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三日下午,一支裝甲車隊,浩浩蕩蕩地來到了青海昆侖山口。
再過十四個小時,也就是第二天的上午七點四十五,玉竹就會發生地震。
當然,人類現有技術根本檢測不到,余沫朔到現在都認定,這將是自然擾動者主動引起的地殼運動。
“自然擾動者在哪?不是玉竹地震嗎?你來昆侖山干什么?隔著幾百公里呢。”余沫朔問道。
黃極走下車,往著眼前莽莽群山,鳥禽成群,氣象萬千。
他微微一笑道:“我怎么知道擾動者在哪?只能讓他主動來找我們。”
“啊這……那他若是不現身呢?”余沫朔皺眉道。
黃極笑道:“找個開闊地,召喚他就行了,我讓你準備的麥芽糖呢?”
“召……召喚?”余沫朔說道:“麥芽糖我準備了兩噸,不夠我還能調集,這都很簡單,你到底要干嘛?”
黃極繪畫了出了一副復雜而又美麗的幾何紋路,看起來像文字與圖畫的結合,充滿對稱和某種分形美感。
他遞給余沫朔說道:“到時候把這幅圖1:100的放大,用麥芽糖繪制在地上。我相信不久后他就會出現了。”
“你不會給我一召喚陣吧?”余沫朔驚道。
黃極笑道:“你要說它是召喚陣也行啊,其實這跟麥田怪圈是一個性質的東西。”
他很快把地球上麥田怪圈的成因介紹了一下,大多數憑空出現的麥田圈,都是外星游客留下的。
少數是人類偽造的,但人類偽造的與真正的麥田怪圈有著非常明顯的區別。
偽造的麥田圈,乃是靠人力一片片地壓倒麥稈,所以麥穗撒了一地,那些麥稈也都是斷裂開的,最終會枯萎。
而外星人,則是用極快的電磁輻準地爆破麥稈內部,麥子的根莖節點內部會有熱輻射的燒灼痕跡,關節延長加彎曲,使其雖然倒下,但依舊可以生長。
麥穗也都好好地長在上面,甚至因為整個過程太快,真正的麥田圈往往會發現很多死掉的蟲子。它們是被瞬間殺死的,所以來不及逃走,人類偽造的麥田圈,則不可能有這種現象。
另外偽造的麥田圈不會影響土質,但是外星人的做法,卻是會讓麥田哪怕被收割,來年再種一批時,依舊呈現出大體的幾何形象。
如此延續兩到三年,這片土地上的怪圈痕跡才會徹底消失。
“外星人創造的麥田圈,沒有幾個是跟人類留言的,而是留給其他外星游客看的。百分之八十的麥田圈,只是外星人在蓋個戳。”黃極說道。
余沫朔接道:“類似于到此一游?”
黃極說道:“表達到此一游含義的怪圈,極其稀少……我所說的蓋戳,主要是指留下個人徽章,家族徽章、企業徽章、民族徽章之類的標記。”
“其中大多數,是在打,也就是商品。”
余沫朔愕然道:“商品?”
黃極點頭道:“是的,對我們而言,好像只是個漂亮圖案,但其實星盟里的任何一個外星公民,只要掃描一下麥田圈,就可以獲得大量信息,比如是某個商品的詳細介紹,甚至是推銷個人求關注的內容,亦或者干脆就訪問進一個終端。你可以理解為,星際二維碼。”
“當然,在一個相當于自然保護區的原始亞文明土地上,印下這種東西,嚴格來說是不被允許的。不過小灰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無所謂。畢竟地球人看不懂……小灰人能趁機摟點錢,賺點外快,這基本上是他們的主要收入了……”
余沫朔目瞪口呆道:“那如果我們破譯麥田怪圈……”
黃極笑道:“沒用,你看了人家推銷商品的,難道就能學習那個商品的技術了?而且地球真不是個什么好地方,曝光度很低,犄角旮旯的……你可以想象會印在地球上的,那得都是些什么東西……”
余沫朔一怔,旁邊的古峰插嘴道:“就類似于公廁小紙貼咯?”
黃極大笑道:“差不多吧,但也沒那么夸張,屬于電線桿上的那種吧……”
余沫朔問道:“你之前說百分之八十是這種蓋戳,那還有百分之二十是什么呢?”
黃極說道:“那就是留言了,對地球的一些點評之類的,人類只要發現某個麥田圈過了幾天突然變得更復雜了,亦或者附近不遠的地方又冒出一個新的麥田圈,那基本上就是兩撥游客在發帖、回帖了。”
“我畫的這個圖案,其實就是在留言,含義很簡單,主要介紹了一下燭龍的來歷,以及標記他的所在位置就在這片土地的下面。”
余沫朔一驚,隨后說道:“這不是激怒他嗎?”
“他偷偷摸摸地過來盜墓,你直接插個牌子,說‘古墓在這’,這不欠揍嗎?”
黃極點頭道:“是有點欠揍,但這樣也就逼得他不得不現身了。至少,他得過來把這‘牌子’給毀了。”
余沫朔想了想,也是,本身也沒得談,直接這樣把他逼出來就是了。
“呼……我還是感覺直接干,太冒險了,他都能把燭龍直接拔地而起,跨星際航行離開太陽系……這種存在,你確定你有把握殺了他?”
黃極說道:“他如果認真起來,我們當然沒有辦法。可以想象,他一定有著某種超強的防御手段,至少可以抵擋月球的一次打擊。”
“因為他帶走燭龍的時候,一定是瞞不住月球監察的,拿著東西就跑的那一刻,相當于明搶。”
余沫朔說道:“對呀!所以說我們還怎么殺他?你這翼神號的威力,根本不夠吧?”
“而且你怎么知道燭龍就在這下面?你隨便說說他就信了?”
黃極說道:“他信不信無所謂,重點是他不能在自己找到燭龍詳細位置前,讓別人知道這片區域里有燭龍。否則他就多競爭對手了。”
“另外,我早就先一步知道了燭龍的位置。”
余沫朔驚道:“外星人都不知道,你怎么會知道?”
黃極笑道:“還記得嗎?他原本不知道那個東西叫什么,反而是我提醒他的,以至于他跟我交流了很多知識。”
“擾動者壓根就不了解地球的文化,他只是機緣巧合,知道了天龍人當年留了氣候掌控儀在地球上,僅此而已。”
“所以他才用制造地震波這種笨辦法尋找,而且還是從八竿子打不著的海地國開始找。”
“他對那臺機器的描述,和山海經中的燭龍一模一樣,而位置山海經里也寫的非常清楚,我們自然可以先于他找到大致范圍。”
“燭龍居鐘山下,不周負子山西北八百四十里,就是鐘山,而鐘山西南一千里,就是昆侖丘。三者都在同一條山脈上,找到其中任何一座,就能定位其他所有山。”
余沫朔點點頭,來時的路上,黃極早就向他講述了上古的面貌。
讓他們明白了什么是昆侖,什么又是昆侖之丘,連帶著還有少昊以及扶桑十日神樹都說了。
原本余沫朔認定山海經是神話,但現在燭龍都被外星人找上門來了,他也無法覺得山海經都是幻想了,無風不起浪,他也只能重新審視這種古代文獻。
他越看,越覺得上古簡直是群魔亂舞。
“可你來的這個位置不對啊。我們現在定義的昆侖山脈,跟古之昆侖丘壓根不是一回事。你來昆侖山口干什么?”余沫朔問道。
黃極笑道:“的確,這里不是昆侖丘,這里原是不周負子山。”
“什么!不周山?”在場的人都愣住了,東張西望,沒看出哪座山像傳說中的不周山啊。
余沫朔不解道:“這里崇山峻嶺無數,你指哪一座?”
黃極說道:“哪一座都不是,不周負子山,和昆侖丘一樣,并非是一座地理上的山峰,而是一棟高聳入天的建筑。”
“它早就被當做違規建筑拆除了,這里只是它原址。”
余沫朔打斷道:“你先等會兒,你怎么知道不周山是建筑?就憑它在傳說中太過夸張?”
傳說不周山為天柱,支撐蒼天,上古之時有人可上下于此,所以又是連通天地之間的登天之路。
這傳說耳熟能詳,華國幾乎人人都能說上兩段,但因為與現實不符,所以只能是神話。
對此黃極平靜道:“這并不是神話,這所謂的天柱,就是一座太空電梯,人能上下于此,登天去往天界……”
“不是……你越說越玄乎了。”余沫朔打斷道:“我承認山海經里是有些真實的原型,但天界就太扯了吧?‘天’我們都知道,就是大氣層而已,大氣層外就是太空。一根天柱直通天界,這是古人美好的想象……因為他們不知道天上是什么……”
黃極反過來打斷他道:“不,他們知道,那里是天人們所居住的地方。”
余沫朔說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想說不周山是太空電梯,而上面是太空站,那里是外星人住的地方,所以才有不周山連通天地的傳說。但恕我直言,有些牽強,我不覺得古人能把太空站當做‘天’。”
黃極笑道:“高等文明誰還住太空站?或者說你真以為高等文明的太空站,是我們人類現在太空站的樣式?”
余沫朔一愣。
黃極繼續說道:“不周山傳說里的‘天’,指的是月球。”
“什么!你等會兒!月球?這不可能,首先你說不周山是太空電梯,那么它是被固定在大地上的。另一端連通月球,豈不是地月的相對位置被固定住了?”余沫朔皺眉道:“而且地月距離三十八萬公里,就算他們有這種技術,我也不認為他們會麻煩到造一套電梯,直接開飛船不更方便?”
黃極搖頭道:“當時地球與月亮,的確是被固定住了,而且月球距離地表極近!”
“所以對當時地上的人來說,月亮大的驚人,幾乎覆蓋了天穹,謂之于‘天’。當時的亞洲地區,抬頭就能看到所謂的‘天界’。月海上有大量的建筑,甚至是飛船停泊。不周山連接著月球,亦有天龍人等各種外星人上下于此。”
“從下往上看,不周山就如同支撐著它一般,所以稱為天柱,又因它是個電梯,所以也可以說它是天路。”
“而在山海經中,它有個更加形象的官方稱呼‘不周負子’。”
余沫朔想象了一下那副畫面,簡直驚悚。
月球距離地球極近,有一根柱子連接,仿佛啞鈴一般。其中月球小得多,如果從太空上看,那就是大球連著小球,媽媽背著孩子。
余沫朔打了個冷顫道:“不可能!那豈不是沒有月升月落了?地球自轉一周,等于月球公轉一周。距離那么近,引力作用下,必然水災海嘯頻繁,甚至引發滔天海嘯。”
“地球的自轉速度也會變慢,整個氣候都會與現在完全不同。”
“對了!這么近的月球,你也說了,要看起來和天一樣,這意味著看不到太陽了啊!相當于西半球沒有月亮,而東半球則天天日全食。不,已經不是日全食的問題了,而是完全漆黑!能把人冷死!”
“沒有陽光,所有植被都無法生長,沒有植物,動物也無法生存。”
“照你這么說,的確是‘不周負子’了,的確是天柱、天路了,但完全不適宜人類生存啊!”
他連珠炮般地提出質疑,旁邊的人也頻頻點頭,月球距離地球太近,對于整個地球生態是毀滅性的,完全不會是現在這副模樣!
然而黃極淡定道:“往古之時,四極廢,九州裂,天不兼復,地不周載。火爁焱而不滅,水浩洋而不息……乃有女媧補天。”
眾人盡皆一愣,這是女媧補天傳說的最早描述。
黃極繼續道:“天不兼覆,地不周載。是因為月球雖然近,但也不是完全覆蓋了天穹,只是華國西北地區的人籠罩在黑暗之中,再加上中亞外加俄國遠東一大片地區。”
“而引力異常自然導致大地塌陷,各種天坑、地火、海嘯的出現,仿佛大地無法承載所有事物了。”
“這天塌地陷般的景象,稱之為‘天不兼覆’、‘地不周載’。所以后來固定月球的天柱,叫做不周負子,這不僅僅因為它山形有缺,仿佛山被削掉左右兩頭,只剩中間一根柱的模樣。”
“同時也對應著‘不周載’的現象。這個名字不是亂取的,可以說這里面有很深的文化內涵,不周負子四個字,算得上是上古時期的‘成語典故’。”
余沫朔聽懵了,黃極身后有林立偷偷暗笑,他笑黃極的自信總能感染他人,說的跟親眼見過似的!盡管黃極好像一點證據也沒有,但總能讓人不禁相信他。
“女媧補天,不周負子……”余沫朔呢喃著。
突然他說道:“不對啊,你之前說,古人認為它太大,幾乎覆蓋了天穹,所以把它當做‘天’。可女媧補天的天是什么呢?古人還是知道真正的天是什么樣子,不至于分不清星球和天穹啊。”
黃極說道:“‘天’只是個名字,分很多種。比如青天與蒼天。”
余沫朔愕然。
黃極說道:“月球不斷逼近,猶如天塌,它原本是個白點,后來越來越大,如同一個洞,再后來更是幾乎覆蓋天穹,陽光照不到表面,看起來一片漆黑,就猶如‘青天’,被改換成了‘蒼天’!”
“西北地區,抬頭能看到藍藍天空的時代,過去了……轉而陷入了天色為玄的黑暗蒼穹時代。直到這時代中出了一位帝王,斬斷天路,推開蒼天,按下大地,罷黜諸神,絕地天通!”
“盡管他只是一名原始人,可他和他的祖先,向全銀河的秩序證明了人類的智慧。”
余沫朔面色呆滯,他前面已經從黃極那里,得知了何為絕地天通,也知道了為何現在外星人不復出現,星空為何大靜默。
沒想到,竟跟這連上了。月球最早的名字,竟是叫蒼天。
這是有神的天,物理的天,而非概念的天。
黃極繼續說道:“如你所說,月球到來自然導致氣候劇變,重力異常,天上大雨連綿,地上水災不息。人類雖然水深火熱,但因為女媧的存在,所以并未滅絕。她撐住了所謂的‘蒼天’,并且把它穩定在了一個合適的位置,建立了天柱以撐天。”
“當然,這不只是單純的撐天,只是看起來像,她運用的是當時人類所無法理解的技術,穩定了地月軌道,使月球保持在了合適的位置,跟著地球一起轉,并非純靠一座電梯來維持。她實際修補的也不僅僅是蒼天,可能還有大氣層和地球的磁場。”
“這段歷史,只有東方窺見一絲,因為月球就落在這邊。而在地球另一邊的西方,他們也有大洪水神話,但是只描述過大雨和洪水,卻沒有過‘天塌’,‘破洞’這類的細節,只認為是自己有罪,這都是神罰。因為他們壓根沒看到過,他們跟我們不在一個半球。”
余沫朔沉思良久道:“就算女媧平復了災難,但月球還在那啊,太近了,它只要待在那,氣候異常就是持續的,人類根本沒法生存啊!”
黃極嘆道:“我知道,正常來說是沒法生存的,但你忘了燭龍嗎?”
余沫朔一拍腦袋,他還真忘了!
“對啊,燭龍……”余沫朔想起來,擾動者要找的那個東西,正是天龍人留下的氣候控制儀!
黃極說道:“月球突然降臨導致的災難,女媧搞定了,但是她不能一直維持,而光用不周山穩定軌道還不夠,氣候的持續劇變,以及陽光的缺失,都是她無法解決的,所以又帶來了燭龍。”
“燭龍穩定了氣候、氣壓,并照亮了大西北因為月球陰影而導致的黑暗!所以人類依舊是可以生存的,充其量是這邊的重力比較低,人人都能攀山越嶺,強者能一躍數丈之類的……”
余沫朔感慨道:“這……確實給你圓上了,可是月球那么大片的陰影籠罩大地,不該沒有記載啊!這么大的事,古書提都沒提過。”
黃極笑道:“誰說沒有記載?的確,因為顓頊絕地天通,文明倒退,毀了很多歷史。又有朝代更替,代代失傳等原因,相關記錄幾乎沒有。”
“但傳說還是有的,在關于燭龍的事上,王逸寫的《楚辭章句》說‘天西北有幽冥無日之國,有龍銜燭而照之也’。晉代郭璞也引用了《詩含神霧》:‘天不足西北,無有陰陽消息,故有龍銜火精以照天門中’。”
“這些書都是從以前的記載里獲知的,而以前的書也是從更早的書里獲知的。如此反復,現存最早的是屈原的《天問》!”
“那時候就有相關記載,但也絕不是客觀上最早的記載,因為屈原看了之后心里全是困惑……畢竟早已絕地天通,所有痕跡都抹除了,所以那時候的人完全不理解什么是無日之國。”
“屈原對此發問:西北辟啟,何氣通焉?日安不到?燭龍何照?”
屈原的天問,鼎鼎有名,包含了眾多他對神話和上古史的不解。
這句話的意思很簡單,西北天門開啟后,什么氣息從此通過?太陽怎么照不到那里?燭龍又是如何照耀它?
黃極說道:“燭龍視為晝,瞑為夜,吹為冬,呼為夏,不飲,不食,不息,息為風……”
“屈原困惑的復蘇四季的風,就是燭龍吹的風,太陽照不到的光,就是燭龍照耀的光。”
“燭龍為何要存在,因為真的有無日之地。而那里之所以照不到陽光,只能是被月球擋住了。”
“屈原之所以會困惑,今人之所以不知。在于我們生活在祖先開辟的新時代里。”
“上古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載,火爁焱而不滅,水浩洋而不息。人道秩序一片混亂的‘蒼天’時代,已經被終結了。”
“祖先已做到了極致,現在與未來終還需我們后人努力,去引領屬于我們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