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永古者的講述，眾人才終于知曉當初他離開前的銀河往事。
早在天心文明還沒有正式踏上星際，科技大約相當于地球二十世紀的時候，永古者就準備收割這個文明。
“那時候的吾，專門吞噬各個文明黃金時代的偉大者，但只是作為普通人格而已，吾始終沒有發現值得認可的主人格。”
“直到遇見‘天然無恙’，他是天心文明那個科技大發展時代下，無數偉大者里最亮的那顆星。”
聽到這里，偶然奇怪不禁道：“天然氏的古代先賢？無恙……他不是神話人物嗎？”
永古者說道：“因為天心人的文明，重啟了四次，每一次發展到鼎盛，都在吾的手中被打斷。你們所知曉的晉升，是四次重生之后了。”
偶然家族的人，恍然點頭，他們的確歷史斷層過，早期的具體人物事跡遺失掉，是很正常的事。
有些變成了神話傳說，成為塑造他們文化的一部分，有些干脆就忘干凈了。
只是沒想到，重啟了四次！
永古者繼續說道：“在重啟三次后，天心文明布了一個長達三千年的局，就是為了打破吾所統治的輪回宿命。”
“他們摸清楚了吾的原則，締造了一個空前盛世，同時擁有無數的劃時代人才，星河級天才破萬，宇宙級天才也有六個，其中一個就是天然無恙。他既是偉大科學家，也是偉大的領袖。”
在場眾人十分驚愕，這樣的盛世，還能締造的？
眾所周知，社會型文明起起落落，不能保證任何時候都是人才輩出。看看太微華就知道了，沉寂了那么久。包括現在的天心文明，其實也很長時間沒有偉大者出現了。好不容易偶然家族出了幾個大才，還叛逃了……如此才導致天心文明自星盟建立以后，也就發展得那樣……
一個時代，整個星河有個宇宙級天才，已經了不起了，竟然一個星球同時有六個？
黃極說道：“可以的，天才是天才，強者是強者。即便是科技落后的原始時代，亦可能有傾世之輩。”
“普通人往往以最終的成就來評判他人，可其實人人都可能是宇宙級天才，真正造就英雄的，是因緣際會，是時代浪潮。理論上，若一個文明擅長發掘與培養人才，可以締造出這樣的盛世。”
“天然家族掌握的推演模型，可以大概卜算出一個人的天賦傾向，在識人選材上極其擅長。由此，他們一旦打破社會階級的桎梏，不問出身，發掘人才，讓任何人都可以在自己的領域發揮才能，傾斜資源，集結全文明之力不顧一切地培養，如此堅持下去，終有一天能締造一個空前輝煌的盛世。”
瑞姬一怔，卜算？還真是原始文明的風格啊，但這玩意兒可以這么準嗎？
她回想起黃極留在銀河學院的紫微易數卜卦模型，再想到黃極算無遺策，心說這恐怕真的是某種技術。
黃極繼續說道：“當然，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到了極點。任何文明，都有階級，而且也少不了社交關系。”
“社會資源幾乎必然傾向于上層階級，血脈緣結、利益既得、人情世故，這些都影響著資源分配。統治者群體，一定是希望自己的后代和朋友，能夠承接他們的遺產。”
“但是天然家族的統治打破了這一點，他們以及其他七個家族，達成共識，布下了一個貫徹三千年的大局。”
“八大先驅者家族不問出身，不問血緣，乃至不近人情，整個家族甚至因此絕嗣了，后來姓天然的，血緣上跟前者沒有任何關系。”
瑞姬駭然，統治者不近人情到讓自己絕嗣，這可能嗎？
縱然是統治者的孩子，若是能力不行，沒有貢獻，也得去當生產者。反過來，再底層的人，也會被發掘出來，集全文明之力培養，繼承‘天然’等姓氏。一切以文明需求為主。
整個文明仿佛變成了人才培育皿，難怪花了三千年才走到奔向星際時代的前夜，這么搞，科技發展其實反而會緩慢的，社會生產力并不會因此爆發，恐怕大部分時間，天心人都在進行思想意識上的精神文明塑造！
這里面，不知道要打破多少頑固的東西，面對不知道多少反噬。沒想到天心那個時候，就做到了人才機制上的按需分配。
黃極感慨道：“不僅是他們，無數強族沒落，無數寒門崛起，而寒門崛起而形成的新的強族，又很快沒落……有人為了私利而動武，但又都被打壓下去。那個時代的八大家族殺了無數的人，也培養了無數的人。”
“如此代代相承，在長達三千年堅定不移地貫徹下，天心文明壓根沒有固定階級。”
“一直保持統治地位的八大家族，與其說是家族，不如說是八個門派……八個貫徹‘天意人心’計劃的理念繼承者們。”
“他們來自五湖四海，社會各層，更像是一個在完成某個計劃的組織……”
“所以……永古，真正偉大的不只是天然無恙，他只是最后戰勝你的那一個。”
“真正偉大的，是設想這個計劃的那群人，以及之后始終貫徹如一長達三千年的堅持。”
偶然家族眾人，陷入沉默。
天心文明的特色就是天意人心、道法自然，獨立而又統一，對立而又和諧。
現在的天心，內部連個政府都沒有，就是各種學術門派，學術家族，傳承著各種各樣的培養方式。
連個文明之主都沒有，仙化天尊不過是個代言人，比賽打得好而已……
偶然家族只知道自己的文明文化是這樣，自古以來就是，現在看來，是從第三次重啟后，就定下的文化根基啊。如今已經不需要暴力來維系這個傳統，他們都習慣了，某些文化融入了靈魂深處。
所以不是天然、偶然這樣的家族人才輩出，而是偉大者們，都被冠以了那最初執行這個計劃的，先驅者的姓氏。
當然，這個傳統到了現在，和以前早已不同了，大約是沒有那么大的壓力，所以后來還是有一些血脈緣結。
由此可見，當年還在母星上時，一個原始文明長達三千年貫徹這個計劃，是何等艱難。
“為什么有這么大的覺悟？”林立呢喃道。
“為了殺死永古者。”永古者自己回答道。
眾人聽得都無語，林立說道：“殺死你？你不還活著嗎？”
“是殺死……過去的永古者啊。”瑞姬明白了，她給林立解釋道：“第四代天心文明，千辛萬苦，貫徹三千年的堅持，締造而出的空前盛世、無數偉大者，只是為了成為永古者的食物。”
“真虧他們想得出來啊……永古時代，萬族都在避免成為食物，都在想盡辦法延續文明，想盡辦法擺脫死亡。”
“唯獨天心文明，反其道而行，賭上整個族群，把文明養的肥美無比，犧牲掉自己的文明，以飼永古者。”
“他們做到了，八個主人格，六個是天心……他們殺死了永古者，改變了整個銀河的命運！開辟了新時代！”
林立感到難以言表的震撼，永古者當時多強大？
天心文明不過是個原始族群，不管他們怎么發展科技，都沒用，不可能抵抗永古者那無敵天神般的強大。
一次次的文明的毀滅重生，讓他們明白這份絕對的實力差距。
然而，他們還是找到了一條破局之路：你殺我的人，我誅你的心。
造就人人如龍的時代，以文明的文化、思想、信念，去改造永古者。
從一開始定下這個計劃，就不是為了天心文明的強大，而是為了永古者的強大……這是陽謀。
永古者并不在乎這樣的‘誅心’，面對無數天才、無數偉人英雄的養料，他不可能拒絕，哪怕知道吞噬之后他不再是他，他也一定會吞噬。
當時的永古者，甚至還很開心，驚喜于第四代天心文明，竟然為了締造了如此豐盛的底蘊！
對永古者來說，求道是必須的，被改變了人格自我，是很正常的事。
這甚至不能叫做代價，這本就是飛升體所追求的‘飛升’，飛升體就是脫胎于社會型文明的。
思維、意志、執念、夢想上一次次地變化，融合無數強者的天賦，注定了這條路，是沒有‘個人’可言。
像孤獨者那樣自私的半吊子，根本不能算是真正的飛升體。
每一名飛升體，都是超個體，他是一群人的求道集合體。
永古者接受了這種改變，他吞噬了第四代天心那人人如龍的時代，吞噬了當時社會上所有的精英，其中六名宇宙級天才，成為了他的主人格。
至此舊有的永古者沒了，新的‘天心永古’誕生了。
第四代天心文明，以原始之身，三千年時間，戰勝了一尊星群主宰！
也正是憑借這份底蘊，永古者才能在低維進步這么快。
其實這份成就，是天心人做的。一整個時代的天心人，以永古者的名字，成為了低維星界主宰。
而天心人那些剩余的少量幸存者，科技倒退數千年，幾乎是重建文明。成了后來的第五代天心人，也就是現在還在的銀河天心文明。
永古者繼承了天然無恙等偉大者的思想，看護著他們重新崛起，又在離去前的一段時間里，約束了兩大眷族，這才有后來的一切。
“為什么我們不知道這個事！”偶然家族的人感覺不可思議。
真理社一半是偶然家族，也就是天心人。別看一個個百無禁忌，乃至連母文明都打劫，可實際上內心依舊記得自己是天心人，他們依舊延續著自己的姓氏。
偶然氏，正是上古八大先驅者家族之一，他們這群人的思想深處，依舊充滿了天心文明濃濃的文化內涵，這是割舍不掉的，潤物細無聲的。
黃極說道：“這樣大的計劃，其目的是為了整個銀河的未來，最終的走向是死亡，是幾乎整個文明被永古者吞噬，你覺得如果人人都知道真相，還能進行的下去嗎？”
“不是誰都有那么大覺悟的，所以當大多數精英被吞噬后，剩下的都是平庸之輩，他們所流傳下來的‘遠古歷史’，是另一種視角。”
“到了你們的時代，就成了一些帶有文化內涵的傳說。”
偶然家族眾人陷入沉默，現在的天心文明，只是繼承了部分文化與名字，和第四代其實不能算是同一個文明。就好像古埃及與后來埃及的區別。
真正做下那‘人心誅天命’之事的古文明，已經滅亡了。
黃極感慨道：“所以，那時代的天心人，才是真正的銀河之光。”
“人心即天命，他們以萬眾之心，誅殺天命般的強權，就是天心文明的文化核心，也是你們這個種族名字的來源。”
“這個文明毀滅了，之后的天心文明，只是繼承者。但是他們又還存在著，因為他們創造的世界存在著。”
“他們所要的世界，不是永古者鎮壓星河，也不是天心人鎮壓星河，而是時代由眾生所決定。”
“那樣的世界，到底走向何方，他們管不了，那是我們去演繹的東西。銀河就像是一個被重新打回混沌的棋盤，回到了所有銀河種族的手中。”
“未來會出現怎樣的秩序，不再是某一個主宰規定的，而是無數種族自然而然形成的。或許秩序并不會有多好，但至少是自然選擇，并且時間與因果，會一步步地改變制度。”
“這就是天心意志，讓銀河進入一個全新的時代，超脫于個人的約束，以銀河集體所塑造，在時間長河中螺旋向上發展。”
眾人終于理解，為何黃極說自己不是銀河之光，永古者才是。
其實說的也不是‘永古者’，而是指他體內的天心意志。是奉行天心意志的那群先驅者，是貫徹了三千年血淚，并犧牲自己開辟新時代的那個已經毀滅的文明。
難以想象，他們所有的犧牲，不只是為了他們自己的后代，而是為了銀河所有種族的后來者，有自己去創造歷史的機會和環境。
不然他們完全可以在誅心永古者之后，欽定第五代天心人建立的新文明，去統御銀河。可這樣，不就又回去了嗎？不就又是新的永古者了嗎？如此……哪還有后來的紫微，后來的一切？
正是他們那獨特的文化思想遺留，才讓后來繼承的五代天心文明，明明有實力，卻也沒有一統銀河，繼而給了銀河萬族相對而言平等的發展空間。
每個文明都很偉大，都有先輩的付出才有后來者的成就。
然而那群古代天心人，不是一家一姓，一國一族的先驅者，而是銀河所有種族的先驅者，超脫了自身種族的視野，追求真正的道法自然。
雖然毀滅，卻已永存。
林立看了看真理社，又看了看永古者，忽然意識到，其實在他們身邊，始終都有著天心人。
天心文明看似在紫微時代，像個背景板，連龍族都跟著黃極混到了星界主宰，而天心文明還在銀河慢吞吞，好似跟不上時代。
可其實功成不必在我，四代文明消亡所換來的，是‘天心意志’的開枝散葉。
永古者的成就，就是他們的成就。真理社的成就，也是他們的成就。天心文明的成就，更是他們的成就。
驀然回首，四代天心人的影響，無處不在。
就連黃極，亦受其影響，紫微秩序正是古代天心人所想要見到的。
這天意人心的大道，即是真正的銀河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