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只給陶然看了一眼,黎夏就把它給抽走了。
一直被陶父抱在胸前的塑料包里,除了尋人的資料,還有陶父一家四口的全家福,和一本日記本和賬本。
雖然被塑料布包著,但照片沒有過塑,表面已經有些花了,幾個人的臉都模糊了。
照片邊緣發白的毛邊,也說明了,陶父時常拿出這張全家福思念陶然兄妹。
日記本上主要寫的是找尋胡奶奶的紀錄和一些線索,其余則是陶父思念、擔心兒女的各種心情,還夾了好些張匯款單。
至于賬本上,則是他打零工賺的錢,以及接受幫助的一些記錄,在外頭尋人,需要花費的精力和財力都是巨大的。
賬本里還夾了一封信,沒有來得及寄出去的一封信。
信是給陳鳳英寫的,上面說他已經得到一些消息,說他母親很有可能在江省,希望就在眼前,很快就能回家接走孩子,希望陳鳳英能夠好好照顧好兩個孩子。
里頭還有一張信紙單獨寫給陶然和陶桃的,就很普通的內容,讓他們好好聽媽媽的話,好好學習,他很快就會回去。
一起裝在信封里的,還有他準備匯給陳鳳英的,兩個孩子的生活費。
看到父親借了那么多的錢,自己吃糠咽菜,還每個月不落地給他們寄生活費,好不容易止住眼淚的陶然,差一點兒又哭了出來。
“這上面記的賬,我來還。”陶然拿著賬本,忍住眼淚,斬釘截鐵地道。
黎夏點了點頭,旁邊攬著陶然的黎南緊了緊手臂,給了他一個擁抱。
“這里需要登記一下死者的姓名、年齡和住址,還有家屬信息。”公安人員遞過來一張表。
上面已經有了一些內容,是陶父的死亡原因、時間、遺體發現地這些。
這個表是殯儀館需要的,本來陳新春準備填的,黎夏想了想,還是把筆遞給了陶然,“爺爺,讓然然來填吧。”
沒有辦法見父親的最后一面,最后替他再做一點事,也算是為人子女最后的念想了。
陶然抽著鼻子把筆接了過去,然后顫抖著手,一點點把空的地方都填上。
“遺體殯儀館那邊已經接收了,明天就會火化,你們看看明天有沒有時間,在火化之前去跟遺體告別一下。”公安也很有些感慨,語氣一直十分的溫柔。
黎夏跟公安道了謝,確定了明天去殯儀館的時間,一家人就先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陶然抱著陶父的遺物,始終沒有忍住眼淚,陶桃一直被黎夏抱著,也哭濕了黎夏半邊肩膀的衣服。
回到家里后,黎夏讓陶然把東西收好,就領著他出去買祭拜逝者要用的東西。
買擺在墓前的假花后,還有元寶和香燭后,黎夏帶著陶然到了菜市場。
“叔叔生前愛吃什么菜?”黎夏輕聲問。
陶然愣了愣,木木地看著黎夏后,眼淚一下又涌了回來,“我不記得……”
今天一天陶然都很難過,但現在這一刻,最最難過。
黎夏輕嘆了一口氣,既然不記得,那就只能看著買了,買了菜后,又去買了瓶米酒,陶然倒是記得他爸爸不抽煙不喝酒的。
買好這些東西,第二天,一家人提前趕到殯儀館。
告別儀式過后,緊接著是火化,裝盒領證明的過程,每一步黎夏都是讓陶然去做的,她和黎南在旁邊幫忙。
和昨天不一樣,今天陶然全程都沒有哭,就是眼睛始終紅通通的,里面全是水光。
直到填上最后一捧土,陶然眼淚才涌了出來,咬緊了嘴唇默默地流著眼淚。
到公墓后,黎夏發現墓地后方一定距離的位置,有地方可以種樹,特意出去在公墓買樹苗的地方,買了兩顆松樹,讓陶然親手種下。
“毛蛋在里邊睡著了,跟他父親一樣。”奶奶突然開口問。
墓碑上沒有陶父照片,陶然家里的,早被陳鳳英一把火給燒沒了,那些遺物里,也沒有陶父能看出臉的照片。
奶奶昨天就跟著他們一起到了公安局,但她似乎不太明白具體發生了什么事,也沒有人主動跟她仔細說明情況。
一般情況下,沒有人主動給說明情況,胡奶奶一般是弄不太明白身邊的事情的。
但現在她突然就問了。
今天的時候,陳新春和黎夏都有些猶豫讓不讓她過來,但考慮再三后,還是決定讓奶奶來送這最后一程。
也算是給意外過世的陶父一個慰藉吧,他的母親現在好好地生活著,有人照顧著,希望他在天上能夠安心。
“是啊,睡著了,你別難受。”陳新春一直關注著老伴的情況,聞言忙輕輕點頭。
胡奶奶就看著,沒有再開口,就靜靜地看著,眼神有些懵懂,誰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這一刻,黎夏甚至有些慶幸,胡奶奶有癡呆,不能像正常的老人一樣,感受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傷。
“爸,我會快快長大,照顧好奶奶還有妹妹,你放心。”陶然帶著陶桃跪下,一邊磕頭,一邊在心里暗暗發誓。
林境忙完工作趕過來的時候,黎夏他們剛準備走。
“還好趕上了。”林境氣喘吁吁的,他剛把陶父從下面的市縣接回來,就去忙另外一件案子了,這還是好不容易抽出來的時間。
見他要祭拜,黎夏忙把人攔住,先把收起來的祭品擺上,才讓他繼續,林境把花放在墓前,恭恭敬敬地鞠躬祭拜。
看著墓前擺著的豐盛祭品,林境心里十分地糾結。
先前他就懷疑黎夏幾個的身份,到最后這份懷疑也沒有打消,只是被他放下,因為黎夏留下對誰都好。
但現在,林境心里又有了新的疑惑。
找到陶父的遺體后,基本也就確認了黎夏姐弟妹三個跟胡奶奶,跟陶家沒有任何關系的事。
本來這也沒什么,這事在林境心里其實早有了答案,問題就出在,黎夏先前的一些描述,跟陶父懷里的那些資料的重合率實在是太高了。
聯想到黎夏甚至能說得陶父可能出事的大范圍,林境一開始是有懷疑黎夏早就發現了陶父的遺體的。
但經過專業人員的調查檢驗,陶父的遺體沒有被任何人發現過,懷里的資料也一直封存著。
所以,黎夏是從哪里知道這些的呢?
林境是真的對黎夏的經歷十分好奇,特別想深挖一下,仔細弄個清楚明白。
“小林叔,我臉上有什么東西嗎?”黎夏把祭品重新收到籃子里,見林境一直盯著她看,忍不住好奇地問。
林境忙搖頭,移開目光,“沒有,我在想案子的事。”
黎夏點了點頭,把東西收好放好,看向林境,“一起走吧。”
一行人下了山,坐上了回市區的公交。
“黎夏,你去過青山鎮嗎?”或許黎夏她們是早就認識陶父,看過陶父手里的這些東西,聽陶父說起過之前發生的事?
昨天陶然填的那張表上,并沒有出現青山鎮三個字。
陶父遺體找到的地方,在青山鎮之外一點點的距離,不歸屬青山鎮,但離青山鎮近,一些治安的問題,歸青山鎮的派出所管理。
黎夏搖了搖頭,表情微微有些茫然,“沒有去過,怎么了?”
一開始的時候,黎夏確實是有些防備林境的,但時間久了,她知道有些事林境心知肚明,并打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后,就放松了警惕。
畢竟是上輩子幫過她,這輩子又常常跑家里蹭飯吃,對他們姐弟妹多有關照的叔叔。
“沒什么,就是青山鎮那邊有種菌子特別好吃,現在正是季節,想弄一點回來,又怕你不會做。”林境胡亂找了個借口。
黎夏也沒有多想,只讓林境把東西弄過來,說不定她會,不會的話也可以問問賣菌菇的人,是什么樣的做法。
其實說是黎夏之前見過陶父,也有些沖突,按黎夏之前的說法,他們一直住在湖省的,到江省是第一次來,又怎么會提前遇到陶父呢?
也不對,黎夏他們姐弟妹三個的口音,跟陶然他們截然不同。
可惜的是,除了最開始的那些日子,黎南和黎漾會帶有比較濃重的口音,現在他們的口音都已經糾正了過來。
就算沒那么正宗,也能聽出是江省話,林境想再聽幾次,加深一下印象,方便去打聽都不行。
所以,黎夏甚至可能根本就不是湖省人。
但是這怎么可能呢?
林境想不通,回程的路上一直是皺著眉頭的,陳新春一問,就是在想案子的事,于是就沒有人打擾他了。
黎夏他們下車的時候,林境差點兒沖口而出,直接說黎夏的真實來歷。
還好看到陶然兄妹,把話頭死死地卡在了喉嚨口里。
雖然沒有人跟他解釋過,但林境知道,黎夏跟陶然說他們是堂姐弟妹,所以陶然一直誤會黎夏是陳新春的孫女。
這事未必能一直瞞著,說不定哪天一個街坊隨口一句就戳破了這個誤會,但林境不希望是他來戳破。
現在這樣就挺好的,大家沒有什么隔閡在一起生活,慢慢地磨合著。
“有事?”黎夏注意到了林境的欲言又止。
林境心里已經百轉千回過一次了,“周末我拎菌子來,還有許瑞和羅小雪一起,招待不招待?”
“當然,隨時歡迎。”黎夏笑著點頭。
等黎夏下了車,林境才頭疼,他哪里知道青山鎮有什么菌子,還得是特別的菌子,周末也不知道許瑞和羅小雪有沒有別的安排。
頭疼……
黎夏完全不知道林境這一路的心理活動,房子和陶父的事情都塵埃落定,短期內她都沒有別的事情再壓在心上了。
接下來她的任務,就是努力賺錢,好好學習,帶著弟弟妹妹們快快長大。
等到這個周六的下午放學,黎夏才終于騰出時間,好好整理她一直沒來得及整理的工作室。
屋子寒假的時候已經請人重新粉刷過了,屋里向東的窗邊,和靠北的墻邊都擺了兩張大桌子,這是黎夏之后的工作臺。
后面陳新春還找人給黎夏打了整排的大架子,給她放布料和輔料配件用。
先前黎南在老鞋店里收的大些的沒用得上的機器,也都從黎南床底下拖了出來,搬到了這里。
隔壁趙剛和趙栓田父子,一看到那些機器,臉色就變得奇怪起來。
“原來這些東西是被你買走了,那鞋店的老板娘實在是太不講信用了,說好了等我們去收的,轉眼就賣給了你。”趙栓田背著手,嘴里說著老板娘不講信用,其實是在怪黎夏。
其實他們早就發現是黎夏半路截胡,把他們看好的東西買走了的。
先前徐文文看到趙剛趴在黎夏她們那屋窗子上看,趙剛就是在看這些工具。
當時趙剛從縫里看著了一些簡單的,以為黎夏只收了那些小的,沒想到大的也一并被黎夏收了過來。
看著他們抬的那重量,趙家父子就覺得心痛,按他們之前談好的價格,這些東西光是當鐵論斤賣,都能賺不少,要是拆下來分開賣,能賺更多。
黎夏倒是有些意外,她倒是聽老板娘說了準備賣廢品,但并不知道是要賣給趙剛他們。
當然,就算知道,只要老板娘愿意賣給她,她還是會買的。
“我記得老板娘說的,你們價格沒有談攏吧。”黎夏看了眼趙栓田,并沒有對方意料的心虛。
趙栓田喉嚨一哽,咳出口濃痰來,他也沒敢隨便吐在地上,這事陳新春要說的,而是跑回家吐到了痰盂里。
吐完胡亂擦了把嘴,又跑回來,“怎么沒談攏,都說好了等我們送完車上那一趟,就回去收的!”
說這話時,趙栓田已經有些氣勢洶洶了,污濁的口氣和唾沫星子直往黎夏的方向飛,黎夏趕緊側身避開了。
“那您應該去找老板娘理論,趙爺爺,這事無論如何,也怪不到我的頭上,您說是不是?”黎夏把門帶上鎖好,把趙家父子的視線隔絕在外。
趙栓田,“……”
怎么就怪不到黎夏頭上,如果她不去買,不就沒這事了,想到錯失的錢財,趙家人心里就意難平。
而且讓趙栓田一直很不舒服的是,黎夏這個人還特別地小氣,冰箱和洗衣機都鎖得死死的,半點不給人挨邊。
自從她們來了以后,一向大方的陳新春也變得小氣起來,還總是嫌東嫌西,讓他們非常的不愉快。
要不是這里的租金實在是便宜,他們才懶得再租在這里,一堆孩子,每天都吵得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