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性情激烈,從對《夏日絕句》的推崇就可以看出。
朱慈烺拱手:“父皇,如果……兒臣是假設,如果項羽若能乘船過江,在江東重整旗鼓,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和劉邦爭奪天下呢?”
崇禎搖頭:“難,劉邦有韓信和蕭何輔佐,項羽身邊無有賢能,縱使回到江東,恐也無力跟劉邦抗衡。”
“若有賢能,項羽是不是就應該過江呢?”朱慈烺問。
崇禎沉思道:“若有賢能,倒是可以過江。不過以項羽暴躁的性子,身邊很難有賢能,連亞父范增他都容不了,又何談其他人?”
“所以性格決定命運,項羽的性子決定了他的失敗嗎?”朱慈烺問。
“性格決定命運?”崇禎看著朱慈烺,眼有驚奇:“這句話倒是很新奇……是誰跟你說的?”
朱慈烺不好意思:“沒有人告訴兒臣,兒臣就是隨口說的。”他當然不能告訴崇禎,這句話是前世里的名言,雖然不知道是誰所說,但卻經常被人引用。
崇禎點頭:“我兒居然也能說至理名言……嗯,性格決定命運,想想還真是這樣。”
朱慈烺道:“兵法云,勝敗乃兵家常事,勝不驕敗不餒才是真正的王者,劉邦敗了那么多次都沒有想過放棄,有一次甚至把老婆孩子都丟了,但他從未有自殺的念頭,屢敗屢戰,堅韌不拔,最后終于反敗為勝,成為一代雄主,若使楚霸王當年能有劉邦十分之一的忍辱之心,乘船過江,重整旗鼓,再和劉邦一戰,未嘗沒有成功的可能。”
緩緩念了一首詩:“勝敗兵家事不期,包羞忍恥是男兒。江東子弟多才俊,卷土重來未可知!”
杜牧的題烏江亭 崇禎若有所思:“杜樊川所說,也有一些道理。”
朱慈烺趁熱打鐵:“但楚霸王沒有能忍住,只為了一時的顏面,寶劍一橫,去了自己的性命,也成就了劉邦的霸業。所以兒臣以為,項羽不是敗給了劉邦,而是敗給了自己,能屈能伸大丈夫,有勇有謀才是真英雄,一味的意氣,沒有忍辱之心,終不能成就大事。”
聽到這里,崇禎心中一動,臉色刷的就沉了下來:“什么意思?你今日是來勸你父皇的嗎?”
朱慈烺趕緊起身跪在地上:“兒臣不敢。”
“不敢什么?”崇禎眼有怒氣:“你話都說的這么明顯了?怎么的,在你心里,朕難道就是那個不肯過江的項羽嗎!?”
“兒臣惶恐。兒臣只是把心中所想說出來,遼東雖然丟了,但遼東并不是我大明的根本,只要京畿不亂,江南平安,將流賊趕回陜西,我大明江山依然穩如泰山,而今我大明最需要的就是休養生息,只要有三到五年的時間,扭轉遼東的頹勢,絕不是難事,因此父皇不必為遼東擔憂。”
“夠了!”崇禎板著臉:“你父皇我還用不著你一個小孩子來教訓!”
朱慈烺嚇的趕緊叩頭。
崇禎雖不是喜怒無常,但變臉發怒的速度卻也絕對讓人吃驚。
朱慈烺跪著不動。
崇禎呼哧呼哧的喘了幾口粗氣,喝了口茶,撂下茶盞,怒問:“對了,朕問你,你下午又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了?”
“兒臣沒有呀。”朱慈烺假裝不知道。
崇禎雖然是怒問,但朱慈烺卻能清楚感覺到他言語中并沒有多少怒意,也就是說,剛才的那番勸說起作用了,雖然崇禎表面不承認,好像對兒子很生氣,但內心里卻是聽進了一些的。
“沒有?沒有嘉定伯怎么會哭喪著臉來見你母后?他在城西的米店,又是誰拉了兩千石糧食,卻一兩銀子都沒有留下?”雖然坐在宮中,但對北京城中的一舉一動,崇禎還是有一定了解的,東廠和錦衣衛兩道情報系統,時時都會向他匯報。
“兒臣正要向父皇稟報,嘉定伯的米行價錢太黑,那掌柜的居然想要宰我,兒臣一時不忿,就把店中的糧食都拉走了,不過兒臣會找外公商議的,兒臣想,外公一定不會介意的。”朱慈烺道。
崇禎哼了一聲,好像是在說你把你那個外公想的太好了,除了錢,他是誰也不認的,不過這話不能直接跟兒子說,只冷冷道:“你自己處理,處理不好,拂了你母后的威儀,掃了朝廷的臉面,朕可不饒你!”
“是。”
“下去吧。”
“兒臣告退。”
等朱慈烺走后,崇禎看著朱慈烺離開的方向,忽然問:“王承恩,你說太子會付銀子給嘉定伯嗎?”
王承恩為崇禎換了一杯熱茶,小聲道:“太子殿下睿智果敢,那掌柜的有眼無珠,居然獅子大開口,宰太子的客。依奴婢看,太子殿下不會忍氣吞聲,嘉定伯不說出一個道理來,他恐怕一兩銀子也不會付。”
崇禎忽然笑了:“朕那丈人,可是一個嗜錢如命,一毛不拔的性子,拿了他的糧,卻不給他銀子,他不得氣瘋了啊?”
“氣瘋也沒用,殿下是他的外孫,孫外拿外公一點糧食,誰敢說什么不是?”王承恩笑。
朝堂上下,包括崇禎在內的每個人都知道嘉定伯是一個富豪,崇禎不止一次的想要丈人出資助餉,但周奎油潑不進,每跟他提助餉,他就開始哭窮,雖然知道他是在裝窮,但崇禎卻也拿他沒有辦法。崇禎在本質上是一個儒學圣者,有極高的道德癖,總想和官員富商們講道理,讓他們自動自發的拿出銀子,幫助國家,如此君臣兩義,但實際執行起來卻一點效果都沒有。
如果是朱元璋那樣的皇帝,早直接抄家了,就如處理明初的富商沈萬山一樣。
自己處理不了,兒子一出手就拿了丈人兩千石糧食,崇禎有一種出了口惡氣的快感。在內心里,崇禎倒是希望兒子能當一回無賴,從老丈人那支鐵公雞的身上多拔一些羽毛下來。
崇禎嘴角帶笑,但想到遼東的危急和西便門的災民,他臉色很快就又黯然了,輕輕嘆口氣:“王承恩,西便門外的災民有多少人?”
“五萬余,六萬不到。”
崇禎臉色黯然,眼睛里有愧疚:“內庫還有多少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