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初。
早春微雨。
春寒料峭。
姑蘇城內,冷雨紛紛,卻說一間亮著通紅爐火的鐵匠鋪外,忽聞馬嘶,但見一只棗紅小馬,仰著腦袋,左顧右瞧,半截身子湊在傘下,半截身子露在傘外,落滿雨珠。
傘是翠傘,只和那撐傘之人的衣裙一樣,雨氛之下,宛若一抹翠色的云彩,為這凄冷的雨幕憑添幾分色彩。
撐傘之人在右,而身旁左側,還有一人,青袍長發,發絲束在背后,額前垂著的兩綹白發隨風輕擺,然模樣卻瞧著年輕,秀眉鳳眼,如遠山秋水,卻見這左眼眼角下還落著顆殷紅如血的淚痣,點綴在那清寒剔透的面容上。
鐵匠鋪里還燒著滾燙通紅的爐火,幾個魁梧健壯的漢子精赤著上身,渾身熱汗夾背,正一遍又一遍的揮錘打鐵,可冷不丁,幾人會覺門外襲來一陣莫名寒意,猝不及防的打了個寒顫。
扭頭一瞧,卻是瞧見門外來人,不由看的呆了,這城里無論是大戶家的姑娘,或是艷冠群芳的花魁,亦或是清秀出塵的良家女,這些人多多少少,也算是瞧過幾眼,見過一些,可何曾見過門外這般非同俗流,天人一般人物。
一時間竟是瞧的癡了。
“不做生意么?”
那人薄唇一啟,輕緩的嗓音如珠玉滾落,像是落在了地上,清脆帶響,竟是男聲。
幾人面上一紅,恍如夢醒,年紀最長的老師傅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不知客人想要買些什么?”
“給我打一柄劍吧,就用這些鐵!”
蘇青邁出了翠傘,邁入了鐵匠鋪,手里擱下一個包袱,攤開來,卻見是一塊塊拆解開的鐵塊,上面似還落著無數字跡,以及“紫府元宗”。
老師傅接過那些鐵塊,只使著敲打了幾下,眼神兀的一亮。“客人你這鐵非同一般啊!”
一錘下去,火星四濺,鐵錘都磕出個小口,那鐵塊卻不損絲毫。
“多久能鑄好?”
蘇青問。
老師傅目光熱切的看著一堆奇鐵,想了想。“這個我卻不敢肯定,此鐵神異,怕是融煉起來不易,還需試上一試!”
蘇青沉吟少頃,卻是伸手去過一方鐵塊,已是攥握在手。
他嘴上不經心的問道:“若是融的快多久能鑄好?”
但見說話的功夫,那一方鐵塊竟是在他手中飛快變紅,只把鋪子里的幾個鐵匠瞧的目瞪口呆,手腳冰涼,一張臉都白了。
老師傅倒地還是見多識廣,強壓心頭震駭,擦了把冷汗,忙應道:“若是能如此,半天,半天就足夠了!”
蘇青點點頭,輕聲道:“好,那我就等你半天!”
細雨迷蒙。
阿雪立在屋檐下,緊牽著韁繩,逗弄著小馬駒,鋪子里,卻見蘇青已是以一雙肉掌,熔煉著那純陽鐵盒留下的鐵塊,更是以內勁發力,原本堅硬無比的奇鐵,慢慢有了變動,許是覺得這法子太慢,他手中勁力忽而急轉直下變得冰寒徹骨,風雨一襲,淋在他身上,竟是凝作一粒粒冰渣。
手上更是結出一層冰霜,將那鐵塊包覆在內,五指再一發力,那鐵塊咔咔一聲,竟然碎散成渣,裂開了。
只在鋪子里幾人戰戰兢兢的注視下,蘇青故技重施,愣是把那二十六枚鐵塊悉數個捏碎了,如此一來,這奇鐵已是融的極快,大大縮減了時間。
只是,比尋常的鐵塊還是慢上不少,蘇青也不廢話,干脆以自身功力鼓動爐火,雙掌遙對烈焰,以壯火勢。
一時間赤焰熊熊,熱浪襲來,只把人炙烤的口干舌燥,老師傅領著幾個徒弟心中叫苦不迭,只是等看見蘇青拋出的一錠金子,一個個精神大作。
“不知客人可有提前準備好所鑄之劍圖紙?”
忙活了大半天,幾個鐵匠也不知道喝了幾斤的水,眼見鐵塊悉數融為鐵水,老師傅才又開口。
“有!”
蘇青自懷里取出一張圖紙,其上劍形長約四尺,細若兩指,劍身與劍柄相接,并無劍格,劍柄上落滿紋理。
“咦,敢問客人,這劍柄與劍身的銜接處,所嵌之物為何啊?”老師傅瞧了一眼,忽見紙上所畫之物,不由大為驚奇。
蘇青伸手從懷里取出一物,卻見那是一枚圓球,剔透晶瑩,內里似有風云涌動之相,分作兩色,黑白參半,正是那陰陽球。
此物有嫁接移功的妙用,蘇青卻是打算將其嵌入劍身之上,至于個中玄妙,劍成之后才知。
一旁的徒弟已是接過圖紙,照著上面的劍形塑著劍模。
時間流逝,轉眼已是過去了一天,他們清晨步入城中,此時已是深夜,雨勢未停,街上行人匆匆往來,隨著夜色漸深,已是無人。
屋檐下,阿雪捧著一只燒雞,吃的滿嘴是油,時不時朝鋪子里張望一眼,但見鐵匠鋪里的師徒幾人正輪番上陣捶打著一柄漆黑劍胚,此劍制式奇異,劍柄劍身的相連處正嵌著那陰陽球,宛若鑲著顆鳳眼,隱放光華,好不神異。
再瞧那師徒幾人的手掌,俱是磨出來一個個血泡,滿布大大小小的血口,讓人望之膽寒。
“且把手伸過來!”
蘇青瞧了幾人忍痛發白的臉色,說道。
師徒幾人還自詫異,但還是下意識的伸過手就見蘇青掌心遙遙一對,只在幾人掌心一撫而過,其上血口竟是肉眼可見的結出血痂,而后飛快脫落,不過寥寥幾息,竟是已經愈合了。
幾人茫然呆愣,像是感覺做夢一樣。
卻聽耳畔又起言語。
“鑄劍吧!”
他們這才回神,心驚肉跳之下,忙握錘再敲。
直到三更。
才見長劍成型。
幾人又是輪番砥礪開刃,打磨之下,這劍立露本色,其色墨青,劍身狹長,青光湛然,宛如一泓秋水,寒人心魄。
“客人,劍已鑄成!”
年過半百的老師傅,捧劍端鞘,此時神情萎靡,怕是耗費了不少心力。
“多謝!”
蘇青點點頭。
“多有勞煩,這便告退!”
老師傅忙一擺手。
“公子氣質絕俗,非是常人,小老頭也是三生有幸,得鑄此劍,還請客人告知一下,此劍何名啊?”
蘇青拿過劍,出奇的有些重。
他看了看,眸光一閃,笑道:“無名,告辭!”
說罷,已是轉身提劍,帶著阿雪,牽著小馬駒,沒入幽深的雨夜。
這月中旬,
樊城兵敗,守將牛富與偏將王福,皆而死,自此城破陷落,滿城哀鴻,盡遭元軍鐵蹄踐踏。
襄陽至此孤立無援。
也在這一月。
襄陽城外,一人負劍東來,赤足沐霞而行,殺氣沖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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