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青嘆了口氣。
他嘆的很輕,也很緩,稚嫩的嗓音從小小的嘴里發出。
輕拍著屁股上的塵灰,他站了起來,看向梧桐樹下的那人。
可惜,此方世界對他本尊排斥,不能以真身直接降臨,如今一念化身投下,沒成想一出生就被人給盯上了,該說是天意,還是巧合?
對方話里話外明里并沒什么異樣,只是對他與生俱來的天賦異稟有些好奇。
這很正常,任誰看見了超乎常理的異象,自然而然的都有這種想法。
可過去一年多的時間,此人也只是遠遠的在暗中觀望,謹小慎微,往往也就停留片刻,如同路人,僅此而已。
蘇青能感受到,對方起初只是好奇他的成長變化,對他很感興趣,但如今,卻現身一見,不惜以身相試。想來對方的心里已有了針對他的盤算,或者早已經布好了局,等他招架呢,而現在的一句話,乃至一個舉動,都有可能讓對方將那份盤算填補的更加完美。
“你過去的很多年都只是旁觀,為何現在要現身?你說你要走了,是否遇到了某些事情?”
策天鳳卻沒看他,而是看著地上的蟬。
就在方才,又有一只蟬尸墜落,落在他的腳邊。
“你的問題太多余了,你既然知道我的存在,現不現身何來區別,記住,一個智者,從不會在無謂的問題上浪費時間!”
蘇青吶吶道:“原來我是智者么?”
策天鳳突然問:“什么是智者?”
蘇青睜著雙眼,茫然懵懂的想了想:“聰明人?”
策天鳳淡漠道:“還不夠!”
蘇青繼續說:“比聰明人更聰明?”
清風忽起,他忽見迎風而立的策天鳳,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面巴掌大小的銅鏡,背后的梧桐樹似乎也變了,變得殷紅剔透,宛如血色浸染,枝丫上墜著東西,迎風有聲,清脆極了。
“以你現在的年紀,已有如此的智慧,不可否認,你確實是個聰明人,但聰明人并非一定就是智者,其實成為智者也很簡單,只需要比對手更聰明就足夠了!”
但轉眼,他背后的樹又不見了,但手中還是拿捏著那個銅鏡。
蘇青聞言頓時露出困惑的神態。
“對手?你的意思是說,智者就是利用和挖掘對手的缺陷弱點,從而比他們更厲害的人么?那如果他們沒有缺陷和弱點呢?”
策天鳳擦拭著鏡子,看著鏡中的自己,也看著鏡外的孩子,他輕聲道:“每個人的弱點并非是生來就有的,只有懂得如何制造弱點,才能勉強算是一位智者,因為對手每多一個弱點,你就會多一絲勝機,而這種創造弱點以及利用弱點的手段,它們都有一個名字,叫做‘計謀’。”
蘇青小臉苦巴巴的皺著,他想了想,問:“你為什么會告訴我這些?”
策天鳳慢條斯理的說:“因為,這是對你第二個問題的回答,用不了多久,就會有人來替你解惑,而他正是這個問題的引發者之一!”
蘇青奇道:“他是智者?”
策天鳳卻說:“他會成為智者!”
而后,他又慢條斯理的說:“我其實很想看看你要如何應對他,但可惜,你雖心智早慧,可到底還是個凡胎肉體的孩子,你現在除了智慧以外,一無所有,你覺得你有何資格讓我忌憚?”
蘇青扶了扶頭頂的虎頭帽,稚聲稚氣的說:“一無所有有何不好?我喜歡一無所有,因為一無所有,往往才是擁有的第一步!”
策天鳳終于抬起了頭,也抬起了眼,看向說出“擁有”二字的孩子。
人有欲望是常態,但如果太早擁有欲望,或者擁有了太多的欲望,不好。
這樣的人,最后不是被欲望吞噬,就是吞噬了欲望,前者那便是隨心所欲,為達目的,為滿足欲望,而不擇手段,后者,那就更怕了,一個連欲望都沒有的人,還能算人么?無欲無求的佛?漠視蒼生的神?
也正因為如此,他才有些困擾。
一個人的欲望,多是源于智慧,懂得越多,欲望便越多,起初他雖奇于此子的降生,但有的也只是好奇和期待,期待對方的成長,畢竟只是個孩子,還不足以讓他有落子乃至警惕的興趣。
可當他漸漸發現此子竟然已經有了屬于自己的智慧,甚至開始運用與駕馭,這種變化,他怎么可能視作平常。
最重要的是,這個孩子不到兩歲。
不可否認,他起初本有引導之意,甚至還曾想過為其鑄智、鑄計,只因稚子懵懂,猶如白紙,試問世間還有比這更適合選作弟子的人選么,哪怕未能功成,也可防范此子他日行差踏錯,但眼下,此子生來早慧,智、計天成,生而知之,讓人意外。
此等妖孽,若不盡早牽制,將來誰人能敵?他的弟子能么?
他心中暗思,面上卻無任何變化,只是多看了蘇青兩眼,又瞥向了地上。
蘇青實在有些忍不住的好奇問道:“你在想什么?”
策天鳳頭也不抬的輕聲道:“我在聽樹上的蟬鳴,寒蟬凄切,從我出現在這里,到目前為止,樹上的蟬鳴少了許多!”
他們就好像先前什么也沒問過,什么也沒說過,突然而然又理所當然的換了話題,你一句我一句的聊了起來。
策天鳳忽問:“少了幾只?”
蘇青抬眼望天,稍作沉思。
“三只!”
可他馬上又變話道:“不對,是四只!”
話音一落,陡見一抹蟬影從樹冠中墜下,落在策天鳳的腳畔。
策天鳳瞧的出神,他驀的問道:“我見你從入夏時望蟬,入秋時聽蟬,不知在你眼中,樹下寒蟬,世間蒼生,可有區別?”
蘇青不答反問的笑了起來:“你是在考校我么?我從入夏看到入秋,而你只看了短短兩盞茶的功夫,不知道你又看出了什么?”
策天鳳絲毫不以為意,只是說:“樹下寒蟬,于土泥中蟄伏,深眠數載,不鳴則已,一鳴之下,如天發殺機,萬物凋零,生機俱亡!”
可他隨即就見面前的娃娃靈活如猴,一個小跑攀上梧桐樹,然后趴在樹杈上動也不動。
策天鳳看的無言,半晌,他才打破沉默,問:“你在做什么?”
蘇青摟著樹枝,仰起小臉:“我在學蟬!”
策天鳳看著眼前稚童的玩鬧舉動沒有半點異樣,而是深深地看了蘇青一眼,隨后收起了鏡子,轉身離開。
“喂,你還沒說你叫什么名字呢?”
蘇青望著那人背影吆喝道。
人雖遠,聲卻飄來。
“孤鴻寄語默蒼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