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他叫什么名字來著?”
阿濟格轉頭問身邊人。
“他叫譚川。是漢軍正藍旗旗主佟圖賴府中的護衛。”阿濟格詢問,身邊人不敢怠慢,小心仔細的回答。
阿濟格一邊點頭,一邊看向坐在下首很遠處的佟圖賴,譏笑道:“佟廢物除了拍皇上的馬屁,府中護衛能有這本事,倒也是不容易。”
比賽繼續。
最終,譚川和濟爾哈朗家的一個蒙古勇士,叫圖瑪的一起進入決賽。
濟爾哈朗表面上是中立派,但實際卻是黃太吉的擁躉,阿濟格非常看他不慣,恨屋及烏,因此對圖瑪也看的非常不順眼,大聲的為譚川加油。
兩人勢均力敵,摔的甚是激烈,不過最終還是圖瑪技高一籌,取得了勝利,阿濟格惋惜的拍大腿。
比賽結束,由濟爾哈朗為兩名勇士頒發賞銀。自家府中的奴才得了第一,給鄭親王府掙了面子,濟爾哈朗非常高興,笑的合不攏嘴。
阿濟格卻是有點不服,他覺得譚川未必就是輸給了圖瑪,不過就是稍有失誤,被那圖瑪抓住,而濟爾哈朗笑不攏嘴的樣子,讓他越發厭惡,于是當譚川上臺領賞時,他摘下自己小拇指上的一個戒指,扔到譚川面前:“干的不錯,賞給你了。”
“謝英武郡王。”譚川急忙跪倒,向阿濟格叩謝,同時撿起戒指,雙手捧了起來。
建虜主子,尤其是貝勒王爺等的賞賜,可不是一般人能得到了,對漢人包衣來說,這是莫大的榮寵。
參加比賽的摔跤手和一些漢軍旗,都向譚川投來羨慕的目光。
阿濟格哈哈大笑。
明知道阿濟格是在駁自己的面子,濟爾哈朗卻不在意,只是笑。
多爾袞微微皺眉,老哥這得罪人的暴脾氣,他勸過很多次,但怎么也勸不改。
腳步聲響,卻是宮中的一名內監上到臺上,先躬身向濟爾哈朗低語,然后又向多爾袞和阿濟格小聲匯報,譚川跪在地上,豎起耳朵凝聽,隱隱聽到一句:“明國使者已到錦州,皇上請幾位王爺入宮議事……”
濟爾哈朗,多爾袞和阿濟格急匆匆離開,場上所有人都跪拜送行,等三人的馬隊走了,在場之人才敢起身。
譚川站起來,雙手捧著阿濟格賞賜的戒指,疾步來到漢軍正藍旗旗主也就是他的主子,佟圖賴的桌前,單膝跪下:“主子,英武郡王賞的。”
“賞你的,你就拿著吧。”佟圖賴心情非常好,在八個漢軍旗的旗主中,他的資質算是淺的,也沒有立過什么大功勞,能成為旗主靠的全是其父、老漢奸佟養真的余蔭。背地里不止是阿濟格,很多人都稱他為“廢物”,佟圖賴心里憤恨,一直都想要證明自己,但苦無機會,原本以為這一次跟隨豫郡王出征關內,能立下一些功勛,令滿漢眾人都知道一下,他佟圖賴絕不是一個廢物,但戰事不順,從頭到尾都沒有他佟圖賴表現的機會,回到沈陽之后,豫郡王多鐸受到嚴懲,他們這些漢軍旗雖然沒有受到波及,但心情卻都是受到了影響,今日譚川卻是為他掙了面子,將他心中的郁悶一掃而空,因此他心情非常好,同時越發認定,收譚川為護衛,并參加這一次摔跤大賽是一個英明的選擇。
想到高興處,佟圖賴賞了譚川十兩銀子。
譚川捧著銀子,再次叩拜,一臉感恩涕零的樣子。
回到帳中,和譚川同帳的幾個護衛圍著譚川起哄,要他請客,又觀摩阿濟格賞賜的戒指,譚川憨笑著一一答應,約好了等春獵結束,回到沈陽城中,他會在酒館擺一桌,請諸位兄弟一醉方休。
外面有人喊他的名字,走出去一看卻是秦師爺,彼此相互一望,眼睛里都是笑,現在他們兩人都是佟圖賴府中的人,雖然還沒有資格入漢軍旗,但只憑佟府這塊招牌他們就可以在沈陽自由行走,而不必擔心被人抓去和大明不同,建虜的戶口控制極其嚴格,沈陽城中的漢人都是有主子的,一旦說不出,立刻就會被判定為奸細,也因此,想要在沈陽搞滲透是很難的。
當然了,譚川的心思,秦師爺并不知道,當初兩人跟隨少東家梁懷遠的商隊到蒙古賣貨,不想蒙古人黑吃黑,將他們商隊一鍋端,斬殺殆盡,連少東家梁懷遠都沒有能幸免,其后,兩人輾轉來到沈陽,譚川再次救下被建虜擄掠,當成了奴婢販賣的秦師爺,而順著秦師爺這條線,他們搭上了佟家。
少東家梁懷遠的妹妹秘密嫁到了沈陽佟家,成了佟圖賴的小妾,這本是梁懷遠從長計議,想要做大買賣的一個根基,不想人算不如天算,個人算的再精明,也抵不過大勢。
當日譚川和秦師爺商議,決定去投佟家,不止是為了自身的安全,也有請佟家為少東家報仇的意思。
原本,秦師爺是不想的,因為他心虛,在梁懷遠被黑吃黑的過程中,他扮演了一個不光彩的內奸的角色,更何況其后在廣寧城郊,他和譚川滅了佟家店鋪十幾個人。雖然當時做的干凈,但誰知道有沒有留下后患呢?一旦佟家已經有所察覺,而他們登門求見,豈不是自尋死路?
但最后卻也不得不同意,因為除了投靠佟家,他們再沒有第二條生路。想要逃回山西的想法他已經嘗試過一次了,結果剛到蒙古草原,都被蒙古人擄掠,當成奴隸販賣到了沈陽,他知道,自己獨自一人,千里迢迢,是永遠也不可能返回山西的,為今之計,只有留在沈陽,再慢慢想辦法,但沈陽不是輕易就可以留下的,佟家是他唯一的生路。
為活命,只能冒險一試。
于是,秦師爺和譚川想盡各種辦法,終于是把消息送進了佟府。
梁家小姐遠嫁到沈陽,心情不是太好,所幸佟圖賴很是寵愛她,才讓她稍有慰藉,聽到秦師爺來見自己,她很是吃驚,秦師爺不是跟著哥哥做生意嗎?怎么跑到沈陽來拉?
見到梁家小姐,秦師爺痛哭失聲,將此行的悲慘遭遇告之梁家小姐,說到梁懷遠之死,他捶胸頓足,如喪考妣,并說少東家臨死前叮囑他們,一定要到沈陽,找到妹妹,請妹妹為他報仇。
而為了完成少東家的遺囑,為少東家報仇,他和商隊里的護衛譚川兩人歷盡千辛萬苦,甚至是被抓為奴隸,終于是好不容易來到了沈陽。
梁家小姐聽完差點暈過去,秦師爺是梁家的老人,是看她長大的,因此她對秦師爺的話,毫不懷疑,再然后她才知道,不但自己哥哥,自己娘家也已經被大明朝廷一鍋端了張家口八大晉商被剿滅的消息早就傳到了沈陽,但佟圖賴一直瞞著她,彼時佟圖賴正準備帶兵出征,面對哭哭啼啼的小妾,也沒有心情再瞞,于是將所有事情都告訴了她,并答應會想辦法為“大舅子”報仇。
梁懷遠是被草原上的蒙古部族黑吃黑的,而自從建虜降服蒙古,制定了蒙古八旗之后,對這種相互爭斗,尤其是迫害商人的行為,予以嚴厲禁止,以佟家的能量,將這件事上報黃太吉,請黃太吉處置,并非是難事。
至于秦師爺和譚川,佟圖賴答應收留他們梁家已經被大明朝廷抄了,家和商號都沒有了,秦師爺和譚川暫時肯定是回不去了。
聽到梁家被大明朝廷抄家了,秦師爺又哭,但心里卻是慶幸,因為他不用擔心事情敗露,梁家人找他的后賬了,譚川也是痛苦,但并不是為了梁家,而是因為他知道建虜大軍又要入塞,而他卻沒有辦法向太子殿下示警,想到建虜兵鋒所指,必將是狼煙四起,生靈涂炭,譚川的心就像是刀割一般的痛。
就這樣,譚川和秦師爺長了佟府的人。
譚川是護衛,秦師爺成了佟府一個算賬先生。
除了是黃太吉面前的親信漢臣,佟家在各地也有不少生意,因此府中需要不少會打算盤能算賬的先生,而這正是秦師爺的強項。
說到商號,就不得不說在廣寧城外被譚川全滅的那個皮毛商號,此案發生后,佟圖賴震怒,親派家人到廣寧去過問。
廣寧是軍事重地,佟家商號從掌柜到伙計,也都不是易予之輩,能將全部砍殺,卻沒有留下痕跡,顯然不是一般人、也不是一兩個人能做的,因此從一開始,建虜廣寧官員就認定是團伙作案,認為可能是有一小股明軍夜不收潛入了廣寧,被佟家商號發現,因而才被滅口。
防諜是大事,此案又太離奇,惹得主管刑部的鄭親王濟爾哈朗和主管諜報的范文程共同過問,建虜在廣寧附近大肆搜捕,雖然抓了不少嫌疑人,但卻始終沒有抓到真兇。
誰也不會想到,將佟家商號全滅的兩個人,此時已經成了佟府中人。
因為剛剛入府,還沒有取得信任,加上譚川和秦師爺兩人的樣子當時又非常狼狽,因此他們兩人并沒有跟隨佟圖賴入塞,直到佟圖賴回到沈陽,譚川才漸漸嶄露頭角,并取得佟府上下的信任,這一次摔跤大賽,佟圖賴就將他帶了來。
而在這段期間,譚川一直都暗暗關注建虜的軍國動態。
聽到建虜大軍在薊州受阻,他暗暗欣喜,等聽到阿巴泰的偏師全軍覆沒,被太子殿下全殲之時,他更是欣喜若狂,幾乎就要在暗夜之中呼喊出來,多鐸大軍回到沈陽之時,沈陽氣氛低落,很多建虜都是如喪考妣,譚川心中的喜悅卻已經是沖到了天際,今日聽到大明來使,且已經到錦州之時,他心思暗動:難道傳言是真的,大明真的要用阿巴泰換取洪承疇和祖大壽嗎?如果是,我要怎樣配合,或者想辦法接近大明使者呢?
此時見到秦師爺,譚川忍不住的想,或者可以找秦師爺幫忙?
秦師爺是一個人精,長袖善舞,進佟府不到半個月,就混的風生水起,上上下下都喜歡他,加上他是賬房,平常需要到沈陽城中的佟家店鋪中游走,因此佟府外面的人他也認識不少……
就在譚川思索著,是否可以利用秦師爺之時,多爾袞,阿濟格,濟爾哈朗已經進到了沈陽皇宮,來到了崇政殿。邁進殿門一看,不止是黃太吉,連抱病多日的禮親王代善也到了,代善臉色枯黃,垂著眉,一個月沒見,感覺他消瘦了很多,雖然竭力掩飾,但喪子之痛還是藏也藏不住的從眼角眉梢流露了出來,頜下的花白胡須在不經意中,微微顫抖。
正在正中的黃太吉,臉色卻是發紅,但不是那種健康的紅,而是一種仿佛能看見血管的紅,多爾袞看了一眼黃太吉,對黃太吉的身體越發有擔憂。
除了黃太吉和幾個親王,殿中還有幾個滿漢重臣,等眾人分尊卑座次坐下之后,黃太吉輕輕嗓子,將情況說了一下,原來,明國使臣兵部職方司郎中馬紹瑜,副使禮部郎中袁樞已經到了錦州,駐守錦州的正白旗一部和守將孔有德,聯名向黃太吉奏報,請求對明國使臣的處置方法?是趕是留,還是送到沈陽?
太監將孔有德的奏報傳給眾位親貴看。
阿濟格只看了一眼就怒從中起,站起來道:“明國使臣不懷好意,明顯就是想要利用阿巴泰來擾亂我們的軍心民心,接待他們做甚?趕他們回去就對了!”
黃太吉不置可否,只看禮親王代善。
代善輕輕咳嗽一聲,用蒼老的聲音說道:“兩國交兵,不斬來使,不管明國使臣所來為何,都需要請他們到沈陽,這才是我大清的氣度。”
黃太吉點頭。
阿濟格看一眼弟弟多爾袞,見多爾袞并不支持自己,于是只能悻悻然坐下。
“不過老十二說的也沒有錯。”代善一邊咳嗽一邊繼續道:“明國使臣明顯就是為阿巴泰而來,為防被動,阿巴泰之事,還需要早做處置。”
時間到了現在,關于阿巴泰的消息不斷傳來,所有人都知道并且確定阿巴泰的確是被明國俘虜了,不但阿巴泰自己,還有他的兩個兒子,博爾托和岳樂博洛被俘之事,朱慈烺封鎖消息,因此建虜眾人并不知道博洛還活著,都以為博洛已經戰死在墻子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