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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遼東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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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是說,寧遠現在的守將不如袁崇煥,所以守不住寧遠?”朱慈烺淡淡問。

  吳牲搖頭,苦笑道:“現在和天啟六年的形勢已經大大不同,縱是袁崇煥復生,也是守不住寧遠的!”

  “為什么?”

  “殿下可知,寧遠距山海關有多遠?”

  “二百余里。”對遼東,對寧遠,朱慈烺做了很多的功課,吳甡的問題難不倒他。

  “我軍多為步軍,行軍速度不過一天數十里,遇到雨雪或到了冬季,還要更慢一些。而建虜全為騎兵,一日行軍最少一百里。若建虜攻擊寧遠,我軍要從山海關長途跋涉去救,二百里的道路,快則三四日,慢則七八天,且到達之后必然是疲憊不堪。而建虜已不是當年的建虜,建虜當年只知硬攻,或者遣奸細里應外合,但現在的建虜尤擅長圍點打援。到時明修棧道、暗渡陳倉,棄寧遠而突襲我援軍,將我援軍消滅在野外,豈不又是一次松山之敗?”吳甡憂心忡忡。

  吳牲所說,正和朱慈烺的心意,不過他卻要挑刺。

  或者說,他想要把前世在史書里看到的關于山海關防線的一些論點,拿出來和吳牲討論。

  朱慈烺淡淡道:“寧遠城防堅固,只要城內糧草充足,山海關大可不必著急救援,讓建虜在寧遠城下師老兵疲,又需時時提防援軍,時間一長,士氣必然低落。建虜不善攻城,也不擅農桑,只是以戰養戰,寧遠距離建虜后方千里之遙,就算建虜可以在錦州松山等地設立糧草轉運點,但路途遙遠,轉運不易,時間一久,建虜糧草必將不濟。到那時,我軍再從山海關突然奔襲,與寧遠守軍里應外合,建虜不是就敗了嗎。”

  吳牲輕輕嘆:“殿下所說,臣不是沒有想過,但這是兵行險招。天啟六年時,仗著紅夷大炮的神威,袁崇煥擊退了建虜,那時的建虜還沒有大炮,但時過境遷,如今建虜手里的紅夷大炮可不比我大明差多少了,一旦建虜把紅夷大炮拉到寧遠城下,寧遠小城小地,豈能經得起紅夷大炮的炮彈?守不住,又不能救援,寧遠城豈不是死地?”

  朱慈烺放棄寧遠城的心思更加堅定,但表面卻依然跟吳牲唱反調:“寧遠是我大明國土,又是山海關的屏障,豈能輕棄?”

  吳甡長嘆一聲:“這正是事情的難點,臣雖有此念,卻不敢提出,如今范志完在寧遠修建南城,看似熱火朝天,實則毫無用處,寧遠城修的再是堅固,也比不過錦州,一旦被圍,我大明又到哪里去召集如洪承疇帶領的十三萬精兵?只能調集山海關的守軍,然山海關之兵又豈能輕動?到時必然是進退失據,眼睜睜的看著寧遠失守,或者把山海關再賠進去。”

  說到這里,吳牲語氣更沉重:“所以,不是臣灰心喪志,而是事實如此啊,遼東戰局糜爛至此,臣以為,寧遠已然是死地,棄寧遠,嚴守山海關已經是不得不的選擇了。”

  其實放棄遼東,固守山海關之策,吳甡并不是第一個想到和提出的。

  遼東經略熊廷弼才是第一人。

熊廷弼,字飛白,號芝岡,萬歷進士。萬歷三十六年,熊廷弼受命巡按遼東  。萬歷四十七年,薩爾滸兵敗之后以兵部右侍郎的身份代楊鎬經略遼東,招集流亡,整肅軍令,加固城池,穩定住了遼東的局面。

  有明一代,熊廷弼是對遼東局勢掌握最清楚的人,如果他能一直擔任遼東經略,遼東肯定會是另外的一種歷史走向。

  神宗皇帝在位時,雖然言官屢有彈劾,但熊廷弼深受神宗皇帝信任,位置穩固,等到天啟帝登基繼位,熊廷弼寵信不在,言官稍微一彈劾,他就被迫辭職了。

  接替熊廷弼的是袁應泰。

  但袁應泰書生誤國,在他的經略下,僅僅一年,遼東重鎮沈陽、遼東首府遼陽相繼失陷,遼河以東全部淪為后金所有,袁應泰畏罪自殺。消息傳來,朝野震動,朝臣們這才又想起了熊廷弼。

  熊廷弼再次被起用,但此時的情況跟一年前已經完全不同,建虜占據了沈陽和遼陽之后,已經完全掌握了遼東的主動權,加上熊廷弼跟巡撫王化貞不合,王化貞得到朝中東林黨的支持,遼東人馬大部分都掌握在王化貞的手中,熊廷弼名為遼東經略,卻無法制衡王化貞。

  廣寧之戰中,王化貞駐守廣寧,但他昏庸無能,被漢奸孫得功所騙,廣寧輕易就失守了,王化貞手下的六萬大軍不是投降就是鳥獸散。

  彼時,熊廷弼手下尚有五千人馬,不過他認為廣寧既失,遼東已然不可守,于是就保護遼東百姓向關內撤退。

  最后的結果當然是被朝廷捉拿下獄。熊廷弼在獄中寫了自辯狀,說明了廣寧失守,遼東不可為的原因,并且力主放棄遼西退守關內。原本熊廷弼不必死的,但因為黨爭的緣故,先被東林黨攻擊,接著又被閹黨陷害,最后身首異處,首級還被傳首九邊。

  前世讀史的時候,每每讀到熊廷弼,朱慈烺都忍不住嘆息:自毀長城,莫過于此啊。

  熊廷弼的棄遼主張,此后又為另一位大員王在晉所繼承,為了“守遼”還是“棄遼”,王在晉和孫承宗發生了激烈的爭論。

  孫承宗是帝師,德高望重,且他的守遼之策獲得大多數人的支持,因此王在晉輕易的就敗下陣來。

  到此,守遼之策被確定,先筑城寧遠,又筑錦州,朝廷耗費錢糧無數,終于打造出了一條看似堅固的遼西防線。但現在,隨著松山之敗,錦州被圍,這一條堅固的防線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破口。寧遠守不守,怎么守,對有識之士來說,是一個艱難的選擇。

  但對朝中清流,對性子執拗,愛面子的崇禎帝來說,寧遠根本不是一道問答題,而是一道肯定題。

  寧遠城池堅固,豈有不守的道理?任何人敢在朝中提出放棄寧遠的想法,都被遭到滿朝文武的全體唾棄。棄土割地,是任何朝臣都不能承擔的重大罪責,不說朝臣,就是崇禎本人也深為恐懼,這也是杏山塔山秘密撤退,崇禎這兩日惶恐不安,害怕面對朝臣的原因。

  因此,吳牲根本不敢在朝堂上說出自己的憂慮和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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