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染紅天機,淡紅色光芒在眾人身后拉出很長很長。
“老師”
青都城中,巍峨封神臺上,薩五陵負手而立,迎風而站,面朝夕陽,神色變換。
看著漸行漸遠,以他的目力都似乎看不到的背影,他心中升起一抹不可言喻的觸動。
他的心靈修持已然達到了一個很高的地步,對于天地萬物的感知遠超其他元神。
無限接近當年的安奇生。
此時,看著遠去的老師,隱隱間,他感覺到了一絲不祥。
此別,
“老師,你真的有把握嗎”
薩五陵喃喃自語,心中一時有些空蕩蕩。
他有心跟上老師的腳步,但卻不得不留在此地。
因為,他此次回來,就是代替老師駐守青都的。
換而言之,替他吸引那冥冥之中,似若有若無,卻又真實不虛的窺探。
也直到此時,他才明悟,老師為何不出青都城。
非不愿,實不能 也唯有與他一脈相承的自己,才能在這封神臺的特殊氣場之中,達到以假亂真的效果。
但他無法離開封神臺。
否則,必然會被發現,一切都將功虧一簣。
是以,縱然心中有再多的念頭,他還是強自按耐了下去。
跌迦而坐,面朝正南,閉目凝神,開始修行。
青都首善之地,更是安奇生盤坐九十年之地,對于任何修‘太極道’者皆是上好寶地。
他自然也不例外。
他此時距離突破僅有一線,此地,卻正是他突破的契機之所在。
梁州。
梁州地處邊陲,物產不豐,在大青百二大州,六百小州之中絲毫不起眼,尋常千百年都并不引人注意。
但這九十年里,隨著太極道場名聲的傳播,漸漸的,吸引了無數修行太極感應篇的修士。
尤其是曾經的太極群山,更是成為了不少人心目中的圣地。
哪怕沒有任何太極道場的吩咐,諸多修行者,自發的,就已然在太極群山之中建立了連綿宮闕,以供奉祖師。
后來此時引得欽天監注意,上報葉小依之后。
葉小依請教了安奇生之后,就將此地抬為太極道場祖地。
如此,此山,梁州的名頭就越發的大了。
因對于祖師的崇敬,哪怕沒有任何來自太極道場的指示,梁州,安諾縣,也在這九十年中得到了往常千百年都不能達到的巨大發展。
使得這邊陲小州,原本被不少其他大州視為不毛之地的梁州,一躍從天下州府中脫穎而出。
成為大青六百小州之中最為繁華之地。
漸漸有了‘大州去青都,小州來梁州’的說法。
下的甲車,安奇生心中也頗為微妙。
此界原不該有這樣的東西,因為任何修道者都不會去為了凡俗之輩的方便,而用幾十上百年去做對自己修行毫無助益的事情。
“早知梁州變化,但在深宮之中看,卻到底不如身臨其境。老爺,你這些徒子徒孫卻是真有心了。”
時隔九十年再見梁州,黃狗也是嘖嘖稱奇。
九十年里,大青的變化自然不止是‘甲車’,而是方方面面。
事實上,新法推行的第一步,就是遍布諸多州府郡縣,鄉鎮的玄光鏡,經由這無數玄光鏡,才能達到政令通行的地步。
若非如此,遍布整個大青的‘甲車馳道’又如何能在短短九十年修建成功。
“敬我如敬神,非是好事。”
安奇生神色不變,似無喜悅。
炁種替換天地氣場,繼而擴散天地,供給天下人修行,某種程度上來說,天下修行太極道者,皆是他的徒子徒孫。
這一點,他也不得不承認。
但正因天下修行者系于他一人之身,卻也產生了以往修行界絕不會出現的事情。
那就是,已然有修行者,拿他當神來拜。
“為何不是好事?”
黃狗發怔。
衛少游與燕霞客兩人也都有些詫異。
“會把我當神,自然也會把其他人當神。”
安奇生眸光幽幽,未曾多言其他,踱步向著太極群山而去。
此事,在旁人看來,或許是好事,但在他看來,卻非如此。
炁種取天地精氣而成為修太極道之人的憑依,但他并非在‘炁種’之中動過任何手腳,但即便如此,都有修道者敬他如神,頂禮膜拜。
那橫貫天地,綿延十紀,百萬年之久的道,佛,妖,鬼,邪五道靈機,又該如何?
這背后的涵義,足以讓任何人心悸。
“其他人”
燕霞客與衛少游對視一眼,不得其解。
但安奇生不說,他們自然也不敢問,懷揣著諸多猜測,跟了上去。
太極群山,巍峨聳立,矗立大地之上,綿延不知幾里。
其中宮殿更是修建的極為高大,而且絲毫無損山川地脈,顯然是有高人指點。
安奇生來到山前之時,天至正午。
太極群山之中卻是人流不息,來來去去,其熱鬧之處不下于玄星之上的熱門景點。
“玄星武當山,一年門票足以養活一批人,若此山也收門票,怕是不會比武當山差”
看著山中人來人往,安奇生心中泛起一抹古怪的念頭。
他盤坐青都九十年,少有外出,雖天下大事沒有能夠瞞過他的,但他是人非人,不可能事無巨細的知曉的一清二楚。
太極群山前的景象,他也是第一次見到。
不止是他,衛少游等人也都咂舌不已,自古修道門派,無一不遠遁深山,更設置種種陣法以防他人進入。
如太極群山這般景象,古今都沒有。
“老爺,他們要是知曉你在此,樂子可不就大了?”
安奇生肩頭,黃狗有些躍躍欲試。
天下人對于它的贊譽,它是不怎么在意的,也不覺得那是自己的功績,事實上,它在皇宮這九十年,根本沒有干過什么事。
唯一做的,就是不拖后腿。
而且,對于自己退位,絲毫沒有不滿,反而有種得脫牢籠的爽快感。
當皇帝?
哪里有當狗來的舒服呢?
“不要胡鬧。”
安奇生輕拍狗頭,眸光偏移,卻落在了山前一座茅廬之上。
那是一座普普通通的茅廬,但修在太極群山之前,卻顯得不普通了。
安奇生垂眸之時,茅廬的門,緩緩被推開了。
一個著藍色道袍的青年道士,緩步走出,而一個須眉皆白的老和尚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后。
向著道旁的安奇生走來。
“這個道士”
衛少游眉頭微皺,心中有些吃驚,這人是誰,居然知曉他們的行程?
莫說皇天第十紀的天機紊亂,先天數算的威力發揮不出十分之一,即便天機不曾紊亂,以自家祖師的修為,天下間也沒有幾人能算出他的行蹤。
“金樓玉闕訣?梁州金鐘樓失傳的一種功法?”
倒是燕霞客,看出了那道士的來歷。
“小道士,你倒是耐心極好。”
看著緩步而來的青年道士,安奇生眸光一動,輕嘆道:
“倒是你家老師,可惜了。”
青年道士,就是當年金鐘樓的小道童明心,他的師父長臨道人曾因壽元冒險入陰司,卻最終功虧一簣。
最后還是因做了謝七一炷香的廬舍,方才多了甲子壽元。
可惜,也只是甲子壽元。
二十多年前,他心有所感,還曾送來一道敕令,欲讓他成為金鐘山山神,卻被他謝絕了。
至于那老和尚,卻是長臨道人曾判出師門后又被其擒拿的德性老僧。
這對師徒的恩怨綿長,卻也不必細說了。
“金鐘樓明心,見過天師。”
青年道士遙遙拜倒在地:
“有勞天師關心,老師走的很安詳,沒有遺憾。”
“道修今生,佛求來世,你家老師倒是學的雜,今生不能成,來生,卻也未必能成,如果,還有來生的話。”
安奇生微微搖頭,問道:
“你在此等我二十六年,日日如此,想來是有求于我了?”
“天師法眼無差。”
明心道童神色恭謹:
“家師曾言,天師遲早回來,弟子在此等候,卻是想懇請天師帶我同去。”
“看來,經七爺附體,你家老師長進不少。”
安奇生輕笑一聲,也不問長臨道人如何會知曉自己會去幽冥,因為數千年來,任何元神最終都會去往幽冥。
某種程度上來說,幽冥府君,已然是此界修行道上的一塊豐碑。
安奇生一步踏前,沒入群山之中。
燕霞客衛少游皆是好奇的看了一眼明心道童,踏步跟上。
“師兄,你雖有錯,但服侍我這些年,卻也該兩清了。”
明心道童看了眼沉默不言的老僧,輕聲一嘆。
“老衲罪孽深重,何來兩清呢?”
德性老僧不喜不悲,只是雙手合十,深深一拜,隨即轉身,尋了處方向,一步步的走向遠處。
“佛言世人當相敬愛,無相憎嫉。有無相通,無得貪惜。言色常和,莫相違戾,或時心諍,有所恚怒。后世轉劇,至成大怨”
禪音之間,點點金光隨之流溢。
隨之經文黯淡,而其矯健的步伐,也變得闌珊,卻是散去了自身法力。
“唉。”
明心道人長嘆一聲,隨即化風而動,追了上去。
自千多年前,幽冥徹底失去聯系之后,已然少有人能踏入幽冥。
曾經能去往幽冥的通道盡數封閉。
只有如陰司酒館這般奇異之地,方才有通往陰司之路。
等閑人蹉跎一生,也未必尋得到一處。
以此時安奇生之能,自然能尋的到,只是,他卻也沒有必要尋找。
這太極群山,焦源山中,就有那么一個通道。
那是謝七,亦或者古長豐囑咐謝七,為他所留下的一道通道。
也就是,焦源山中那一口枯井。
如巨石落水,鮮明的漣漪在周身蕩漾開來。
前后不過剎那而已,一眾人再度睜開眼,映入眼前的,已然是無盡陰風漫卷,一片死氣沉沉,再無絲毫生機,顏色的幽冥天地。
而感同身受的,則是陣陣不可抵御的陰冷!
這是何等不可思議?
莫說神通凝成,哪怕只是本命養成的修士,已然能水火不侵,沐浴巖漿都不會感受到炎熱,踏足南北極地都不會感覺到寒冷。
而此時,衛少游等人卻感受到了寒冷,那是全然無視他們法力氣場的詭異冷意。
嘩啦啦 如大海揚波,似狂風驟起驚濤駭浪。
眾人面前,赫然是一片深沉死寂,寬廣的好似無邊無際的死氣之海!
“這就是傳說之中的幽冥之海?相傳亡靈皆要渡過此海,洗滌一身的罪孽”
衛少游心中驚嘆。
后世也不乏輪回傳說,只是,卻也沒有人知曉是否存在而已。
“不錯,幽冥之海,相傳此海,蘊含著古往今來天地間一切罪孽,哪怕是元神真人沾染一點,都要隕落。”
明心道人眸光也是一亮。
而隨著眾人現身,狂風吹拂的死氣之海上,一片朦朧的霧氣突然散開。
一葉扁舟,劃破陰霧,緩緩向著岸邊飄來。
幽冥,
死海,
陰霧,
鬼舟一架,無人擺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