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卷起千堆雪。
風雪之中,安奇生眺望中州。
眸光開合之間,似能感受到一道無可形容的強烈氣場。
中州,豐都,乃是大豐首善之地。
若說皇覺寺是梁州氣運匯聚之地,那么中州,便是大豐七十二州,諸多州府,無數郡縣的氣運匯聚之地。
而那豐都,便是這個當世最強國度的匯聚之中心。
其氣厚重如星辰,其氣激昂如真龍盤踞。
遙隔六千里,都能感受到那一股萬萬民眾,浩瀚疆土于一身的厚重國運。
“神,神,神.......”
眺望穹天,安奇生喃喃自語。
肉身見神體魄大成,氣成大周天,完滿無瑕,至此,他行于兩界的所有收獲,已經被他徹底所吸收。
內力,真氣,天地靈氣的滋養,換血,抱丹,見神不壞的掌控,至此,他已經徹底的將體魄走到了兩界已知的最巔峰。
無論是玄星古往今來的大宗師,亦或者是久浮界古往今來的大宗師,都不會在單純的體魄之上勝過他了。
這一點,他很清楚。
此時橫亙在他之前的,便只有‘神’了。
心念一動,身隨之而動,徐徐而前,如山位移。
寒蛟俯沖而下,偌大的龍爪下探,將三口大鐵箱子抓在爪中,繼而騰空而起。
這條寒蛟長達十多丈,體重超過二十萬斤,抓起不過千多斤重的鐵錠自然算不得什么。
“道長,道長!帶上我,帶上我一起去!”
趴在寒蛟首上死死抓著龍角的六明小和尚不住的喊著。
風雪吹來,將他的聲音吹散在長空之中。
他下望而去,只見那道人已經踱步于風雪之中漸行漸遠。
他倒抓長槍,踱步徐行。
飄飛的道袍之下,身形看似松松垮垮,提著千斤重的長槍,腳下卻沒有留下哪怕一個腳印。
就這么一人一槍,直往中州而去。
小和尚看著,他分明腳步輕緩,一舉一動都飄然若仙,但他心中卻只覺他踱步之間,如背負山岳一般沉重。
輕重并存,卻又說不出的流暢自然。
所謂舉足輕重,便是這般嗎?
小和尚心中閃過這么個念頭,心中生出向往。
大丈夫,當如是也!
風雪之中,安奇生踱步而前。
他心神靜謐,一切都好似沉淀在心海之下,往事種種,在心海之下流轉卻不泛一絲漣漪。
徒步行走,想來是最為洗滌人心的手段。
蒼茫天地之間,一人獨行,恍若天地與我并存,除之之外,別無一物。
自來久浮界的一年多,得兩界武道的他進步之迅猛超乎任何人的想象,此時,卻不妨放慢腳步。
快慢,松緊,皆是風景。
缺一卻也不可。
心境送,神卻緊。
踱步之間,他的腦海之中,卻好似分散成無數塊,入夢者入夢,推演武道者推演武道,觀想者觀想,打磨身神者打磨身神,甚至在休息,睡覺。
井然有序,齊頭并進。
功夫至此,他卻又比運動之中進入深度睡眠的境界更高許多,睡眠已經被他徹底剝離開來。
無時無刻都在清醒之中,也無時無刻都在睡眠之中。
“阿彌陀佛。”
行進未有多久,一道溫潤佛號壓下漫天風雪呼嘯,回蕩在安奇生的耳畔心中。
安奇生腳步不停,仍舊踱著步子,抬眉看去。
遠處風消雪停的道旁,一老僧盤膝而坐。
那老僧,很老很老,老到了讓人一眼看去,便似是看到了經歷諸多歲月斑駁的城墻,亦或者滿是蟲蛀,枝葉都掉光了的老樹。
但在安奇生的眸光之中,那老和尚盤膝而坐,卻如一尊大佛跌迦坐于寺廟之中,煙火繚繞。
非是九天之佛,而是人間之佛,非是出世之佛,卻是紅塵之佛。
其氣息雄渾如山岳,盤膝而坐間,天地間的風雪好似都消失了。
大道空蕩蕩,卻給人以無路可走的錯覺。
此時此地,能夠給予他如此感官之人,自不必多言。
“大師終于還是現身與我一見了。”
安奇生卻并不意外。
事實上,早在他踏足皇覺寺的同時,兩人便已經知曉了彼此的存在。
只不過,他不現身,安奇生自然也不會主動去尋。
正如若他不想讓誰見到自己,誰也尋不到他的蹤跡。
老僧老的眸光都很渾濁了,看著踱步而來的安奇生,不由的輕嘆一聲:
“直至此時,老僧也很難相信,一個人的體魄,能強橫如斯。”
天地人。
天地之間,一人獨行。
在他的感應之中,面前這道人的氣場,血氣已經強橫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地步。
換而言之,這一眼看去。
唯天地能與之爭奪存在感,其余世間萬物,都似乎沒有他一人來的矚目。
“大師的神意,也是驚天動地。”
安奇生終于停下步子,看著九百九十九丈之外的老僧,也不由贊嘆。
正如山水從來在,有人看到樹,有人看到花,有人看到鳥獸蟲魚,卻只有少數人,能夠看到山水的真顏色。
正如這老僧,有人看到他垂垂老矣,有人看到他皮膜松垮,皺紋滿臉,皮膚上都盡是老年斑。
但在他的感應之中。
卻是一片混蒙空洞,大如蒼天一般的厚重神意。
神意至此,比之那紅日法王強出幾多?
即便橫練初成,神兵在手,戰力比之殺神脈之時又強出極多,他也沒有把握能勝過這老和尚。
近三百年修持的絕世高手,兵器譜上排行第三的正道魁首,皇覺寺殺生羅漢,一休。
老僧輕嘆一聲:
“不過是多活了幾年罷了,沒什么了不起的。”
寒暄兩句,安奇生淡淡開口:
“大師此番前來,所謂何事?”
“無他,只是想見一見,你.......”
老僧眸光泛起漣漪,一字一頓道:
“王權道人!”
王全?
王權?
安奇生眸光一凝,從這老和尚的話語之中聽出異樣。
不經意間,他想到了自去皇覺寺,無論三印也好,三空也罷,稱呼自己,皆是‘王權道人’而非是‘王全道人’。
當時他未曾細想,畢竟各個大州的口音各有差異,或許是叫錯了。
但直到此時,他才了然。
他們,沒有叫錯。
“活得久了,總歸是有些好處的。”
老僧似是沒有看出安奇生的變化,自顧自的說著:
“能夠經歷許多別人經歷不到的事,也能看到許多別人看不到的東西.......”
安奇生眸光深處,道一圖泛起一絲如水白光。
他緩緩吐息,恍若無事般問道:
“你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許多,許多.......”
老僧雙手合十,輕誦一句佛號:
“只是,說不得,說不得。”
安奇生眉頭微微一挑:“故弄玄虛,卻也很沒意思。”
“老僧活了這許久,如何會故弄玄虛?只是,說不出口,也無人聽得到.......”
老僧啞然一笑,卻已緩緩站起身來。
他細細端詳了安奇生一眼,輕嘆一句:
“可惜,我太老了,看不到那一天了.......”
他話語中帶著一絲古老蒼涼,有些可惜,有些希冀,也有些艷羨。
他似乎有很多話想說。
但末了,也只是長嘆一聲,轉身走入風雪之中:
“一切行無常,生者必有盡,不生則不死,此滅最為樂.......”
話語飄蕩未落,老僧已經消失在風雪之中。
一如其不知如何來,去時也不知如何去。
安奇生駐足風雪之中,似乎沒有追上去詢問的意思。
片刻之后,他突然笑了:
“你不說,我便不知曉了?”
笑聲飄蕩之間,也自邁步走入風雪之中。
梁州,流臺府城。
流臺府城是距離皇覺府最近的府城。
這一日清晨,城門剛剛打開,便有一人絕塵而來。
只見風雪呼嘯,那人奔行如龍,身后積雪高高揚起,好似風龍怒吼一般。
他速度快的不可思議。
讓一眾守城的士兵全都駭然失色,過往行人客商更是紛紛躲避,一個躲避不及就是人仰馬翻,貨物掉落一地。
“來,來人止步!”
有守城的士兵發出警告,戰戰兢兢的持兵戈上前。
城墻之上,守衛的士兵更是拉開弓弦,床弩,也同時發出警告。
“太師府辦事,閑人不得阻攔!”
姬八長嘯一聲,速度卻沒有半分減弱。
話音兀自回蕩,已經撞翻了不知多少貨車,蕩開了守衛士兵的長戈刀劍,沖入了城中。
“太師府?”
諸多士兵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姬八沖入城中,轉瞬翻過數條街道,竄入一個不起眼的豆腐坊之中。
“什么人?”
豆腐坊之中刀劍出鞘,兵戈陣陣。
十多道人影一下竄出,發出冷喝之聲。
“太師府姬八,此來是要借用錦衣衛的金羽鷹!”
姬八聲如雷霆,真氣一個勃發,將十多人全都震翻在地。
繼而,取出了太師府的令牌。
“太師府?”
那被震翻在地的錦衣衛暗探面色皆是一變,接過令牌一檢查,當即跪倒在地:
“錦衣衛暗探司空渦,何成雙......見過大人!”
“快些將金羽鷹請出來,十萬火急!”
姬八胸膛起伏,氣息沸騰的幾乎要爆炸了,哪有心思與他們寒暄。
金羽鷹十分之珍貴,往往一個大州也就一兩只,他奔行一日夜,跨過三座府城,才趕來此處。
便是以他氣脈之身,也有些承受不住了。
但他知曉此事太過重大,若是慢了,他只怕要被太師活活打死。
“是,是。”
幾個錦衣衛暗探的面色也都是一變,能讓一尊氣脈高手如此色變的,能是什么?
當即,兩個人已經取來筆墨,一人去請出金羽鷹。
沒多時,一只金羽鷹沖天而起。
發出一聲輕鳴,如離弦之箭般破空而去,直奔豐都而去。
其信筏赤紅如火,其意,十萬火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