彎彎的月,
如掛梢頭。
群星晦暗。
月華慘淡。
但這樣的一輪月,卻還有人肯沉下心對坐小酌,不肯睡去。
這是個老人,他穿著件不甚奢華的藍袍,正坐在廳口,望著月,舉杯獨飲。
院內無光,唯有月光,無人,唯他一人 月華之下,已能看清這座廳閣大的驚人,也豪奢的驚人。
偌大的庭院,似只有他一個人,寂靜無聲,只剩他喝酒的聲音。
老人,自然是歲數大的人,他的歲數就已經很大了,但他的身份地位同樣也高,而且不是一般的高,是高的驚人,權傾朝野,位列三公,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這個人,當然就是蔡京。
他雖老,然卻意態優雅,端杯飲酒亦是帶著幾分讀書人的儒雅,還有些許狂士的不羈,大袖飄飄,信手來去,好不灑脫。他更是保養的極好,面若冠玉,若非知曉他的身份,想來無人能看出他的歲數。
月華落下,也不知是月映著眼,還是眼映著月,這位獨攬朝綱,讓天下無數英雄豪杰恨不得食其肉,飲其髓的蔡相,這會,眸中正泛著狡黠奸猾的精光,也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狠招陰招,去對付他想要對付的人。
他已經一個人喝了很多年的酒了。
亦如江湖中的絕頂高手,權勢到了他這一步,已是登峰造極,天下間敢與他同席而飲的又有幾人,有資格與他共飲的更是寥寥無幾,何況,他壞事做盡,奸事做絕,也少有人與他喝酒,他也不敢和別人喝酒。
對他,天下人都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千刀萬剮都難以泄恨,泄憤。
可是,他還活著,活的好好的。
就好像說話就只能是說話,辦不了事實,殺不了人,改變不了事實,所以,他從不喜歡大聲說話;那恨也就只能是恨,再恨他又能如何,那些敢來殺他的人,早已不知死了多少了,他們也只能恨,只能在心里恨的咬牙切齒,卻也什么都做不了,到頭來,他仍是位高權重的蔡相。
讓他們去恨吧,只能想而不能做,這本就是弱者的表現,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又豈會去在意幾個弱者想什么。
哪怕他們就算做了,又能如何?
也得死。
“呵呵!”
他飲著酒,望著月,笑了笑。
“我很好奇,你在笑什么?”
可他剛笑完,寂靜的院中,一聲沉沙喑啞的嗓音,帶著令人氣血翻騰的金鐵質感,猝不及防的響起,像是一根根極尖極利的冰錐,釘入了他的耳畔。
蔡京端杯的動作一住,視線一凝,望向了花圃中,在那里,有條身影像是融在了陰影黑暗中,睜著一雙令人發寒發懼且滿是肅殺的冷眸,正淡淡的瞟著他,甚至,還有種玩味的戲謔笑意,像是老鷹瞧著兔子,蒼狼看著綿羊,飽含殺機。
那種居高臨下的目光,可著實讓蔡京太不舒服了。
畢竟,以往這般看著別人的總是他,但今天,換成他自己,終歸是不喜的。
“閣下深夜到訪,不知有何貴干?”
蔡京笑問。
但他現在的笑,已像是種椮寒冷笑,畢竟京城之地,可謂龍潭虎穴,而他的蔡府,無疑是那最危險的幾個地方之一。
此人竟敢孤身來闖,真不知是藝高人膽大,還是不知死活。
“好說的很,我來,殺你!”
他問的簡單,那人也答的簡單。
月華下,那人已現出了大半身子,披發在肩,還有那張讓人觀之也不寒而栗、詭譎怪異的臉,這哪是什么人的臉,烏青可怖,倒更像是夜叉羅剎、食人惡鬼,蔡京初見也是眼神不禁一變,但他很快發現,原來那只是一張青銅面具。
而且,這個人走路的姿勢更怪異。
那衣擺下的雙腿像是沒動,身不晃,肩不聳,連腰都沒動,與其說是走,到不若說是飄,身子直挺挺的立著,雙腳卻是踮起,腳尖貼著花草而滑,看著,宛若紙人般輕飄飄的,簡直真就像是只勾魂的鬼,一滑一飄,已在三四丈開外,不見半點煙火氣,令人毛骨悚然。
一眼看盡,這個鬼魅般的身影,已從花圃中落到了廳門外的石徑上。
“好輕功,好身法。”
蔡京雙眼陡張,失聲贊道。
而這人一動。
原本寂靜無人的夜色里,已有數條、十數條身影從一個個隱蔽的角落陸續現身。
蔡京仔仔細細、認認真真的看了看這位不速之客,但見這人渾身罩在一件漆黑墨袍之中,環臂當胸而立,腰間挎著一對四尺來長利器,他打量了半晌,腦海中想了又想,卻是從未聽過也從未見過江湖上有這么一位人物。
“看來,今夜非但能賞月飲酒,更能瞧見一場困獸斗,倒是可解煩悶,再給我取壺酒來!”
他不以為意,甚至連動也沒動,依舊坐著,像是智珠在握,勝卷在手。
“啪啪!”
蔡京撫掌,笑道:“既然如此,在場的諸位,是想與他車輪戰,還是想要合力一舉擒下他?”
言下之意,赫然把這來人當成了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了。
來人當然就是蘇青,他壓低了嗓音,喑啞低沉的聲音帶著不屑一顧的譏笑自面具下響起。“蔡相既有如此雅興,那我就勉為其難,把你們都殺了吧,黃泉路遠,也好做個伴兒!”
他一說話,目光豁然斜睨向一側。
那里,有一道有些窈窕的身影,這人是在屋頂,他枕著雙臂,翹著腿,似在睡覺,但現在,已拔空升起,騰空躍起。
人影掠動。
柔的像是清風,秀的像是皓月。
身法奇巧輕靈,然變勢之中已帶出一股悍然、凌厲的氣機,還有鋒芒。
這個人的動作也很優美。
優美的能奪去一個人的性命,能摘掉一個人的首級。
羅睡覺。
蘇青早在感受到此人身上散發出的迫人鋒芒后,便已大致認出了此人的來歷,因為對方手中無劍,一個無劍的人,卻能散出如劍氣機,普天之下,除了關七外,恐怕,也就只剩下羅睡覺了。
七絕神劍之首,羅睡覺。
天下以劍成名的人可不少,但是,以“劍”為號的人,無疑是只有他一個。
劍就是他。
他就是劍。
時至今日,這柄劍,早已是獨步江湖,威名赫赫,更不再天下第七之下。
羅睡覺手中無劍,他出的是手,他的手一出,手便是劍,人如神劍,凌空直刺而來,刺向蘇青的脖頸,勢如妖邪,帶出可怕破空利嘯,刺人耳膜。
他攻勢洶洶。
極快,極兇。
兩者間的距離飛快縮短,快的,他似已能從那雙冰魄水晶般的剔透明眸里,望見屬于自己的身影。
而且,這個人還沒動,不閃不避,倒像是已被嚇傻了、嚇呆了,又或是來不及反應。
他心中如是想到,但這些雜念很快都被他摒棄,因為,他的腦海中只能有劍,也只有劍。
只是。
就在他已快要到對方身前不到兩尺的時候。
他的臉忽然變得發青、發綠,而且,他真的看見了自己,看的前所未有的清晰,因為,他的面前豁然多出一道青虹,那是一柄劍,一柄前所未有的劍,劍身上正倒映著他那張駭人動容的臉。
“好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