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當頭。
冠蓋京華。
只是,明月雖亮,奈何卻照不出一人的影子,這人身形一晃,已飄到了古舊的飛檐上,站著、睥睨著、冷瞧著。
他一說出來。
就見長街兩端,屋瓦龍脊之上,也都有人走出來。
不遠處的一條巷口,一個人坐在一張藤椅上,垂著頭,低著頸,像是個姑娘,羞答答的正看著字跡的衣擺、腳尖。
這人一身白衣,白的纖塵不染,好不出塵,像極了那皎潔的月亮。
赫然是“六分半堂”的大堂主,狄飛驚。
“顧盼白首無相知,天下唯有狄飛驚。”
人們都說,如果你沒有朋友,請找狄飛驚,狄飛驚會是你最忠誠的朋友。如果你沒人了解,請找狄飛驚,狄飛驚會是你的知音。如果你惹上麻煩,請找狄飛驚,因為他可以為你解決一切疑難。
哪怕你就是想自尋短見,也請找狄飛驚,他必定能讓你重萌生機,縱連皇帝老子拿一千萬兩黃金求你去死,你也不肯為他割傷一只手指。
短短的幾句話,無疑是訴說著此人的非同小可,能改變一個人的生死,豈非本就是這世上最可怕的事。
可惜,想要見他并不容易。
但蘇青,已見過他一次,天泉山上,那個以眼催出驚人刀光的蒙面人,偌大京華,除了這狄飛驚又能有誰?
今夜的動靜可不小啊,行刺蔡京的人倒是不少見,可能做到如此地步的,卻是少之又少,以“六分半堂”的勢力,焉能毫無察覺。
現在,又是一次。
這可是位絕頂高手,連蘇夢枕都曾說過,這個人,已要比當年的雷損還要來的可怕,白愁飛也束手無措,京城各勢的龍頭瓢把子都忌憚頭疼的人。
還有那個道人。
也同樣是絕頂高手。
此人與林靈素并稱一時,以阿諛奉承化作晉升之機,他奉承的可不是別人,正是趙佶、蔡京、梁師成這些人,誰權大,他便奉承誰,時值當世崇道抑佛,更是混的如魚得水,貴為一國之師。
人品姑且不論,但此人武功之高,卻是京中少有,就連米有橋這等握著潑天權勢,深藏不露,令天下人忌憚的人物,對這位,也都忌憚、讓卻幾分。
此人明里雖為道人,然實則暗中卻原修密宗、苦研佛法,加之又融以諸般道法,方是創出一門名為“黑光大法”的奇功。
當然肯定不光他們兩個。
因為狄飛驚是“六分半堂”的,黑光上人卻也只是單獨一人,他只需要奉承皇上,除此之外,當然還有別的勢力,譬如刑部。
來的自然是刑部的“老總”,朱月明。
這可真是個珠光寶氣的胖子。
他趕來的很急,唏律律的馬車華貴非常。
不等趕車的人開口,他已鉆了出來,圓滾滾的身上,戴著不少名貴華麗的物件,又通體細膩的羊脂玉鐲子,還有牛眼大小的翡翠戒指。
他還是那副笑態可掬的隨和模樣。
但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放眼武林江湖,黑白兩道,底下只怕沒幾個人敢惹怒這個胖子。
不遠處,還有一頂轎子趕了來。
出了這么大的事,“神侯府”焉能置身事外。
如今諸葛正我已離京而去,四大名捕里,又各有司職要事,且能坐轎子的,那就肯定只有那位,被稱作“無腿行萬里、千手不能防”的四大名捕之首,無情了。
便是這個瘸子,硬是練就了獨步天下的輕功。
還有暗器,他手上的暗器,早已離了“暗”的范疇,被稱作“明器”,冠絕當世,可敵一門,蜀中唐門。
抬轎的,是四名青衣童子。
哪怕他很不喜歡蔡京,甚至不喜歡到厭惡,但如今,還是要來走一遭,看上一看的。
這一看,果真非同小可。
天下第七竟是死了,羅睡覺也死了,七絕神劍更是死光了死絕了,除此之外,還有十七位有名有姓的江湖好手,以及近五十名護衛。
這些人,沒一個是不懂武功的,但現在,全都死了,就剩了個蔡京。
還有人。
這個人,背著手,彎著腰,活脫脫的像個小老頭,一頭的發絲,枯黃暗淡,宛似蒿草,這個人一出來,自然已讓所有人都心頭一突。
米有橋,或者說,是米蒼穹。
迄今為止,所有人可都是對這位推拔方小侯爺,掌權握勢的老太監忌諱莫深,因為,誰都沒看到過他出手,深藏不露,偏偏連方應看那么厲害的人物也對其畢恭畢敬,更是讓人深信這位太監頭子絕對不可能不懂武功。
時間越久,神秘感越大,對其的恐懼也就越多。很多時候,一件東西的可怕并不源于它本身,而是源于它的未知。
誰也不知道這個老太監一出手會是何等的驚天動地。
故而,這也是京城里,最深不可測的存在之一。
蘇青卻一眼就認了出來,天泉山上,那個戴笠的老人。
“金風細雨樓”也來人了。
來的當然是總管楊無邪。
他可是絲毫不知道,今夜這么大的動靜,正是蘇青惹出來的,但值此關鍵時刻,冒出來這么一位高手,各方勢力當然都各有心思。
“好家伙,京城里明面上的高手都來了!”
蘇青扛刀按劍,面具下的一雙眸子,彎似遠山,晦暗不明。
他望了望蔡府里走出來的蔡京。
但見這位蔡相爺如今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
蘇青倒是不妨現在就殺了他,可這老鬼一身功夫高深莫測,他也有些拿捏不準,這已不是他想殺,就能殺得了的,倘若真要豁命打起來,怕就怕來個生死斗,他舊傷初愈,再加上這些各方高手,局勢于他不利;而且,今夜一行,也并非全然無功而返,只能日后在做計較,何況他可并不是只為刺殺蔡京,如今虛實探得,正要行事。
“想不到,京城中,竟還有尊駕這般高人,果真天下之大,臥虎藏龍啊!”
朱月明笑問。
“不過,來時容易,去時可就難了,今日你大鬧京城,做下這等大案,卻是免不了牢獄之災。”
蘇青哈哈一笑,喑啞低沉,滿是金鐵質感的嗓音在這夜風中滾蕩著,轟隆作響,激的酒旗沖飛卷揚。
“告訴你又能如何?做事嘛,總是有理由的,有人給了我大好處,讓我殺了蔡京!”
“這人是誰?”
朱月明眼睛一亮,想那皇帝早就不喜這群武人在京城惹風惹雨,這可是個討好的機會,而且,還有蔡京,到時候,也能得點人情。
蘇青緘默片刻,他道:“走江湖有走江湖的規矩,我又豈是那種出賣主顧的人!”
只是,他雖然這般說著,可眼神卻似有似無的往那張藤椅上坐著的人身上瞟。
眾目睽睽下,他的小動作自然都被人收入眼里。
其他人立馬眼神各異,神情古怪。
因為他看的,正是狄飛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