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蕩蕩的音波垂流八方,沼澤上波濤洶涌,一頭頭兇獸隨波逐流,發出驚恐欲絕的嚎叫。
那是血脈深處烙印著的深深恐怖。
縱然是一頭頭已經成了妖的兇獸,在這樣的恐怖威懾面前也沒有絲毫掙扎的念頭。
沼澤之中群山震動。
那一頭沉淀在沼澤地下的龐大兇獸掙扎著,欲要脫困而出。
國之將亡必有妖孽,界之將亡,又該如何?
路上,安奇生心中一直在思量著這個問題。
那驚鴻一瞥之中,他看出了很多東西,比起他入夢而來之時感受的要深切太多太多了。
這方大界,就如被黑洞捕獲的恒星一般,陷入了即將滅亡的恐怖之中。
這樣的大恐怖之時,發生什么樣的事情他都不意外。
“這個天地”
安奇生心中千般思量,化作一聲嘆息。
隨即化入風中飄忽而去。
大青疆域很是遼闊,天下大州百二,小州六百,大者如梁州這般方圓十多萬里,小州也有數萬里。
這樣遼闊的疆域,其體制自然與久浮界的王朝不一樣。
大青王朝,實行的類似于分封制,又像是玄星古時一些部落聯盟,不是真正的大一統王朝。
其中很多大州,小州,根本就是一個個國中之國。
有很多年代甚至比大青還要久遠的多,只是名義上尊崇大青而已。
漳州,就是這樣的一個地方。
走入漳州,與旦州不過一州之隔,風土人情卻已經好似來到了另一個國度。
文字與其他州都有些差別,口音更是天差地別。
走在漳州府城的街道之上,聽著耳畔小販的叫賣聲,看著來往的行人,安奇生心中緩緩平靜下來。
一路丈量大地,或是斬妖,或是除魔,他心中總是不能平靜。
世界末日。
四個字,代表的卻是億萬萬生靈,該死的,不該死的,到得那一天,就都要死了。
但此時,他卻想通了。
無論這方大界面臨著怎樣的困境,卻也不是此時的他可以插手的。
肩頭,黃狗低低的吼叫了一聲。
“也罷,一路走了幾個月,也該吃些好的祭一祭五臟廟了。”
安奇生聽著黃狗的催促,也是點頭。
他深深吸了口氣,滿城煙火已經盡在他口鼻間流淌而過,待得吐出氣來,已經知曉了這城之中哪一家的飯菜做得最好,哪一家的酒水最為醇香。
當下,沿著街道慢悠悠的走了過去。
炁種成就,三花聚頂之后,他每一個細胞都充斥著磁場,汲取天地之力為用,幾乎不需要五谷雜糧了。
不過,食色性也,此為人之大欲,他也沒有斬去食欲的念頭。
沒得吃,就不吃,有的吃,自然要吃最好的。
人活著,又豈是只為了修煉?
走過三道長街,路過十七八家酒館,又七拐八拐,走進一個頗為偏僻的巷子里。
巷子盡頭,已經有香氣傳來。
這巷子很是偏僻,但人卻很是不少,丈許寬,二十多丈長的巷子里,人擠得滿滿當當的。
似乎都在排隊。
“老爺,人太多了耶!不如換上一家?”
黃狗吸溜了一口口水,建議著。
“左右無事,等上一等也沒有什么大不了的。”
安奇生笑了笑,也不在意。
“這位道爺是怎么知道這煙火巷的?”
許是等的無聊,前面排隊的,一個文士打扮的中年人與安奇生搭起了話。
“香飄十里,聞著味就來了。”
安奇生實話實說。
文士翻了個白眼,搖頭道:
“香飄十里是大話,不過,這煙火巷的酒菜的確是人間一絕,莫說這漳州,就是整個大青,也沒幾家比得上的,這還是多了說,算上青都城,御膳房。”
這文士倒是頗為健談,絮絮叨叨的說了一堆。
這煙火巷雖然不起眼,卻已經是一家開了幾十年的老店了,在這漳州大戶人家之中名頭也是頗大。
便是城主都曾經來這里吃過。
只是這店主頗為古怪,不允許任何人帶走,只能夠在店里吃完,這才名聲不顯。
也曾有人打過他的注意,不過也都被人無聲無息的擺平了。
“城主曾想著招攬他,都被拒絕了......”
文士說著,前面排隊的人已經嘆起了氣,一下散了開來。
“得!又白跑一趟了。”
那文士也是搖頭,頗為遺憾:“剛才忘了說,道長你有所不知,這煙火巷主人每天做幾道菜全憑心情,看來今天他心情不好,這天海沒黑,就已經不做了。”
他搖頭,其他人已經嘆起了氣。
只是,雖然都頗為遺憾,卻也沒有人鬧事,老老實實的就散開了。
若不是此店主人很有勢力,就是有人吃過虧。
“盧兄不忙著走。”
安奇生攔住了文士。
交談中,他知曉此人是漳州府的一個落第秀才,名為盧文才,看著年輕實則已經五十許,內外兼修,雖然未曾受箓,也算得上一方好手了。
打普通人百十個不是問題。
“道長有事?”
盧文才好奇的看了一眼安奇生。
因為個人經歷,他對于道士天然有好感。
“來到來了,自然要喝上幾杯再走。”
安奇生微微一笑。
“道長認得這店主人?”
盧文才有些驚喜。
他生平習文練武之余,最喜這口舌之欲,吃過這煙火巷的酒菜,就欲罷不能,一有空閑總要來此吃上一次。
“不認得,就不能吃飯了嗎?”
安奇生踱步向著巷子里走去。
盧文才本想攔住他,想了想沒有出手,而是跟了上去。
這煙火巷的主人脾氣頗為暴躁,手段又很高,之前有過逼迫之人可都被他打斷了手腳。
只是這位白衣道長看起來也不似凡俗之輩,至少不該是莽撞之人。
如此,他自然要跟上去看看。
煙火巷,店如其名。
走進店門,其后也是一條巷子。
巷子很小,至多能容納四五桌客人,再多就容納不下,此時,巷子里已經沒了客人,一個有些佝僂的老者正在收拾桌椅。
聽到腳步聲,頭也不抬的說道:
“今日晚間有客,恕不接待外人,這位客官還是另尋他家吧!”
“店主何必拒人于門外?我們等了許久,正是想要嘗一嘗店主的手藝。”
盧文才拱拱手:
“此時尚未天黑,我等吃過之后就離去,不會耽擱。”
“說了不接待,就是不接待!”
那老者還是沒回頭,擺了擺桌椅,語氣已經有些不耐:
“廚子你也敢強迫?老夫心情不好,做上一桌菜,你敢吃嗎?”
盧文才頓時語塞。
這位主,可真有被逼的不耐煩之后,硬是做了一桌菜,讓那一桌人腹瀉了半月,差點活生生拉死的經歷。
安奇生瞧的有趣,也就插了一句嘴:
“有何不敢?”
“嗯?”
那老者豁然抬頭,略帶渾濁的眼神中泛起一抹驚異:
“你”
直到這聲音響起之前,他都只是以為進來了一個人。
哪里知道,竟然是兩個人,還有一條狗!
這對他來說,簡直是個不可思議的事情。
安奇生踏入酒館:
“如何?”
那老者長相頗不敢恭維,尖嘴巴,瘦面頰,兩抹小胡子,活脫脫個老鼠成了精,一雙眼睛渾濁無神,怎么看都與廚子搭不上邊。
“既然客官不怕,老家伙自然更不怕!”
那老者將擦桌的破布甩在肩膀上,向著后廚走去。
“坐吧?”
安奇生隨意尋了一處桌子坐下,才看向盧文才:
“莫非不敢?”
盧文才一愣,隨即大笑:
“道長都不怕,盧某自然不怕!”
說著,他也就挨著安奇生坐下。
黃狗也跳了下來,蹲坐在另一張椅子上,靜靜的等著開飯。
倒是讓盧文才有些驚疑,他不知想起了什么,態度更為恭敬了幾分:
“道長,敢問您可是修行之人?”
“天下人,誰人不是修行之人?”
安奇生意有所指的看了他一眼:
“吃飯是修行,練武是修行,一舉一動皆是修行。”
“唐突了。”
盧文才搖頭苦笑,卻是確定了心中的想法。
也不再詢問,又為安奇生介紹起來:
“這煙火巷中的酒菜頗好,但食材卻很是平常,山珍野味是沒有的,都是些普通人吃的食材”
“古人早已將口味最佳的食材普及人間,野味,可未見的有普通食材好吃。”
說著,安奇生看向端著酒菜上來的老者:
“這殺豬菜,可不比燉蝙蝠好吃的多了?”
那老者正自走著,聽得‘蝙蝠’兩字,身體頓時一僵,雖然只是一瞬,兩人一狗卻都察覺到了。
安奇生神色如常,黃狗舔了舔爪子,眼巴巴看著食盤,盧文才眉頭皺起,不知想著些什么。
“客官,您的酒菜。”
老者略微有些沙啞的說著,將酒菜擺在桌上。
盧文才看的仔細,他的手掌上,已經泛起一層細密的黑毛,一抬頭,只見那老廚子臉上,身上也都長出黑毛,身后的影子拉伸,似有一雙翅膀張開。
蝙蝠精!
盧文才心頭狂震,正要起身,突覺肩上一沉,就又坐了下去。
他僵硬的扭頭,
就見虛空之中,一只干癟的手掌伸出,拍在他的肩膀上。
繼而,一個須發皆白的蒼老道人,就一點點的從虛空之中浮現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