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廷揚是崇明人,沈氏是崇明最大的沙船幫,主要做遼東、朝鮮生意,建虜在遼東崛起后,沈家生意大受影響,今年松錦之戰后,大明失去錦州,沈家遼東的生意恐怕會徹底斷絕,但多年商貿,沈家對遼東朝鮮一代的海域情況非常了解,如果大明想要襲擾建虜,運兵過海,崇明沈氏絕對是不可或缺的助力。
被朱慈烺稱“五梅公”,沈廷揚很是惶恐。
“五梅公不必拘謹。”等沈廷揚坐了,朱慈烺回主座坐了,笑:“五梅公的《海運書》和《海運圖》,我已經拜讀,對先生的見解,我深為佩服。”
沈廷揚饒是經歷過大風大浪,也曾有過面圣的經歷,但今日聽到皇太子稱自己為“先生”,還讀自己的書,一時心情激動,腦袋嗡嗡作響,暗想,難道皇太子召見我,是為了漕運改海嗎?拱手道:“殿下謬贊,臣實不敢當,不過若是真能重開海運,漕糧耗費起碼能少七成。”
沈廷揚是海運的支持者,他提議朝廷恢復元朝末年被廢止的海運,海運不但比漕運快,而且還可以節約大量的漕運成本比如運河的清淤費用和漕丁的人數就可以大大減少。
但朝中大臣有不同意見,尤其是漕運官員的反對之聲最是強烈。
他們的理由有四點。
第一,海運有風險,大風大浪,稍有不慎或者運氣不好,就船傾人亡,漕運沒有這個問題。
第二,皇太子朱慈烺剛剛提出“厘金稅”,要把京杭大運河變成挽救大明財政的一條救命河,此時開放海運,京杭大運河的收入,豈不是要大大減少?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條京杭大運河,從北到南,養活不知道多少的漕丁漕夫、牙行買辦,數十萬人都依靠漕運生活呢,如果放開海運,這一些人中有一多半都要失業。在如今風雨飄揚、人心不穩的情況下,一旦有人聚嘯生事,這個責任誰能擔得起?
第四,沈廷揚出身船運世家,開放海運,他沈家受益最大,有瘦公肥私之嫌疑,漕運改海,受益的是船老板,受損的卻是運河上的漕丁漕夫,漕丁漕夫足足有幾十萬人,他們都是最底層的辛苦百姓,稍有改動,砸了他們的飯碗,他們可能就活不下去了。
因為反對的聲音太多,沈廷揚“漕運改海”的建議,不了了之。
在朱慈烺看來,海運開放與否,并沒有對錯的問題,只是站立的角度不同而已,沈家是船運世家,沈廷揚從小耳濡目染,對運輸成本和運輸效率最是在意,他提出開放海運,不是為了自家私利,而是真心實意的想要為國家省錢。漕運一年耗費百萬銀子,如果漕運改海,清淤修筑的費用,起碼能節省一半。
但內閣考慮的是帝國的穩定,這種關系到幾十萬人飯碗的大事情,可不敢輕易變更。
“聽說五梅公主持建造的新式運糧船,速度極快,不知有何奧秘?”朱慈烺問。
見皇太子對船只有興趣,沈廷揚精神更是大振。
他侃侃而談。
不愧是船舶世家出身,所見所說,讓朱慈烺受益頗多。
“如果是戰船呢?像葡萄牙人使用的那種大戰艦,先生可會造?”朱慈烺問。
沈廷揚眼有慚愧:“佛郎機人船艦高大,建造復雜,一艘戰艦的建造時間短則兩年,長則三年,所用工匠成百上千,臣雖然見過,但自認不能造。”
不意外,船艦建造是一個國家綜合技術的使用,也是長久的技術累積,非一日,也非一個人能獨立完成。
“如果是小型的運兵船呢?”朱慈烺問。
歷史上,崇禎十六年的時候,沈廷揚被任命為國子監司業,受命將漕船改造為長江兵船,專門負責軍事物資供應,朱慈烺現在的問題只不過是把沈廷揚未來要做的事情,提前了一年而已。
“兵船倒是不難。”沈廷揚簡約明了的說了一下兵船建造的幾個要點。
朱慈烺點點頭,忽然問:“聽說五梅公家中船只甚多,一次能運載兩百名士兵的海船就有一百艘,不知是真是假?”
沈家是海運世家,弘光元年,南明危急存亡之時,沈廷揚上書朝廷,說自家擁有的一百艘可載運士兵二百人的海船,可助朝廷運載士兵。
沈廷揚有點慌,他沒有想到皇太子會忽然把問題問到自家來,沈家是崇明巨富,船只眾多,難道皇太子是想要征用他沈家的船只嗎?雖然剛剛回朝不久,但他卻已經聽說了朝廷想要讓長江水師移駐天津,但卻被江南官場打了回票的事情,現在聽皇太子說到自家的沙船,他自然而然的就把兩件事情聯系在了一起。
沈廷揚在朝中是戶部郎中,在家族中則是族長,他身后是數以百計的族人,他最優先考慮的不是自己,而是整個家族的利益,沙船是沈家安身立命、維持生計的根本,可不能被朝廷征用,不說會不會殘缺毀壞,只說被影響到的生意,就是一個巨大損失。
“五梅公莫疑,我只是想知道,如果某一日,朝廷需要從天津向外地快速運兵,江南能運兵的海船,一共有多少?從江南到天津,又需要多長時間的準備?每船花費多少?另外,如果朝廷真的征用船只,一定會對船家做出補償,這一點請先生放心。”看出了沈廷揚眼睛里的疑慮,朱慈烺微笑解釋。
沈廷揚壓住心中的驚疑,心想朝廷是要對哪里用兵了嗎?不敢多問,據實回答道:“回殿下,臣家中一次能運兩百人的沙船確有一百艘,整個蘇州地區,大約有三百艘,蘇州到淮安大約八百里,沙船一日走兩百里,需四日,淮安到天津,需要半個月,總體算起來,共需要二十天左右。”
算完了日子,沈廷揚又道:“花費包括船工的工錢和吃喝,每船最少需要六名船工,每日該用三錢銀子,若是按照二十日計算,每船六兩銀子,往返不過十二兩。”
朱慈烺沉思,銀子問題不大,關鍵是路途,一共需要二十天,算上前期的動員,最少也需要一個多月的時間。
時間有點長,而且這還是在江南的那些船商世家愿意配合的情況下,如果他們不愿意配合,到各地官府去鬧,時間恐怕要更長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