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鄉,運河里。
  十幾艘大船駛入灣口,弗朗機人有條不紊的從船上走下,引得良鄉士紳和百姓駐足。
  最令人矚目的一口大箱子。
  封得嚴嚴實實,蒙著一層褐色粗布,四個力士抬著四角,不知為何物。
  但奇怪的是,箱子的周圍空無一人。
  弗朗機人似乎不敢靠近它。
  碼頭上,鴻臚寺卿洪遠和禮部官員受命前來接引。
  洪遠疑惑地指著箱子,問道:“我朝陛下不喜猛禽,若想進貢猛獸就免了。”就怕朱厚照看見。
  一個弗朗機人用生澀的口吻道:“這是我們的隨行之物。”
  “那走吧,太上皇和百官等你們多時了。”
  奉天殿,
  百官們抱著芴牌,太上皇弘治在殿前踱步,似是在等弗朗機人到來。
  嚴成錦站在大殿中,左右看去,諸公有點像丑媳婦見公婆,眉頭鎖著,有幾分警惕和防備。
  加征商稅后,朝廷需從海外交易絲綢、茶業和瓷器中獲得大股銀子。
  故而,愈發重視與弗朗機人的往來。
  但朝廷不屈服弗朗機。
  小太監傳唱道:“弗朗機皇室潘辰覲見。”
  諸公微微蹙眉。
  百官中嘈雜紛議。
  弗朗機人怎么叫漢人的名字?
  太上皇弘治面色古怪的看向殿外,弗朗機使臣是漢人不成?
  走進大殿中,洪遠躬身道:“弗朗機人的名字太長,臣怕他失了禮數,取漢名潘辰。”
  在進宮的路上,他還教了宮廷禮儀。
  按鴻臚寺的規矩,本該是過幾日覲見,可太上皇急召,只得一切從簡。
  “尊敬的大明皇帝,弗朗機愿意采辦絲綢和茶葉。
  但希望天朝,也大量采購弗朗機國香料和胡椒,與絲綢和瓷器等價。”
  嚴成錦眼睛深處露出驚訝,弗朗機人有些腦子。
  大明賣給弗朗機的絲綢和茶葉總價值,遠大于香料等物。
  處于貿易順差的地位。
  也就是,大明賣商貨給弗朗機賺的銀子,
  比弗朗機賣香料給大明賺的銀子多。
  弗朗機是虧本的!
  太上皇弘治眸中微動:“你們想如何?”
  “與大明簽訂商貿條款,絲綢和茶葉要與香料等價。”弗朗機人開口道。
  國王和律法也阻止不了商人和勛貴買絲綢,才不得不再次跑來大明。
  簽訂條款后,香料和胡椒的價格提升,賺到大明的銀子,能抵消白銀流出。
  劉健幾人手持著芴牌,似乎都有話要說。
  弗朗機人潘辰繼續道:“弗朗機還有一物,名為金蘋果,可激發人的情欲,乃是伊甸園的圣物,可大量繁衍人口,大明皇帝可要?”
  百官好奇至極,望著弗朗機人端上來的一物。
  小太監將紅蓋頭掀開,嚴成錦轉眼看去,一顆不大的金色圓物放在錦盤上。
  番茄!
  看這顏色和大小,顯然未經過改良。
  番茄剛被弗朗機發現時,由于顏色金黃,被稱為金蘋果。
  西方有學者認為亞當給夏娃吃了這玩意兒,才誕生了人類,頗為神圣。
  嚴成錦看向潘辰,見他一副恭敬和崇尚的模樣,就知道也是被學者騙了。
  不過,番茄是由西向東蔓延式傳入大明。
  如今,被弗朗機人直接帶來,早了五十多年,算是功績。
  弗朗機退去。
  由于土地和番薯的緣故,大明對番人傳入之物,頗為重視。
  太上皇弘治和諸公湊了上去,仔細打量著這番物。
  “真能增加大明人丁,何愁盛世不來,可這該怎么吃?”
  李東陽搖搖頭:“臣也是頭一次見。”
  嚴成錦在琢磨著,是不是要告訴太上皇炒雞蛋吃?
  可又擔憂無法解釋,自己是怎么知道的。
  這時,東閣大學士崔巖疑惑:“若此物能增加人丁,弗朗機何不出兵大明,為何要送給我朝?”
  太上皇弘治面上陰晴不定,目光看向那番茄,有幾分道理。
  “老高,這是什么?”朱厚照眉飛色舞的拿了起來。
  霎時,太上皇和諸公紛紛看向嚴成錦,土豆和番薯等一切番物,全是嚴成錦發現的。
  此子對番物頗有研究。
  大殿陷入短暫的沉寂。
  “臣不敢欺瞞太上皇和諸公,此物名為番茄,是采自南洋之物,弗朗機人應當被騙了。”
  太上皇弘治的面色變得難看起來。
  百官的熱情退去,眼眸中的光彩暗淡下去。
  仿佛賭石失敗的商人。
  “此物可否作為主食?”
  嚴成錦搖搖頭:“與瓜果無異,可以在兩廣栽種。”
  太上皇弘治和諸公徹底沒了興致。
  至今,嚴成錦只是有些疑惑,為何沒有看見江彬?
  晃眼四日過去,
  成賢街,惠民藥局。
  大清早,有許多人排著長隊,從門口到街尾,甚至有等不及的人,去請了其他郎中。
  汪機戴著人籠嘴,仔細看了眼前這個士紳的舌苔。
  是同樣的癥狀,額頭滾燙,身軀寒顫,頭痛卻無力……
  胡大龍也看出來什么,急忙跑過來,壓低著聲音:“汪大夫,可要稟報朝廷?!”
  短短幾日,有上千人是同一種病,或許是疫病。
  汪機面色停頓一下:“將人收入藥局,我去見嚴大人。”
  今日上朝,
  左右掖門少了一些官員,嚴成錦有些愕然,方才聽周圍的官員議論,似乎都告假了。
  “是何緣由告假?”蕭敬拿著小本記錄。
  “身體不適。”
  “下一個。”
  “家中有喪……”
  “下一個。”
  “腰受不了,休息一日”
  金鐘響了,大臣們排隊有序的進入奉天殿。
  官員少了許多,太上皇弘治有些不悅,蕭敬忙遞上小本子,粗略看了幾眼,并未多說什么。
  下朝后,嚴成錦正要回值房,方學卻小跑過來:“大人,汪機求見。”
  “為何不入宮?”
  “下官不知,請您去午門一趟。”
  嚴成錦疑惑的來到午門,見汪機站在離宮門極遠,似乎不敢靠近。
  走到離他十步時,卻被汪機叫住了,
  “大人,可否遣散周圍士卒和護衛,學生有話要說。”
  見汪機一臉凝重,嚴成錦就更不能遣散了,后退一步,站在方學身后,“你說吧。”
  “……”方學。
  汪機有些糾結,許久之后,才道:“京城,有豆瘡。”
  一石掀起千層浪。
  方學面色猛地一沉。
  正站著軍姿的護衛也不顧罰銀子,猛地看了過來,面上帶著惶恐的神色。
  唯獨嚴成錦站著不動,陷入沉思。
  豆瘡就是天花,豆瘡是從外傳入中土。
  算時間,如今正是天花在西方爆發的時候,難怪江彬沒有回來。
  方學清醒過來,轉過頭卻見嚴成錦一臉淡然,疑惑:“大人?”
  “你去鴻臚寺,查查弗朗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