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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0 結局已定

請牢記域名:黃金屋 武俠江湖大冒險

  一夜細雨未歇。

  雨下了一夜,連繩東躲西藏奔逃了一夜,停都不敢停,那人刀勢極快,倘若自己病害尚未發作才可與之為敵,可如今胸口爛瘡痛的他生不如死,真要遇上了,只怕挨不了幾刀,倒下的就是他,何況,對方要不止一個人呢?

  他這些年行走江湖,爾虞我詐見多了,殺人也殺多了,心中自是疑神疑鬼的,生怕身邊的不是仇人就是想要貪圖他“神仙索”的人,都是想要害他命的人,何況他本就是個殺手。

  京城里又何時多出了這么一個使快刀的高手?仇家么?

  匿在一個石橋的橋拱里,連繩疼的渾身發抖,滿臉冷汗,整個人狼狽落魄的就似個討飯多年的乞丐,胸口濃汁流淌,腿上還有一條包扎過的血口,凄慘可憐。

  這里也快躲不下去了,溪水漸深,水位漸長,熬不了多久,就要被淹了,他又要開始躲了。

  煙雨激散,如發雨霏落下,溪水上似起了淡淡的水霧,遠處傳來雞鳴,還有狗叫,云色稠濃,今日這雨怕是停不下了。

  “叮叮叮——”

  正緩著氣息,閉目調神,他卻驟聽溪面的蓬船上響起聲聲環佩般的輕鳴脆響,好似珠玉滾動,又似玉環碰撞敲擊,聽的人心弦一顫。

  連繩一驚抬頭瞥去,就見這溪畔的一條小船船頭,一個漁家小姑娘坐在烏蓬船頭,雙腳垂入溪中,滑動著腳丫,發著脆如鶯啼的笑,手里耍玩著九連環。

  居然回到了這里。

  連繩有些沉默。

  人心終究是肉長的,不是石頭,再狠再毒再無情,剝開來,也都有軟弱的地方,特別是在自己最悲哀,也最無依無靠的時候,就好像你置身冰天雪地,盡管已經適應寒冷,乃至不足為懼,可但凡有一絲絲的溫暖光明,你也總會不受控制的去接近,這是人無法抗拒的本欲。

  一塊餅。

  那塊餅他吃的很安心,不用擔心誰人下了毒,盡管吃的不太飽,但卻覺得出奇的暖和,一個在生與死之間煎熬的人,攀過了高山,行過了低谷,見過了繁花,也歷經了齷齪,其實最后再去看,真正想要的,也就是安寧平淡。

  雷彬如此,細雨如此,連他亦如此。

  求的只是個歸宿。

  而且他還是個老人,無兒無女,無家可歸的老人,這么一塊普普通通的槐餅,不就是最平淡也最令人心安的東西么。

  身下一陣沁涼襲來,連繩這才回過神來,溪水已漫了上來,忙鉆出橋拱,他想走,可等他置身在漫天風雨中時,聽著那溪面上的女孩笑聲,還有那些個雞鳴犬吠,雙腳卻似定住般,竟驀然的頓生出一種茫然,不知所措的茫然。

  他這六十多年得到過什么?神仙索?還是這一身的傷病,孤獨無依的落寞?到頭來,竟然落得這般田地,天地之大,只似沒了容身之處,委實令人絕望。

  “怎么又是你啊?這么大的雨你也不去躲躲?”

  扭頭瞧去,溪畔的小姑娘好似瞧見了他,坐在船上,睜著明眸,眨巴著眼皮。

  “你是不是后悔和我換餅了?”

  她有些嬌蠻的把九連環擱手里提捏起來,就見九環像是朵花一樣。

  “你瞧,我也會了,其實也不太難!”

  小姑娘仿佛在炫耀。

  一夜的時間,連繩就見這女娃娃竟能依照著昨天他的解法和變法,不停的嘗試著變化九連環。

  他眼神變了變,問道:

  “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警惕的瞟向他:“怎得?想要把九連環要回去?”

  連繩不說話了,默然的搖頭,走到了那顆槐樹底下,趨避風雨。

  見他不說話,小姑娘卻有些耐不住活潑性子,下了船小心翼翼的湊了過來,她扭扭捏捏的遲疑著:“要不,我再給你幾塊餅,你別后悔了成不?”

  語氣囁嚅。

  像是愛極了手里的九連環。

  連繩坐在地上,見小姑娘忐忑的模樣,他沉默了會,問:“你會解了么?”

  小姑娘一呆,然后忙點頭,脆聲道:“會了,昨天見你解過,就自己琢磨了一陣,你看我還會變個花出來!”

  說著,坐在樹下,自顧自的變著九連環。

  連繩沒說什么,只是在旁靜靜地看著,就見小姑娘解了又解,一連變出幾個花樣,都是他昨天變過的,然后他問:“你以前解過么?”

  “沒有,就在夫子廟前看過,哪有閑錢買這個!”小姑娘低著頭,自顧自的耍玩著,玉環連連碰撞,清脆悅耳。

  二人就似和昨天顛倒過來一樣,連繩湊在一旁瞧著恰如昨天小姑娘看他那般。

  “你看,我又會變一個了!”

  偶有歡喜的驚呼,小姑娘歡喜的搖晃著花燈似的玉環,開心極了。

  連繩那張僵硬木訥的臉,竟然鬼使神差的也跟著牽動了一下,像是也在笑。

  他又問。

  “你喜歡變戲法么?”

  小姑娘答:

  “喜歡啊!”

  連繩道:“為什么呢?”

  小女孩抬起頭,有些不明白。

  “什么為什么?”

  “你喜歡一個東西總得要理由吧,總不可能平白無故的喜歡不是!”

  “唔,讓人開心算么?變戲法不就是讓人瞧的開心么?”

  聽到這個回答,連繩不知為何眼神微顫,幽幽一嘆。

  不過說到這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的靦腆道:“要是既能讓人開心,我還能再賺錢,日子過得好點,那就更好了,不過那些個手藝人老說什么傳男不傳女,我也學不了!”

  她有些低落。

  連繩呵呵一笑,臉皮卻一繃。

  “那是他們放屁,都是誤人子弟,這天底下的多少戲法就是因為這些破規矩失傳了,越傳越少,一個個天天捧著小把戲坑蒙拐騙!”

  “我當年學的時候,也有很多人這么說,最后全被我——”說到這連繩突然住口。

  小姑娘睜著眼睛,好奇的問:“最后怎么了?”

  連繩搖搖頭。

  “不說了!”

  他雙手忽然擱斗篷下面一摸,再拿出來,手里已多了個物件,那是個木具,四四方方,巴掌大小,表面紋理縱橫。

  “認識這個么?”

  小姑娘搖搖頭。

  連繩道:“這叫魯班鎖,不過這和尋常魯班鎖有些不一樣,這是我自己做的,平時磨煉手指靈活,你看看能不能把它拆開,再裝回去!”

  小姑娘應了聲,仔仔細細的瞧了瞧,只覺得這木鎖似渾然一體,竟無從下手,就好像一塊方方正正的木頭,被磨得光滑無比。

  連繩沒提點,只是看著。

  小姑娘毫無頭緒,可瞧著瞧著她眼中閃過光亮狡黠,用指肚子摩挲著每一面,這魯班鎖六面看著都一樣,但表面好像因為常年的耍玩有些微凹的痕跡,只在幾個微凹的地方輕輕一壓,木鎖里立馬有一截長木被推了出來,原本嚴絲合縫的木鎖霎時似沒了支撐,散落一地。

  連繩看出了她的小心機,不僅沒怒,反倒笑道:“你很聰明,那你試試把它拼回去!”

  正這時,溪畔邊上的蓬船里,傳來一個喊聲:

  “銀鈴,該出船了!”

  小姑娘在樹下應了聲,而后又將地上那些長短各異的木塊一一拾起。

  “老伯,你等等我啊!”

  她跑出了槐樹,沒入雨中,可很快又跑了回來,手里拿著三張餅,便抬著袖子遮擋著雨,便把餅擱到連繩手里,然后又匆匆忙忙的折返回去。

  溪水流淌,煙雨朦朧,待瞧著烏蓬船朝上游劃去,消失不見,連繩這才垂下眼睛,默然的瞧著餅,半晌喃喃道:“原來變戲法是讓人開心的?”

  他咬了口餅。

  小船沿溪而上,銀鈴坐在烏蓬里,捧著微雨,半露著嬌小身子,晃著一對光潔的小腳,對著船尾那正在搖槳,劃船的櫓工彎眼笑道:“先生您可真聰明,那位老伯真的對我能解開九連環很驚訝呢,還給了我一個魯班鎖!”

  “您說他會傳我神仙索么?”

  船尾,披蓑戴笠的漢子一抬頭,露出一張但凡誰瞧見都絕難忘記的臉,明眸含笑,貝齒微露,輕聲道:“會的,他現在想傳你的,可不光是神仙索,就是這些東西讓人解的麻煩!”

  “結局已定!”

  風雨彌天,溪上一望無際,碧水如玉,漣漪間水霧激起,映著兩岸塔樓倒影,孤船晃晃悠悠的沒入煙雨深處,伴隨著小姑娘漸遠漸淡的銀鈴笑聲,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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