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母被那些血觸動了心弦,瞳孔顫了顫,“阿離!”這聲阿離,被黎母喊出了驚心動魄的力量。
董鈺被黎離這招嚇得呆若木雞,就兩顆眼珠子在轉來轉去,一會兒看看黎離,一會兒看看蘇蓓蓓。
一瞬間,她更想回家了。
黎離沒抬頭看母親,他低著頭說:“媽,算我求你,別說了。”黎離徒手將手心里的玻璃取了出來,鮮血頓時冒了出來,但他卻沒臉抬頭,怕看到蘇蓓蓓傷心的表情。
這時,一直安靜坐在他身旁的蘇蓓蓓突然站起身來,作勢要走。
黎離趕緊用帶血的手拉住她,抬起頭來,那雙眼里的不安跟驚慌,清晰可見。“蓓蓓,你要去哪兒?”黎離以為蘇蓓蓓要走,聲音都變得緊繃起來。
蘇蓓蓓眼神復雜地看著他,將黎離的驚惶不安看在眼里,她心里一軟,說:“我去拿醫藥箱。”盯著黎離仍在流血的掌心,蘇蓓蓓提醒他:“你受傷了。”
黎離盯著她看了會兒,確認她是真的不會離開,這才慢吞吞松開手。“哦,好。”
蘇蓓蓓對廚房方向說了聲:“阿姨,把Neil帶回房間。”
從見到奶奶后黎傲就很沉默寡言,這會兒見爸爸突然發脾氣,Neil更是嚇得臉都白了。
阿姨走過來牽著Neil的手,想要拉他起來,這一拉,才發現Neil的身體在發抖。
阿姨挺心疼這孩子的,她低聲溫柔地對Neil說:“Neil,跟阿姨回房間去好不好?你要是沒吃飽的,阿姨喂你吃飯,我給你拿雞腿和牛排。”
黎傲緊緊握住阿姨的手,慢吞吞地站了起來,跟著阿姨回房。從黎離身后走過去時,黎傲忽然一把拉住黎離的手,“爸爸...”
聽到黎傲這聲怯生生的爸爸,黎離這才將目光從蘇蓓蓓身上挪開。他低頭看著兒子,問道:“怎么了,Neil?”
黎傲不安地舔了舔嘴唇,才聲音很小的哀求道:“爸爸,你、你別打媽媽。”
黎離微怔。
他錯愕地看著兒子,不解地問道:“Neil,你為什么覺得我會打媽媽?”
黎傲是個孩子,他心里想什么,就怎么說了。他說:“奶奶不喜歡媽媽,奶奶總欺負媽媽,你...你不能打媽媽,你要是打媽媽,我...”
黎傲表情變得兇狠起來,他舉起右手,做了個切東西的動作,說:“我就拿刀,切死你!”
黎離沉默了片刻,才用沒流血的那只手輕輕地拍了拍黎傲的腦袋瓜,他告訴黎傲:“Neil,爸爸永遠不會打媽媽,爸爸會保護好媽媽,誰都不能欺負媽媽。”
黎傲朝奶奶那邊看了一眼,那意思是說,奶奶就總欺負我媽媽,你倒是保護好媽媽啊!
黎母瞧見孫子那帶著憎恨的眼神,心里怪不舒服的,她假裝低頭喝水,不敢跟黎傲對視。
黎離看到這一幕,心里一片凄涼。
他的上一輩,與他的下一輩,針鋒相對。
他身為兒子,身為父親,何其失敗!
知道兒子心里在想什么,無非就是擔心奶奶會欺負他媽媽。黎離告訴黎傲:“放心,爸爸發誓,奶奶也不能欺負媽媽。”
黎傲得到了滿意的答案,這才放心下來。他望著黎離流血不止的手心,關心問道:“痛嗎?”
黎傲本來不覺得痛,但看到兒子關愛的眼神,他頓時改了口,說:“疼啊。”
黎傲便說:“那我給你吹吹。”
黎離擔心血液會滴在黎傲的身上,他搖了搖頭,說:“媽媽會給爸爸包扎,爸爸很快就不會痛了。你乖,跟阿姨回房去。乖乖吃飯,等你吃完飯,就可以出來了。”
“哦!”
黎傲這才乖乖地跟著阿姨進了房間。
蘇蓓蓓抱著醫藥箱走了過來,她拿起棉球將黎離手心上的血液全部擦凈,但很快就有新的血液冒出來。
蘇蓓蓓將止血藥灑在黎離的傷口上,她盯著傷口,說:“你剛才把Neil嚇到了。”
黎離剛才也是被母親的話氣壞了,一時間失去了理智,當眾發了脾氣。“我等會兒跟他好好聊聊。”
“嗯。”
黎離說完,抬頭看了眼表情尷尬的董鈺,他溫溫和和地說:“嬸嬸,不好意思,讓你看笑話了。”
董鈺尷尬地想要找個地縫鉆進去。
“嬸嬸,快吃菜,不然就冷了。”
“...好。”董鈺隨便夾了一筷子距離她最近的菜,她只想快些告辭,也沒嘗出那菜的具體滋味。
黎母毫無胃口,連筷子都不碰,就那么直勾勾地望著蘇蓓蓓和黎離。
黎離的傷口并不深,都是些淺口子皮外傷。蘇蓓蓓用繃帶纏住傷口,綁了個漂亮的蝴蝶結。“應該沒事了。”
黎離嗯了一聲,拉著蘇蓓蓓的手說:“你坐。”
蘇蓓蓓卻沒坐下。
她雙手放在醫藥箱上,視線視線穿過餐桌,落在黎母臉上。
黎母見蘇蓓蓓突然盯著自己瞧,原本因為黎離傷到了手,心里還有些愧疚的她,頓時心像只戰斗的公雞,猛地抬起頭來,不服輸地瞪著蘇蓓蓓,“你看著我做什么?”
面對黎母的咄咄逼人,蘇蓓蓓顯得非常冷靜。她不吵不鬧,開口說話時,語氣也很平和,“媽,你真的認為黎德耀沒罪嗎?”
黎德耀是黎離的父親,這個名字已經成了黎家的禁忌。
乍然聽到這個名字,別說是黎母,就是黎離都有些恍惚。
黎母嘴唇動了動,眼神心虛地閃了閃,隨后便露出堅定之色,她言辭鑿鑿:“不是他害死你父母的,害死你父母的人是那個姓穆的!”
蘇蓓蓓唇角半勾,笑容嘲弄。“其實你心里清楚,黎德耀有罪。就算我父母沒有被穆冕下迷藥,被黎德耀那樣狠狠一撞,跌入御龍淵大河里,他們仍然會因為打不開車門而溺水身亡。”
“至始至終,黎德耀都有罪,從他撞到我父母車子的那一刻開始,他就是殺人犯了。”蘇蓓蓓看著黎母越來越蒼白的臉,她更加犀利的道出真相,“你只是接受不了,你曾經深愛過的丈夫,是個畏罪跳樓的懦夫!”
黎母怒而摔筷,“你閉嘴!”黎母想要站起來,猛地沖了起來,左腿腓骨一陣刺痛,方才想起自己還是個病人。
黎母踉蹌了一下,手扶著桌面,她雙眼發紅地瞪著蘇蓓蓓,聲嘶力竭地大吼:“我男人有什么罪!他頂多只是喝醉了撞了車!是你父母倒霉,被人下了迷藥,被關在車子里等著被人撞死!我男人只是運氣不好,他那晚撞的若是兩個神志清醒的人,又怎么成為殺人犯!”
“你父母神志不清,誰撞上去都是死!就是無人撞他們,他們的車子遲早也會失控!”
“說個不好聽的,他們那晚就是該死!”
黎母這番話吼出來,蘇蓓蓓再也壓不下心里的熊熊怒火,她猛然拿起面前盛湯的碗朝黎母丟了過去,“你給我閉嘴!”
蘇蓓蓓的突然爆發是誰也沒想到的,就連黎離也沒想到。
黎離怔住,都忘了反應。
那碗湯直接落在黎母的身上,湯水灑了她一身。好在熱湯出鍋已經有十多分鐘了,并不是很燙,倒不會將黎母燙成重傷。
黎母趕緊拉開衣服散熱,一邊散熱一邊對黎離說:“黎離,你女人要殺了我,你看見沒!她這是要燙死我啊!”
黎離回過神來,方才握住蘇蓓蓓的手,搖了搖,“蓓蓓,坐下。”然后,他又告訴黎母:“媽,是你說話太難聽了。”
“我說錯了什么!”黎母仍不知錯,她說:“本來就是他爹媽倒霉!”
蘇蓓蓓雙眼赤紅地瞪著黎母,滿面怒容地吼道:“老東西,我看在黎離跟黎傲的面子上,忍你很久了!你真當我是個小面團,任由你揉搓捏整?”
“這三年來,你逢人便要侮辱我!我為什么不跟你計較?不過是看你兒子夾在中間不好過,我舍不得讓他更難過!但你侮辱我也就罷了,你連我父母都辱罵!”
“什么叫他們倒霉!”
“什么叫他們該死!”
蘇蓓蓓盯著黎母胸口那片紅色的肌膚,反問她:“是不是你今晚被這碗湯給燙死了,也是該死?”
董鈺像個鵪鶉坐在餐椅上,手里捏著筷子都不敢夾菜,眼神都不敢亂飄了。
黎母胸口火辣辣地疼著,又被蘇蓓蓓這樣一番羞辱,頓時也豁出臉皮不要了。她抱起桌上最大的那個裝鮑魚湯的碗,猛地朝蘇蓓蓓丟了過去,邊丟邊罵道:“打死你個狐貍精!”
黎離的動作先于意識,他猛地站了起來,一把將蘇蓓蓓摟入懷中,用整片后背保護蘇蓓蓓。
那只碗帶著湯一起砸中黎離的后腦勺,湯湯水水順著黎離的襯衫滑下,打濕他整片后背,燙得他皮膚發紅!
“哼!”黎離疼得悶哼。
董鈺見狀趕緊站起來斥責黎母:“嫂嫂,你這是做什么!”
黎母見那只碗最終砸中了黎離,頓時也嚇壞了。“阿離...”黎母一瘸一拐地走到黎離身邊,剛要伸手去查看黎離的傷勢,就被黎離揮開膀子給甩開了!
黎離暴怒,“別碰我!”
成年男人暴怒之下的一推,力道可不輕,黎母被推得一個踉蹌,頓時摔在了地上,腦袋在地上發出砰地一聲響!
“阿離!你忘了你媽剛動手術啦!”董鈺的一聲驚呼,徹底將暴怒的黎離拉回了現實世界。
黎離趕緊松開蘇蓓蓓,低頭去看黎母的情況,才看到黎母已經暈了過去,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媽!”
黎離臉都白了,趕緊抱著他媽,起身就往醫院跑。
董鈺也跟著追了上去,連包都忘了拿。
蘇蓓蓓一個人站在餐桌旁,盯著餐桌上的一片狼藉,她默默地彎腰撿起地上那只大湯碗。
她蹲在地上,抱著湯碗,突然就崩潰地大哭起來。“嗚嗚...”蘇蓓蓓上次這樣崩潰大哭,還是父母去世的那一天。
阿姨在房間里,她聽到了蘇蓓蓓的哭聲,趕緊堵住黎傲的耳朵。黎傲小臉皺成了一團,他將阿姨的雙手拿開,抬頭對阿姨說:“我要出去。”
阿姨猶豫再三,最后還是拉開門,將黎傲放了出去。黎傲踩著湯湯水水來到蘇蓓蓓的身旁,他張開一雙短小的手臂,努力將媽媽抱緊懷中。
“媽媽,不哭了。”
“不哭了。”
嘴里說著讓媽媽不哭了,黎傲自己也忍不住哭了。
蘇蓓蓓丟開湯碗,緊緊抱住兒子,這一刻,她萬念俱灰,對這段婚姻產生了絕望了。
她還堅持著,做什么呢?
這個死結,無論如何都打不開了。
黎離一路風馳電掣,用最短的時間將母親送到解放醫院。
上次為母親主刀的主任今天也在,見黎離一身狼狽跑來,懷里還抱著個暈迷不醒的老人家,他猜到是怎么回事,頓時黑了一張臉。
“怎么回事!不是讓你們好好照顧老人家嗎,怎么還暈倒了?”
黎離聲音亂了氣息,他無措害怕地說道:“我媽摔了一跤,摔著頭了,醫生,求你,求你救救她!”這一刻,擔心母親會死亡的恐懼,戰勝了之前所有的矛盾。
醫生一聽說老人家摔倒了頭,也不敢耽擱時間,忙說:“送去檢查!”
將黎母送進了檢查室,黎離轉身準備去外面等著,醫生卻叫住了他。“你也做個檢查吧。”
黎離下意識說:“不用,我沒事...”
醫生指著他的腦袋跟襯衫,說:“血都把襯衫染紅了,你還說沒事。”先前黎母丟那湯碗的時候,是抱著砸死蘇蓓蓓的決心丟下去的,哪知道那碗最后會落在黎離的頭上。
黎離的腦袋又不是銅墻鐵壁,那大湯碗當時就把他腦袋砸傷了。只是這一路上他都在憂心著母親的傷勢,都沒有察覺自己流血了。
他倒是知道自己的腦袋上有什么東西在流,卻以為是湯水。
黎離摸了把腦袋,果然摸到了一臉的血。他錯愕了下,擔心蘇蓓蓓看到他一頭血會擔心,這才點了點頭,說:“我也檢查下吧。”
黎離的檢查很快便做好了,并沒有大問題,只是腦袋破了一條長口,需要縫合兩三針。
黎離去縫了針,出來時,看到護士將母親送到了病房。病床緊張,黎母沒有分到床位,醫生就在走廊上給黎母加了一個床位。
黎離看著昏迷不醒的母親,問醫生:“醫生,我母親她...”
醫生說:“你母親的情況比較麻煩,她出現了腦出血,導致腦干受壓,想要保住性命的話,只能盡快手術清除血腫。但是...”
家屬最怕聽到醫生的‘但是’。
黎離表情變得凝重起來,他憂心忡忡地問道:“但是什么?”
“病人這是第二次做開顱手術了,手術后極大可能會出現后遺癥,像是癱瘓、神志不清...”
黎離雙眼漸漸瞪大。
“黎先生,你考慮下,要不要手術吧。”
黎離一把握住醫生的手,不確定地問道:“若是不手術的話,會怎樣?”
“病人醒來后,或許看上去會像是個健康的人,但腦內血腫不除,隨時都會再次腦出血直接喪失生命。”
醫生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了。
想要留住黎母的命,那就做手術,但手術后風險大,黎母可能會出現神經失常或身體偏癱等后遺癥。
但不做手術,病人隨時都會再度腦出血病亡。
黎離腦子里有些亂,他用手揉了把臉,嘆了口氣,才道:“謝謝醫生,我得考慮下。”
醫生一走,董鈺也到了。
她自己坐出租車來的,是跑著進住院部的。董鈺氣喘吁吁靠著病床,問黎離:“阿離,你媽現在是什么情況?醫生怎么說?”
黎離不想多說,他搖了搖頭,說:“嬸嬸,麻煩你幫我照看下我媽,我...我要靜一會兒。”
董鈺見黎離臉色蒼白,忙點頭答應下來。
黎離步伐很慢,他走到上次與蘇蓓蓓一起吃盒飯的消防通道里,隨便找了一個階梯坐下。
黎離的衣服被湯水跟血水染紅,手掌上還纏著白色的繃帶,他坐在那里,狼狽的像是一條喪家之犬。而他,明明是宙斯國際的副總裁,是有妻有兒有母的男人。
這一刻,黎離感到絕望和無助。
他該怎么辦?
黎離不禁紅了雙眼,沒忍住哭了一場。
哭過之后,黎離才拿出手機,給蘇蓓蓓撥了一個電話。
第一遍,蘇蓓蓓未接。
第二遍,電話才被接起,接電話的是阿姨,阿姨躲在廁所里跟黎離說:“黎先生,夫人之前哭了一場,這會兒累得睡著了。”
黎離聽到這話,心里更加難受。他又問:“Neil呢?”
“Neil抱著夫人一起睡了。”
“我知道了。”
黎離準備掛電話,阿姨還是關心的問了句:“黎先生,老夫人沒事吧?”
黎離搖了搖頭,說:“沒大事,夫人醒了,記得跟她說一聲,叫她放心。”
“好。”
黎離掛了電話,站起來,走去廁所洗了把臉,然后給助理打了個電話,讓他送一套干凈的衣服過來。
打完電話,黎離這才去了主任的辦公室,跟主任說了自己的決定。“我同意手術。”
“那好。”
黎離簽下手術同意書,與董鈺一起護送黎母進了手術室,隨后便坐在凳子上發呆。
給黎離送衣服的人到了,卻不是助理,而是北戰。
北戰見黎離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他走過去,將裝衣服的袋子塞到黎離懷里。“該回魂了。”
黎離聽到北戰的聲音,這才抬起頭來看他。
“哎喲臥槽。”北戰被黎離那雙通紅的雙眼給看呆了,他伸出手在黎離臉上摸了一把,問道:“怎么了這是?我們阿離怎么也變林妹妹了?”
黎離推了他一把,“別笑話我了。”
北戰拉著黎離起身,說:“去病房洗個澡,換身衣服,你看你這樣子,被人拍到了上了微博,咱宙斯國際的臉面都要被弄臟了。”
黎離沒抗拒,乖乖地去洗了個澡,換上干凈的衣服。
他洗完澡從病房里走出來,被北戰拉住。北戰說:“你媽手術一時半會兒結束不了,咱們聊聊。”
“嗯。”
擔心手術會出意外,兩人也沒走遠,就站在手術樓跟住院樓中間的長廊上。長廊之間用一米二高的護墻攔著,兩個站在走廊一側,放眼瞧著樓下的花園跟遠處的籃球場。
瞧見一名少年將籃球投入框中,是一個帥氣的三分球,北戰這才問道:“今晚又是怎么回事?”
黎離家里那點兒破事,北戰他們早都知曉了,黎離也不怕丟臉了,反正臉都丟完了。黎離如實將今天晚上發生的那些事,跟北戰說了一遍。
北戰聽后,眉頭皺得很深。
“阿離啊,你打算怎么辦?長此下去,不是個事啊。”北戰一個旁觀者都覺得心力交瘁,何談三個當事人?
黎離不吭聲。
他在工作上遇到再大的麻煩,都能找到解決的法子,但這事黎離無解。
北戰盯著黎離腦頂上那圈紗布,他不想潑黎離的冷水,但不得不潑。他說:“要么放開你母親,要么放開蓓蓓。阿離,這兩人就如魚和熊掌,你無法兼得。”
黎離渾身僵住。
他捏緊了拳頭,過了半晌,才啞聲說道:“一個是生母,為我放棄了她的幸福,為我付出了一輩子。一個是妻子,為我忍氣吞聲,與我生兒育女,和我真心相愛。北戰,你要我放掉哪一邊?你要我舍棄誰?”
他哽咽地吼道:“這兩人,我缺一不可啊!”
北戰不再吭聲了。
這事若擱他身上,他也沒法抉擇。“這事怎么就攤在你身上了?我以為只有電視劇里面才有這劇情呢?”北戰母親與寒情深相處的非常融洽,他這輩子都沒機會體驗這種感受了。
他希望一輩子自己都不會體會到。
太折磨人了。
這場手術持續到夜里十一點才結束,醫生是臨時加班,做完手術后累得不行,跟黎離交代了黎母的手術情況,回去休息室倒頭就睡著了。
十二點鐘的時候,黎母才被送回病房。
短短一月時間,連續做了兩場開顱手術,黎母再硬朗的身體也是遭不住的。
此刻,她躺在那張狹窄的單人床上,消瘦的身軀藏在病號服下,如同一把枯骨。
黎離執起母親的手,看到母親那布滿了褶子跟勞累繭子的手,想起少年時,母親為了供他讀書和生活,在菜市場外面賣魚殺魚的畫面,心里無比悲傷。
他將母親的手放在臉頰旁,母親手指冰涼,如同一具尸體。黎離輕聲問道:“以前那么愛我的你,現在為什么要這樣逼我?媽,你是要把我逼死才甘心嗎?”
黎母聽不到他的問題,感受不到他的悲傷,就算是感受到了,怕是也不能理解,也不肯退步。
黎母手術后第二天便醒了,她的精神非常虛弱,黎離也看不出來母親有沒有后遺癥。
術后第一天,是董鈺在醫院里陪著她。當天晚上,董鈺回去休息,換黎離來陪著。黎離上了一天班,到了后半夜實在是困了,趴在病床上便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醒來,他發現床頭柜上放著一個保溫食盒,食盒下面壓著一張紙條,那是蘇蓓蓓的字體——
要好好吃飯,照顧好自己。
黎離將飯吃完了,才給蘇蓓蓓打電話。
蘇蓓蓓這次接了電話。
黎離問她:“蓓蓓,你在哪兒了?”
蘇蓓蓓說:“我在高級人民法院門口,陪宋宋一起。”
黎離這才記起,今天是顧秦川他們第一次審判的日子。“你什么時候來的醫院?我昨晚睡著了,都不知道。”
“六點鐘的時候,見你睡著,就沒叫你。”蘇蓓蓓坐在車里,手里拿著一份合同,正在研究。
沒聽到黎離說話,蘇蓓蓓暫時將合同放在副駕駛上,她問黎離:“你媽現在是什么情況?”
黎離將醫生說的那些話,如實給蘇蓓蓓。蘇蓓蓓聽后,心里沉甸甸的,她問黎離:“如果她真的...真的出現了嚴重的后遺癥,那該怎么辦?”
黎離說:“養著唄。”
蘇蓓蓓知道黎離的心情并不像他表現出來的如此輕松,她與黎離聊了兩句,便掛了電話。
這時,宋瓷站在駕駛座外面敲車窗。
蘇蓓蓓放下窗戶,問她:“吃早餐沒?”
宋瓷點頭,“吃了。”
開庭時間是九點鐘,還有十幾分鐘,但這會兒,法院外面已經聚滿了人。有顧、厲、應三家的家屬,也有聞訊趕來的媒體,還有許多陪審人員。
宋瓷是跟韓旺旺一起來的,韓旺旺作為劉清一案的主要負責律師,今天也要出席,參與對顧秦川的審判。
韓旺旺已經進了法院大樓,宋瓷想留在外面透口氣,就陪蘇蓓蓓一起說話。宋瓷已經聽說了昨晚發生的事,她問蘇蓓蓓:“黎阿姨沒有傷著你吧?”
蘇蓓蓓搖頭,“沒,本來是想要打死我的,但被黎離擋住了。”
宋瓷見蘇蓓蓓表情平靜,心里卻充滿了不安。
她想到了宴清修前日說的那句話,看蘇蓓蓓的眼神充滿了難過。蘇蓓蓓瞧見她那副難過的模樣,就問她:“怎么了這是,你看著好像不開心啊。”
宋瓷說:“我心疼你。”
蘇蓓蓓愣了下,然后不說話了。
宋瓷瞥見蘇蓓蓓的副駕駛上放著一份文件,她好奇的瞥了一眼,看到文件最頂上‘離婚協議書’五個端正加粗的字,頓時變了表情。
“蓓蓓!”
蘇蓓蓓在低頭看手機,聽到這聲蓓蓓,她抬頭朝宋瓷微微一笑,問宋瓷:“你怎么了?一驚一乍的。”
宋瓷指著那份文件,小心翼翼問道:“蓓蓓,你真的打算跟黎離離婚嗎?”
蘇蓓蓓的笑容不見了。
她偏頭看了眼離婚協議書,過了許久,才輕輕地嗯了一聲。“嗯。”
宋瓷像是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
前日從蘇蓓蓓家離開后,宴清修對宋瓷說了一句話,他說:“蘇女士近日會離婚。”
宴清修說的那句話,這兩日一直在宋瓷腦海里盤旋。所以昨晚聽韓湛說黎阿姨被黎離推倒在地,摔暈了過去,要重新做開顱手術這件事時,宋瓷直覺要糟了。
如今看到那份離婚協議書,宋瓷就知道,果然要糟了。
蘇蓓蓓從來不是那種拖泥帶水的人,那份離婚協議書出現在她的車里,就說明她是真的決定放棄這段婚姻。
宋瓷不忍見蘇蓓蓓與黎離就這么散了,她不禁問道:“你還愛他,離婚,舍得嗎?”
蘇蓓蓓聽到這話,輕輕地眨了下眼睛,落下兩滴眼淚。
她沒有擦淚,她說:“我的確我舍不得他,但我更舍不得將我的后半生陷在這灘淤泥中。我結婚的初衷是為了幸福,為了家庭美滿。如今我已經不幸福了。”
蘇蓓蓓仰頭望著宋瓷,她笑得紅了眼睛,說出來的話卻很堅定,有種看破紅塵的釋然。“宋宋,維持一段婚姻,僅靠愛是不行的。我與黎離之間,就只剩下愛了,但這愛,讓我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