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歷史上看,史可法和左懋第都不是無能之輩,史可法任漕運總督時整治漕務,政績斐然。左懋第任韓城知縣時,體恤百姓,平均田賦,治理韓城六年,展示了極其出色的理政才能,被百姓視為青天,還成功指揮了“韓城保衛戰”,擊退數萬流賊的進攻。
如果只是幾個小官小吏,或者只是一些膚淺的小手段,肯定難不住他們兩人。
但如今兩人卻在揚州陷入了困境,由此可知,兩人對手是何等強大。
一味催促是不行的,必須給兩人臂助。
但要怎么幫呢?
同時,吳甡直指周延儒和孫象賢,是他自己的意思,還是整個東林黨的意思呢?雖然朱慈烺本能認為應該是吳甡的個人意志多一點,畢竟東林和周延儒還沒有撕破臉,雙方還是彼此利用的同盟,東林人沒必要在這個時候攻擊周延儒,但還是要證實一下。于是淡淡問:“朝臣們都是這么看的嗎?”
吳甡道:“回殿下,這只是臣個人的想法。”
歷史上吳甡就和周延儒不對盤,現在看來依然如此。
朱慈烺明白了,點點頭。
不是所有東林黨,只是吳甡一個人。
在太子面前直指內閣首輔和南京鎮守太監是兩淮鹽案的幕后黑手,并直抒胸臆,吳甡可謂是毫無保留。縱使太子對周延儒有所維護,甚至是呵斥于他,他也不會在乎。他只恨自己沒有實際的證據,不然他一定要讓陛下,讓太子,讓天下人都知道周延儒的真面目。
朱慈烺能感受到吳甡的決絕,心中微微感動,繼續問:“內閣呢?揚州這么亂,內閣就沒有什么提案嗎?”
吳甡嘆:“提案倒是有,那就是嚴令史可法配合左懋第徹查鹽政,但有貪污舞弊者,不必上報朝廷,可先行處置。不過陛下并沒有準,左懋第已經是欽差,再給史可法權力,不過是畫蛇添足。再者,左懋第和史可法現在的難點是找不到鹽官們貪墨的證據,沒證據,就沒有辦法拿人。如果能找到證據,不用他們兩人,只一個方正化就能讓那些鹽官們老實起來!”
朱慈烺心中一動,既然左懋第和史可法兩個朝廷命官不好做事,方正化是內監,是不是可以肆無忌憚的做一些事情呢?于是問:“方正化就什么也沒有做嗎?”
“抓了幾個鹽官,還殺了一個,將那些貪墨的鹽官嚇的不輕。不過自從孫象賢到揚州后,他的行動就受到了限制。”吳甡道。
“孫象賢到揚州了?”朱慈烺驚訝。
吳甡點頭:“是。明著上,他在配合左懋第徹查兩淮鹽弊,但實際卻是在制約方正化。”
孫象賢是南京鎮守太監,位高權重,方正化雖有圣命,但在孫象賢面前,卻也是不能胡亂作為。
也怪不得左懋第和史可法難有進展呢,有孫象賢這么一尊“神”在,那些鹽官鹽商當然會底氣十足的不配合。而有了孫象賢的制約,方正化也失去了側翼突破的機會。
朱慈烺臉色陰沉,心說父皇你用的什么人呀?南京鎮守太監的位置如此重要,怎么能用一個像孫象賢這樣的人?
每一個能做到南京鎮守太監的人,都是皇帝的心腹,孫象賢也不例外,這也是吳甡雖然對孫象賢強烈不滿,但也不能隨便彈劾的原因。崇禎多疑,如果沒有實實在在的證據,只靠一張嘴就攻擊他的心腹,說不定會弄巧成拙。
朱慈烺是皇太子,如果他上表彈劾孫象賢,就算沒有證據,崇禎帝應該也會相信幾分,不過以皇太子之尊去彈劾一個閹宦,是把自己做小了,而且等同是卷入了朝堂的黨爭之中,是不智之舉,所以朱慈烺不能為。
至于周延儒,那就更是不能輕易彈劾了,要動一朝之首輔,非有百分百,令周延儒無法辯駁的事實和證據不可。
朝局……真他么難啊。
朱慈烺輕輕嘆口氣,當初他只所以會推薦左懋第和方正化到兩淮查鹽就是想用兩人的剛正和勇武在兩淮掃蕩一番,將那些貪墨的鹽官該殺的殺、該抓的抓,為鹽政改革清理出一條道路,但他小看了江南官場的盤根錯節,也小看了鹽官鹽商的頑固。
而左懋第和方正化好像也有點剛正有余,機變不足,如果是一個韋小寶的式的機靈人物,或者是狄仁杰那樣的大智人物,就算南直隸官場有千般阻攔,估計他們兩人也能辦出一些案子來。
更憂心的是,揚州查弊是鹽政改革的起手式,如果起手式失敗了,接下來的鹽政改革必然會受到極大的阻礙。
朱慈烺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一個好辦法,見吳甡臉色冷靜,心知他已有主意,于是問道:“先生以為該當如何?”
吳甡拱手:“殿下,左懋第和方正化到揚州快一個月了,這一月以來,兩淮鹽運基本癱瘓,雖然左懋第做了很多的努力,恩威兩用,但鹽官和鹽商們極其不配合,食鹽運輸受到很大阻礙,臣擔心用不了多久,江北地區就會出現食鹽短缺的情況,到時,左懋第不回也得回了,朝廷不收也得收了。”
朱慈烺點頭,是啊,這正是他最憂慮的地方。
吳甡繼續道:“如今形勢下,除非陛下下旨查辦周延儒和孫象賢,除去這兩張保護傘,否則短時間之內兩淮僵局無解,但一個內閣首輔,一個南京鎮守太監,豈是輕易能去職的?另派他人查案也是不可能,所以臣想來想去,覺得與其坐困愁城,不如另辟蹊徑……”
“先生的意思是……”
吳甡一字一頓:“以退為進,重整旗鼓!”
朱慈烺眼睛一亮:“先生請詳說。””
“臣以為,雖然兩淮鹽案沒有清查徹底,但起碼震懾了那些貪官,又捉了馮導研和楊顯名,還是有一定成績的,再者,朝廷如今的第一要務是剿滅中原的流賊,為穩定計,暫時不宜在兩淮大動干戈,以免惹起不必要的風波。”
“不如見好就收,令左懋第和方正化暫時回京,一來恢復食鹽通路,穩定江淮局勢,江淮穩定了,朝廷才可以全力應對中原的流賊;二來維護朝廷顏面,不至于等到江北鹽荒,朝廷再猝然收回成名;三來也是保護左懋第和史可法,兩人都是賢才,如果為了一個查不下去的鹽案就將兩人折損進去,實在是朝廷的損失。”吳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