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在哪里?
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有恩怨,就有江湖。
江湖無處不在。
遠方的天際,高懸著一輪金紅色的火球,帶著煌煌之威,炙烤著它身下這片大地上的萬千生靈。
大漠千里狂沙,露著一望無際的蒼涼,放眼所及,黃沙遍地,滾燙的沙礫,宛如烈火凝練的精華,蒸干了腳下大地里的每一絲水汽,也帶走了這里絕大部分的生機。
風塵嗚嗚呼嘯而起,飛揚卷動,裹著無數顆沙礫,遮天蔽日。
沒有人敢小瞧這里,因為這片無邊無際的沙海下,埋藏了數不清的枯骨、尸骸,這是世間的禁地,無論是奔躍如飛的黃羊,還是翱翔九天的蒼鷹,皆不敢輕易涉足,就連人也一樣,到了這里,任你武功何等了得,一步踏錯,便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尸的下場。
人,焉能敵得過天地。
灼熱刺眼的太陽像是被拋起的圓石,慢慢劃到天邊,從東到西,帶出一道看不見的弧度,本是洋溢的金紅色,到最后,只剩下紅,紅的人心顫。殘陽如血,像是耗盡了它一天的光與熱,只剩下點點星星的落日余暉。
風更大了,熱剛去,冷又來。
很寂靜,也很單調,寂靜的是這里渺無人煙,沒有一絲生氣,單調的是,只有風聲,還有億萬顆沙礫在風中滾動碰撞的聲音,化作一種奇怪而詭譎的聲音,簌簌而動,宛如那數不清的孤魂野鬼竊竊私語的動靜。
風大沙大,到了這里,哪管它是人是鬼,都逃不過被掩去所有的命運,卑微如蟻。
而這里,也有江湖。
廣袤無垠的大沙漠上,響起了悠揚的駝鈴,叮叮當當,清脆悅耳,剎那間似是抹去了這片大地上的孤寂。
盡管烈日狂沙掩埋了絕大部分生機,但好在還剩了一些。
駱駝。
落日黃昏,幾匹駱駝從遠方的古道趕了過來,踏過了嶙峋怪狀的戈壁荒漠,到了這片貧瘠的沙海。
天高地遠,黃沙無盡。
紅日余暉下,為首的那匹駱駝的駝背上,坐著個人,似是自天與地的分界處趕來,從極目處,到了近處。
行在這寂寞孤獨的天地間。
“叮叮叮~鐺鐺鐺鐺~”
駝鈴悠揚,每匹駱駝的背上,多多少少都馱著東西,那是大大小小的包裹。
而那個人,一個人,一個女人。
盡管她渾身緊緊裹著一層層的衣裳,四肢袖口緊束,頭上遮了紗,臉上蒙了布,可依舊還是個女人,像是在太陽底下趕了很遠的路,又或許,她就是這片沙海上那最后的一絲生機,面紗上露出的半張臉頰,是經久日曬的麥色,泌著汗,沿著細膩的脖頸滲了下去。
“呼!”
呼了口氣,女人摘下了面上的灰布,露出一張如花嬌艷的面容,可當那血肉上多了層麥色后,女人的身上就似有了矯健、精明,宛如豹子般充滿了一種異樣的爆發力。
臉頰上的肉似是足月嬰兒般,顫巍巍的,有點肥,然后,她朝著這片沙海發泄出了心中的唾棄,吐了口吐沫,罵道:“呸,我去你媽的,真是個破地兒,盡讓人遭罪!”
罵歸罵,自從來到這寸草不生的地方后,她已經罵過很多次了,等罵舒坦了,泄了怨,遂見她從駝背上取下一袋水囊,足足灌了幾大口,又發泄似的仰面淋了個遍,嘴里發著高遠而痛快的嘯叫,發絲飛舞,水滴四濺,而后被沙礫的余溫吞噬。
女人把臉又遮上了,拍了拍身上的塵沙,嘴里卻沒閑著,口中高唱著曲調特異的歌謠。
“八月十五廟門兒開,各種蠟燭擺上臺,紅蠟燭紅,白蠟燭白,哥哥的蠟燭妹妹你一手攥不過來——”
唱的詞,就像是這片土地一樣,粗狂,簡單。
可她趕著駱駝沒走多遠又停住了。
歌聲也停了。
駝鈴聲剛起又停。
但是不遠處的風聲中,卻傳來一連串鈴鐺的聲響,清脆極了,只是聲音很小。
女人尋聲而去,就見黃黃的沙漠上,一個人被沙礫半掩,右手腕上,系著串紅繩,上面綴著一顆顆大小不一的鈴鐺,在風中叮叮的響著。
“姑奶奶我還以為自己膽子已經夠大了,沒想到還有人比我膽子更大,竟敢孤身一人走這大漠!”
女人瞧的新奇,自語了聲,也不彎腰只抬腳一勾,那人便翻了個身。
瞧著對方的相貌,女人一愣。
但見對方唇齒緊閉,雙目緊闔,只是嘴皮子都干裂了,灰頭土臉的全是沙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迷了路。而且還是一頭短發,連一身衣裳制式也不怎么常見,怪異的緊,背后背著包裹,好像還裹著一件兵器。
“這是哪來的不要命的?要飯能跑這鬼地方來?”
她搭指在那人脖頸上一摸。
還有氣息。
又抬頭看了看天色,眼神變了變,爾后罵罵咧咧道:“得,今兒算我金鑲玉倒霉,發個善心,往后再遇見,老娘就是死也不管這閑事,真是麻煩!”
說著就把那人抓了起來,拎到了一匹駱駝的背上,順手把對方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摘了下來,擱手里掂了掂份量,這才笑瞇瞇的道:“看來這買賣也不虧嘛!”
接著利落的翻上駝背,吆喝了一聲,領著駱駝往遠方去了。
駝鈴聲遠,歌聲亦是遠去,這片土地又似恢復了千百年來的孤獨寂寞,只剩下凄涼的風沙依舊呼呼刮著。
夕陽漸落,暮色已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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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成化年間,宦官專權,民不聊生。
其中,當以負責情報監察部門的東廠,最為囂張跋扈,更在京城設立十二監、十三庫、四司、八局和二十四衙門,權傾朝野。
為了排除異己,東廠不惜以重金去各地招募了一批兇悍死士,組成了一支兇名昭著的黑騎箭隊,其中多為天下窮兇極惡的惡徒,無惡不作,殺人如麻。更設有軍器部,命工部能工巧匠專職設計各種新穎殺人利器,迫害無辜。
大太監曹少卿,自任東廠督公,上挾天子,下令百官,獨攬大權。在朝中更是極力排除異己,一心想要建立東廠皇朝,且私設公堂,緝查朝官民情,但凡有敢于對抗者,無不抄家滅族,即刻抓進東廠,酷刑致死。
時人說起東廠,無不談虎色變,腥風血雨籠罩著大明天下,江湖亦是由此陷入水深火熱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