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壇空間內,一幅幅畫卷組成的全景包圍著三人一貓,像顧俊和于馳聯系神秘信號時的布置。
顧俊的心神更多地留意著天機世界的那個隔離病房,與伊斯對著話的王若香怔了怔,但他自己何嘗不是。
雙盤吸蟲?
王若香確是怔了怔。
她沒有想到,自稱是伊斯的患者會這么說。
雙盤吸蟲是什么,蝸牛和鳥又代表著什么,她當然知道,蝸牛是第一中間宿主,鳥是第二中間宿主,雙盤吸蟲在蝸牛體內成長與繁衍,又由鳥把蟲卵帶走,傳播給下一批蝸牛,完成一個生命周期。
但是……伊斯用這個做比喻,那似乎就意味著,伊斯并不會幫助蝸牛把體內的雙盤吸蟲驅走或殺滅。
指揮中心秘密通訊室那邊,通爺、姚世年等人聽著技術人員的同步講解,也是疑惑。
“你是說?”王若香望著病床上的面容平靜的中年男人,“你們伊斯不會幫助我們平息這場災難?”
“非常遺憾,情況不是這么簡單。”范老師說道,“像我之前所說,伊斯與飛天水螅的戰爭,是通往一個失敗的未來。第一個原因是飛天水螅的意識構造是我們無法攻克的,但第二點才是主因,我們無法戰勝支持飛天水螅的一個存在,蝗神。那正是蝗化病、飛蝗隊信奉的存在。”
王若香的眉頭已是緊緊地皺起,心頭卻是在低落,再低落下去。
她其實傾向于相信患者的這套說法,相信伊斯的存在。
可是,這樣一個強大的種族,一個掌握著超越時間、意識交換等技術的種族,也無法戰勝蝗神嗎?
這一股低落與驚疑,也在指揮中心秘密通訊室等地彌漫而起,還在剛剛的前一瞬,他們還隱隱受了振奮,以為得到強大的強力,以為伊斯可以幫助他們翻盤。
“你剛才說,我們是朋友?”王若香悶聲問道。
在她身后的那幾個舊印人員,都提高著警戒,這個家伙是不是邪信徒的附身,就為了戲弄他們……
“是朋友。”范老師說道,“我明白你們現在的困惑,還請聽我說完。在原來的未來,伊斯會被飛天水螅擊敗,但是把伊斯完全毀滅的正是蝗化病。這個病到了后期,患者并不只是身體轉化為寄生蟲,連意識也無法逃離,并會受影響而成為蝗神的信奉者。所以意識要離開必須得快,一旦頭部開始有寄生蟲,就沒法再做什么了。”
王若香聽著,想過了那些患者的瘋狂癥狀,還有那句話……
風暴已至,蠅蟲應當隨風,死水已臨,蜉蝣應當逐流。
“所以我們逃到了更遠的未來。但時空是個非常復雜的事情。這種逃亡不是沒有代價的,我們從此失去了真正的自由,因為我們欠著時空一筆賬,我們還欠著蝗神一份祭品,那就是我們自己。”
“我們既要隱藏自己的時空位置,不被蝗神所注意,逃著我們的滅頂之災;但我們也要償還欠下的賬、欠下的祭品,否則蝗神就會把目光對準我們。它不是不知道事情的全部,只是不注意我們。”
每次說起“蝗神”這個名稱,伊斯的語氣都會變得更為復雜。
不是崇拜,不是狂熱,卻也不是憎恨,或者害怕。
那種復雜讓王若香想起了自己面對著考卷上的一題難題時的心情,既是被難題困住了,又想破解難題。
伊斯,欠著祭品,所以就……
“所以我們成了蝗化病的第二中間宿主,我們會來把蝗化病的基因信息帶走。”
范老師聲音依然平靜,“這份信息我們不會進行復制或保存,那樣會暴露我們。
在那個更遠未來,我們仍然保持著我們種族的生活,我們會作用我們的技術,到不同時空的其它文明去。我們觀察文明,紀錄文明,并把蝗化病基因信息埋于地下。
這樣,我們作為鳥的使命就完成了,到了某個時間,連我們也無法解釋清楚的時間,蝗蟲就會從土地里升起。
你們現在經歷著的,是四個不同時空的交匯重疊,但這件事不是我們伊斯發動的,也不是我們伊斯可以改變、應該參與的事情。不過正是因為這事,蝗化病來臨了,蝗神對這里產生了興趣。”
“而如今,”范老師說著,就像說著一件無比確定而無從改變的事情,“人類文明覆滅在即。”
在祭壇空間,顧俊陷入了茫然,面色變得難看。
幾乎是同樣的一番話語,也發生在玄秘世界的一個病房里頭,于馳抓著腦袋,苦惱地喃喃著:“伊斯人是傳播者?是伊斯人把蝗化病傳到了其它時空,讓蝗神不斷地吞噬其它文明,所以就不記得或者不在乎伊斯的那筆賬……伊斯是瘟疫傳播者……是不是我們,是不是我們回應信號,所帶來的瘟疫,啊……”
顧俊也有閃過這些想法,伊斯是幫兇,這個崇拜科學與理智的種族,為了自身不被滅絕,把滅絕事實踢給別人。
凱齊婭梅森的面色也在變幻,而吳時雨,還在揮動貓爪維持著這個全景。
“那么,我們是敵人啊……”那個病房里,王若香忍著憤然地問,“這樣怎么算是朋友?”
“不,我們是朋友,只不過我們改變不了你們的覆滅。”范老師說道,“問題不在于飛天水螅,問題在于蝗神。
王醫生,我們這些種族在宇宙中比嬰兒還要稚嫩,而蝗神不是。
我們在更遠未來,并不是沒有就如何幫助你們避免覆滅而做過推演,但正如以往已經覆滅的每一個文明,哪怕我們怎么來往地超越時空,卻只能確定每一種方法都是通往失敗。
人類文明必將覆滅,如果伊斯妄圖改變,也會暴露自己的時空位置,招致一切的災難。
王醫生,理智告訴我們應該要怎么做,理智也告訴你們,應該要怎么做。”
“怎么做?”王若香牙關咬動,幾乎要以自己的空手道上去劈它,“坐以待斃嗎?”
“也不是。”范老師說道,“你們中的一部分人可以加入我們,成為伊斯。”
它這話,著實讓眾人再次怔了怔。
“伊斯,沒有固定的物質身體,而是一種意識流生命,如果你們理解不了,可以理解為一堆信息數據。把這堆數據輸入孢子,是伊斯,把這堆數據輸入人類身體,也是伊斯。
伊斯不是一個單一生物來源的種族,是由很多原生種族所共同形成,伊斯不在乎物質身體。
大家都沒有最先繁衍時的身體,大家都是伊斯。
所以,我們可以把你們中一些人的意識交換到未來,再將其轉化為數據流,解開物質的束縛,因而有了與我們相當的意識能力。至于是哪些人,由我們來進行挑選,也已經挑選好了。
這樣,人類文明不會再存在,但人類文明又會以另一種形式存在,人類將成為伊斯的一部分。
有了人類加入,伊斯的思維會添展維度,我們將共享理智,共享我們所擁有的知識與科技,我們會一同追尋探索更高的智慧,解開這個宇宙的奧秘。我們這個種族,是一個偉大種族。
到了一個時間點,伊斯將可以找到辦法對抗蝗神那種存在,把蝗化病和其它疾病、災難都真正地解決。
王醫生,這是我們真誠的建議。我們是朋友,是因為我們確是朋友。”
范老師一番話說完,隔離病房里一時沉靜,舊印人員們欲言又止,心里在寒冷。
王若香耳邊有點嗡嗡作響,伊斯人給他們繪制了一幅藍圖,一個如何保存人類火種的方式……
她心思很凌亂,聽到通訊耳機里傳來的指揮中心那邊的問話指令,就問道:“你說的一部分人具體是什么方案?”
這個地球上,有76億人。
或者說這是天機世界的人口,如果算上玄秘世界那邊,這個數字會翻上一番。
“如果可以,我們愿意救下你們所有人。”范老師又說,“可是時空轉移有著限制與規則,那樣做不但會招來蝗神的注意,而且也會引發其它的惡果。再說,王醫生,非常遺憾的另一個原因是,這件事里需要祭品。
還有,不是每個人體都那么容易接觸到伊斯,不是每個意識都那么容易被交換到未來,即使到了未來也不是每個意識都能成功轉化為數據流,而且也不是每個意識都能為伊斯種族作出貢獻。
因此我們必須做出最適合的挑選,比如像你,王醫生,你是我們名單中的一員。
天機局里的很多人都在名單中,還有全球各行各業的一些杰出人物,民間一些身懷智慧的人物。
王醫生,你或許會問全球數十億人,伊斯對此都有足夠了解嗎?怎么就知道自己的挑選全對了呢?我們有技術對此進行掃描,當然這并不能保證百分之一百完美,我們還沒有那樣的智慧。
但我們會力盡所能,在你們世界進行挑選。名單的數字是五萬人,這已經到了會引發關注的危險邊緣。
五萬人,將成為伊斯,到時候,你們會更理解我們現在這些話。”
范老師再次說罷,王若香問道:“顧俊也在名單里面嗎?”
這是她的問題,也是指揮中心那邊的問題,“顧俊現在在哪里?”
他們還有著一位英雄,數次解決過重大災禍的英雄……
“顧俊、吳時雨、于馳這些人。”范老師回答道,“與伊斯有關,但又與伊斯無關,我們不參與。”
王若香斂斂眼眸,伊斯算是側面回答了問題……顧俊、吳時雨,都不在名單中,為什么?他們在哪里?
“時間不多了,我們還有最后15分鐘。”范老師說,“王醫生,我們到來這里既是要帶走蝗化病信息,也是做一個通告。在這種事件中,我們只參與一次,不會再回到過去哪個時間點重復參與。
請相信我們,只要伊斯愿意,就算是你們中最精銳的人員,也會被強制交換意識,但那樣不是我們想要的方式。”
“那這場對話的未來呢?”王若香問道,“你們沒有看到我們的答復結果嗎?”
范老師又平靜道:“凡是與蝗化病有關的時空。我們都會保留一段時間的迷霧狀態,這會影響我們的推演,但如果與被稱為神的存在接觸得太近,更不會有好結果。我們知道你們會覆滅,但不知道你們覆滅時的全部細節。”
指揮中心秘密通訊室那邊,通爺等人陷入著沉寂。
直到姚世年說了話:“這很可能是敵人在打擊我們的士氣……”
平時說個不停的通爺沉默著,可能是受了被植入思維的影響,他腦海里對于伊斯人的認知,越來越浮上水面。
“現在,請你們注意,也請你們通知其他人。”范老師說道,“一分鐘后,我們將對名單上的全球五萬人全部進行一次思維植入,我們會把以往的一些文明被蝗化病毀滅的影像傳給你們。
我們的目的,在于希望你們能看清楚現在的局面,是人類所無法對抗的,希望你們能做出一個理智選擇。”
王若香聽著眉頭一皺,全球五萬精英的大腦,伊斯可以說入侵就入侵?
“注意,注意!”她耳邊響起了指揮中心那邊急忙的警告聲,“提高警備,準備防御思維入侵!”
她與幾位舊印部同僚一起迅速地從這個病房退出,到了外面的走廊,關上房門。
王若香心頭懸起,神經繃緊,掃視著周圍,凝神抵御著無形的威脅……
警告聲還同時響在同心者小隊人員、漠北一些天機精英和高層人員那里,還有這個國度的一些重要人物,至于全球五萬人都有誰,天機局并不清楚,也來不及做更多的警示……
一分鐘轉眼間就過去了,一秒不多,一秒不少。
突然間,王若香腦袋一下劇烈的脹痛,像被扯進了一個漩渦,又像有一個漩渦被塞進了腦海。
根本做不了什么,她猛一下痛叫出聲,似在眼前似在心中泛閃過了無數的景象,全是毀滅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