩、陳名夏。三人除了狀元楊廷鑒在明亡后堅不出仕之外,其他兩人,宋之繩和陳名夏先后都成了清臣,宋之繩才智一般,歷史記載不多,探花陳名夏卻是長袖善舞,在清初歷史曾經卷起過一些風云,而后因為卷入了滿洲貴族內部的權力斗爭,被順治所殺,陳名夏雖有才氣,但最后留下的不是清名,而是惡名。
就歷史記載來說,崇禎十六年的進士們多是泛泛之輩,
而另一個在崇禎十六年里有記載,曾經插手過十六年的春試,被崇禎帝稱為“三百年未見的惡臣”,也就是周延儒的親信,現任吏部文選司郎中吳昌時,在這一世的春試里,卻是老老實實,絲毫沒有敢動春試的手腳。
不但是春試,在平常的朝政中,吳昌時也沒有前世的囂張。
史載:崇禎十四年,周延儒當相,昌時為文選郎中。昌時與周延儒的心腹董廷獻狼狽為奸,把持朝政。
前世里,沒有人制衡周延儒,周延儒身為首輔,完全控制朝政,加上和內監交好,知道崇禎帝的一舉一動和平常愛好,等于是將崇禎帝蒙在了宮中,所以可以肆無忌憚的做一些事情,但這一世朱慈烺橫空出現,不但撫軍京營,解圍開封,擊退建虜入塞,而且在平常的朝政上,也經常退出驚人的諫言,并左右的大明朝廷的一些政策,太子如此精明,甚至是英明,周延儒根本無法掌握朝政,他的心腹們自然也就無法狐假虎威,吳昌時沒有前世那么囂張和得意,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這對大明朝來說,是好事。
春試結束的同時,另一件攸關國計民生的大事隨即展開,那就是春播。
一年之計在于春,尤其是對飽受糧食危機來說的大明就更是如此了,去年,太子在京營十萬畝官田里試種馬鈴薯玉米和番薯,成效顯著,比起北方地區常種的麥子和谷物,這三種新式農作物的產量都提高一倍以上,尤其是馬鈴薯,不但易種植,不得蟲病,產量高,而且即可以做主食,也可以當配菜就食。
最最重要的一點,馬鈴薯耐旱,對土地的要求極低,只要是塊地,哪怕就是貧瘠少雨的山地,只要是種植,就會有一定的收獲,就眼下大明的糧食危機來說,這簡直是上蒼降下的最大禮物。
年后,東印度公司運來糧米的同時,也照朱慈烺要求,運來了大批可以充當種子的玉米馬鈴薯和番薯,加上去年存積的,從沿海購買的,今年的種植規模,可望擴充到六十萬畝以上,后年可以到三百萬畝甚至是更多,一旦到了三百萬畝的規模,朱慈烺就不必再為以后的種子發愁了。
從京畿開始,到河北陜西,再到河南陜西,這是朱慈烺心目中推廣馬鈴薯玉米番薯的路線。
只要大規模的種植,北方的災情一定能得到很大的緩解。
沒有了災情,流賊能成了無本之木,無水之源,只要將他們控制在一定的區域內,慢慢剿除,終能將他們全部剿滅。不管是李自成還是張獻忠,他們能在明末卷起千堆雪,不過就是天災、人禍、外患,疊加在了一起,本身又運氣極好的結果,若不是明廷幾次犯錯,他們早應該被剿滅了,論個人的見識和韜略,他二人怕是連兵部的一個郎中都比不上。
至于土豆如何吃,朱慈烺一點都不擔心,只要能種出來,以大明百姓的聰明,一定能想出各種各樣的烹飪辦法。
去年,一代名臣,袁繼咸領右都御史,在河北屯田,秋天,京營官田豐收之時,他親自到京營官田查看,看后贊不絕口,向太子提請明年能支援他一些種子,今年朱慈烺大筆一揮,分批分次的給袁繼咸送去了差不多二十萬畝的馬鈴薯玉田種子為什么分批?原因就是擔心這些珍貴的種子被浪費或者是貪墨,不是不相信袁繼咸,而是對大明的官僚體系存有相當的疑問,工部郎中陳子龍陳大帥哥作為技術指導者,親往指導和監督,從三月中旬一直到三月末,運了十幾批,終于是運完,同時也保證絕大部分的種子都種入了田里。
一共六十萬畝的種子,朱慈烺給了袁繼咸三分之一,除了河北是新式農作物推廣的重點,極適合玉米馬鈴薯和番薯的播種之外,更因為他相信袁繼咸不會令他失望。
以袁繼咸勤勉督促的性格,一定能做好河北“屯田”之事。
河北屯田豐收了,災情緩解了,大明京畿有了堅實的后方,危機自然也就降低了。
朱慈烺對河北始終都很重視,不止是因為河北是京畿的后方,更因為歷史上崇禎十六年的大鼠疫,就是在河北大爆發,最后波及到京師,導致崇禎十七年兵無戰力,除了以“太醫院”的名義,強力支持在河北的吳有性之外,又叮囑保定總督楊文岳,要其將瘟疫當成地方治理的第一要務。
到現在,這一舉措是成功的,河北地區雖然有零星的瘟疫傳出,但沒有形成趨勢,楊文岳遵照他的叮囑,封城封人,石灰消毒,大范圍滅鼠……
除了河北的二十萬畝,朱慈烺給了山西巡撫蔣懋德十萬,宣大總督張國維十萬畝,剩下的二十萬畝,留在京畿地區,趁著三月中旬的兩場小雨,全部都播種了下去。
這種的不是糧食,而是希望啊。
三月的時間,朱慈烺全在操練京營,巡視京畿各地的春播和城建之中度過。
四月,春光明媚。
京師城外十里的官道邊,一處簡易的涼亭下,一個三十來歲,文士模樣的人,正負手站在道邊,翹首望著京師的方向。
京師歷來都是一個繁華地,即便是有災荒戰亂,但也不妨礙百萬百姓正這座巨大的城池里生活,車馬轔轔中,官道上人流車流不斷,文士欣慰的看到,經過去年一年的蕭條,今年隱隱然好像比去年繁華了不少。
這其中,有不少都是太子殿下之功啊。文士暗暗想。
大約等了一刻鐘,一輛普通的馬車在官道上出現,坐在車轅上的車夫戴著大斗笠,將自己的面容深深隱藏,右手揮著馬鞭,輕輕抽打,嘴里卻并不發出“駕”的聲音,卻好像她的喉音很特別一樣。
但是當遠遠看見站在路邊的文士時,車夫忽然發了狠,叫了一聲“駕!”馬鞭狠狠落在拉車的騾子的屁股上,騾子痛的嘶律律,奮起四蹄,往前直沖。
車輪碾過官道,幾乎就要撞到站在官道邊的文士。
但車夫卻沒有減速的意思,依然揮鞭策騾。
文士不攔阻,也不閃躲,只站在官道邊,臉色嚴肅的望著車夫。
騾子車從文士身邊而過,掀起的風,將文士頭上的綸巾都吹了起來。
文士苦笑。
騾子又是一聲嘶律律,這一次不是挨了鞭子,而是被車夫硬生生地拉住了韁繩,連帶著車輪也在官道上發出了嗤嗤的摩擦聲。
“黎叔,下車歇一會吧。”
車夫掀起車簾,向車廂里的人小聲道。
一個老者彎腰走下車來,雖然不需要人攙扶,但他動作緩慢,微微咳嗽,明顯是身體尚沒有恢復,下車時,看到站在車后的文士后,他滄桑的老臉上露出恍然的笑。
車夫取下掛在車轅上的小凳子,扶老者在涼亭里坐了,但卻看也不近在眼前的文士,只順手摘了掛在腰間的水壺,仰脖子,咕咚咚連喝了好幾口。
陽光照著她的臉,五官秀麗,肌膚雪白,兩排玉齒如貝殼般的整齊,濺落的水珠灑在她的臉龐上,潤著水氣,更顯出她的嬌美和清甜。
文士走過來,雙手里捧著一封信,低聲道:“此乃太子殿下寫給你哥哥的親筆信,你一定要親手交給他,切記一定不能讓張獻忠知道,不然你哥哥有可能會性命不保!”
車夫咬咬唇,將水壺掛回腰間,轉頭對文士,揚起雪白的下巴,倔強的說道:“我要是不交呢?”
“那你就辜負了太子殿下的一番好意了。”文士捧著信,嘆。
“朱家太子能有什么好意?”車夫冷笑道:“他放我走,一定是有什么陰謀詭計,別以為我不知道!”
文士搖頭:“絕沒有詭計,太子殿下只是憐惜令兄的才能,想要讓他為國家所用。。”
“這話騙騙你可以,我是絕對不會相信的!”車夫一臉決絕。
但文士卻已經看出了她的色厲內荏,淡淡道:“信是寫給令兄的,看不看,令兄自有決斷,你又何必替他做主呢?”
車夫咬著唇,有點猶豫。
文士轉身將信交給了老者,老者看了一眼車夫,默默收下,小心翼翼地放到了懷中。
“從京師到廬州,路途遙遠,一定要小心,若是遇上官兵盤查,你就說,你是京師周先生府中的人,周先生是宜興人,一般官兵必不敢為難你們。”文士叮囑。
周先生,就是周延儒。
車夫哼了一聲,表情不屑,像是在說,我們的安全,不用你操心。
文士不再說,拱手一禮,轉身離開他的馬拴在路邊的槐樹下,此時兩個壯漢連同另外兩匹馬正在等候。
此外,在涼亭的周圍,還有幾個身影若隱若現,好像是在防止有他人偷聽。
車夫望著文士的背影,張張唇,想要問什么,但話要嘴邊卻又有點問不出來,眼見文士越走越遠,再不問,怕是沒有機會了,終于忍不住脫口而問:“我想要殺他,他抓了我,為什么不殺我呢?”
文士站住腳步,回身說道:“對于行刺之事,殿下早已經釋懷,,他親口和我說,你要殺的是一個壞太子,他又不是壞太子。”
“他憑什么說,他不是壞太子?”車夫冷笑。
“殿下說,他會證明給你看的……”
文士笑了一下,上馬走了。
車夫望著他的背影,有點呆,其實她還有一個問題想要問,那就是:他既然抓了我,為什么不見我?
為什么不見?朱慈烺心里也曾經有過猶豫,想過見一見這兇狠刁蠻的女刺客,看她是否還像在開封大營那樣,橫眉立眼,倔強欲哭?
但還是放棄了。
第一,他有點害怕證實自己心中的那一點感覺,第二,穿越而來,他經歷了很多事情,但初心不改,他不想因為個人私情影響到逆轉大計,如果李定國不可以說服,執意效忠張獻忠,那他沒有第二個選擇,只能滅之,到時女刺客也是逃不了的必然如此,又何必自尋煩惱?
“殿下,有軍報。”腳步聲響,保密太監于海走了進來,手里捧著最新的一份軍報。
朱慈烺看罷,臉上微微露出笑意。這是一份喜報,七天前,侯恂馬士英統領左良玉黃得功劉良佐等人,在南直隸桐城一代又一次大破張獻忠,殺敵數千,張獻忠率百騎而逃……
大明軍報,一向有嘭風虛報的傳統,張獻忠百騎逃走,差不多就是全軍覆沒,肯定是有虛報,不過一場大勝應該是沒有問題的,但和過去一樣,官軍還是沒有能抓到張獻忠,連他手下有名有姓的將領,也沒有抓到一個,不知道是他們太狡猾,還是官軍的運氣太差,去年到今年,連續兩場大勝,雖然殺了不少賊兵,但卻始終無法合圍和全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