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如舊。
大地蒼茫。
一縷烏寒青光乍現,剎那芳華,像是一閃而逝的夢,輕輕的夢,又如那秋水之中,風過蕩起的瀲滟波光,很纖,很秀,似極了女子那芙蓉雪膩的玉指,又似一條探出的拂柳。
雪片飄落,落在劍身上,竟然發出一聲空幽清澈的脆鳴,余音回蕩激顫,久久不絕。
這是一柄長長的劍,纖秀的劍,纖秀的仿佛不是一柄劍。
劍身之上,仍余留著淬火之后未及打磨的斑駁,未見本色,青烏黯淡,不見鋒刃。
卻也是一柄殺人的劍。
劍在一只玉手之中,蘇青的手里。
青魔手已至面前,可當這劍光一亮,他口中的凄厲笑聲,真就變成鬼哭般的尖叫,他厲聲長嘯。
“呵,這也算劍?”
蘇青只是橫劍一格,劍身便已嵌入青魔手的指隙間,攻勢立斷,再難寸進。
他已揮劍。
腳下未動,仍是立在屋檐之下,雪花飄落,濺在發梢,落在眉睫。
“噌!”
一聲長長的金鐵清鳴聲,在那雙鐵手中帶起,斑駁的劍身,竟是在一揮一拖一拽之下,露出一縷光寒燦亮,只似借著這雙鐵手磨劍一般。
余音未散。
伊哭卻已動容悚然。
他只見面前那柄還來不及砥礪開刃的劍,而今竟在一揮之下,暴起森然劍光,不見鋒芒的劍,卻比他過往數十載所遇無數柄劍更加駭人。
蘇青只是站在原地,微微擰轉過身子,神情平淡,抬臂揮劍,本就約莫四尺的劍身,而今在他揮動間依稀似又長了數尺,劍尖之上,赫然有一截青芒吞吐幻滅,伸縮不定,光燦奪目,宛如在風雪中亮起一盞青燈。
一揮一動,劍尖青芒便是一明一滅。
“嗖嗖——”
“呀,好劍氣,好驚人的劍氣!”
可怕的氣機陡瀉,伊哭嘎聲怪叫連連。
劍氣寒人心魄,逼人眉睫,像是跗骨之蛆,在風雪中交轉,伊哭又驚又駭,他已在退,急退,暴退。避退閃躲的同時,他亦在反擊,掠出兩三丈,青魔手一推一送,一縷青光忽如箭矢凌空般射向蘇青,直到近前“噗”的濺開,化作一團碧青毒霧。
“你、”
伊哭立在街角的枯樹下,發出幽森獰笑,僵硬如枯樹皮的那張臉,如今終于罕見的有了一絲變化。
可那柄劍,陡然化出千百道殘影,仿佛舞出一朵花來,又像是變作一具光,劍風呼嘯而過,竟將那一團毒霧悉數絞入劍影之中,飄雪匯聚驟凝。
劍光又忽的一住,蘇青已停劍,毒霧盡數不見,地上,已是墜著一地淡青色的冰渣。
伊哭那雙鬼火似的眸子閃了又閃。“好,今日天時助你,于我不利,蘇青,你且給我等——”
“蠢貨!”
蘇青按劍而立,淡淡瞥了伊哭一眼,那眼神就像是瞧著個死人。
伊哭已說不出話來了,因為他已發覺到不對,他呼吸幾乎都已停頓了下來,身旁的枯樹,忽然“咔咔”發響,樹干上,一條筆直的細痕這會一點點的浮現出來,
“喀嚓!”
一聲響,枯樹攔腰而斷。
樹已經斷了,他這樹下的人又會如何?
本是欲動的身子,這會竟然像是僵直在了原地,他好像唯有一雙眼珠子還能轉,雙手難動,雙腳難移,但他想動,一雙碧油油的眼睛透著掙扎與驚駭。
“什么時候?”
他的聲音更難聽了,嘶聲著。
蘇青卻不答反問道:“可是好劍?”
“你、你、”
伊哭想要再說,可這會他卻發現自己像是連話也不能說了。
僵直的身子終于在他的掙扎中朝前挪了半步。
而后。
“噗噗噗——”
一條條縱橫斜飛的血口在他身上綻裂開來,布帛撕裂,血霧噴薄而出,只將周身漫天飛雪染了個通紅。
蘇青沒去看地上的尸體。
他看的是劍,斑駁劍身上,雪花墜落,竟是轉瞬即融,一縷寒光隱現,蘇青以指彈劍,劍發清鳴,宛如玉顫珠滾。
如此。
他才輕聲贊道:“好劍!”
待再抬頭瞧去,雪地上,伊哭的尸體已不見蹤影,一地血跡轉眼又被飄雪覆去。
鐵匠鋪中,一人瞪著滿是血絲的眼睛,望著先前伊哭所站的地方,眼中又驚又嘆,他驚的是蘇青的劍法,嘆的是劍的威力。
“刀也成了!”
屋內傳來一聲驚喜急呼,隨之便是淬煉的“滋”響。
片刻后。
幾人欣喜若狂的守著一刀一劍。
魁梧匠師眼露熱切,只顫聲道:“這一對刀劍雖同室同爐而出,然鍛造所用技法卻截然不同,便是淬火用的水也不相同,這劍,乃是取以地泉之水洗練,韌利非凡,劍身四季溫潤,這刀,是以冰雪之水洗練,剛硬霸烈,只待開鋒磨刃,磨刃?對對,還沒完成呢!”
幾人又手忙腳亂的擦洗著磨石。
“不知先生是否已想好了名字?”
“這一對刀劍既出自爾等之手,就由幾位師傅命名吧!”蘇青見他們這副如顛癡狂的模樣,不禁搖搖頭,應了句。
“如此甚好,甚好!”
屋內幾人驚喜連連,過后,再無動靜,只有一遍遍不停洗磨之聲。
朝雪化暮雪。
天昏地沉。
待到更鼓驚起,才見室內響起朗聲大聲。
“哈哈,終于成了,終于成了!”
蘇青久侯多時,聞聲已自入定中睜開眼來。
甫一開眼,入目所及,便見當先一抹青亮劍光自眼中一閃而過。
劍器已露本色,劍身雪亮,劍脊上卻流淌著一縷青意,劍柄卻是一片烏寒,通體乃渾鐵所鑄,其上精雕細琢,似刻以水火相激之形痕,古韻盎然。
緊接著,是刀。
刀身竟是黯淡灰蒙,唯有刃口發亮,寒芒如電閃而過,其上紋理天成,宛如云飛霧繞之狀,雅致古拙。
“好,哈哈哈,吾平生無憾矣,哇,噗!”
刀劍一出,那捧刀劍的漢子,忽放聲大笑,不料一張臉驀然騰起一抹異樣潮紅,笑聲未絕,一口熱血已是濺落刀劍之上。
七日不眠不休,這人早已是心力憔悴,精神損耗甚巨,而今情緒大起,不想竟是嘔血當場。
蘇青見之,暗自嘆息一聲,上前一手抵其背心,行功運勁,推拿一番,那匠師才緩和過來,如大病一場,卻仍是難掩喜色。
蘇青好奇問道:“刀劍何名?”
漢子一擦嘴角血水,直把劍往門外一送一收,劍身上,赫然沾著幾片雪花,燈火一映,透亮非常,竟能映出雪影,纖毫畢現,極為驚人。
“雪影!”
他又把刀身一橫,斬過風雪,刀身上竟似激出聲聲清脆鴻鳴,卻是那急風掠過其上紋理所匯成的異響。
“孤鴻!”
劍名雪影,刀名孤鴻。
蘇青點點頭。
“多謝,我記下了!”
取過早已備好的劍鞘刀鞘,幾位匠師這才戀戀不舍的將刀劍遞給蘇青,滿心復雜。
“敢問先生,這對刀劍可能揚名?”
蘇青淡淡一笑。
“自然!”
五人眼睛頓時一亮。
蘇青取過刀劍,轉身便已踏入風雪之中,溫和話語傳來。
“不出兩年,天下皆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