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嬌連退數步,總算穩住身形。
定睛一瞧,便見二舅母伏在二舅舅背上,方才便是二舅母伸手來推她,險些攆她一個跟頭。
她便是再聰穎,也不過才十歲,陡然遭遇這般事,且又當著這許多人,一時間也想不出個應對之法,只能抿了抿唇站在那處,怔怔的瞧著。
“云嬌,發什的呆,快來!”錢姨娘便是性子再軟,云嬌也是她親生的。
她見一向事事都能拿得定主意的女兒,竟露出不知所措的模樣,到底舍不得,忙朝她招手招呼她。
云嬌聞言登時反應過來,雖說不信那些鬼神之事,但有機會氣氣二舅母,她自然舍不得放過。
她即刻垂眉斂目,一副低眉順眼聽姨娘話的模樣,匆匆朝著火叉那處行了過去。
丁氏見狀,頓時急了,照著錢世海后腦勺便是一巴掌:“我叫你放我下來!”
錢世海原是體貼她腳受傷了,想著背著她一同跨進去也是一樣,跨火叉不過是個儀式而已,不必要那邊講究。
丁氏卻偏偏覺得須得自己抬腳跨過去才算。
路上丁氏便已提及此事,錢世海也爭論不過她,只能由著她做主了。
加之此刻這婆娘不看場合,當著許多人的面扇了他的后腦勺,錢世海覺得太過丟臉。
也不再堅持,直接直起身子,將她放到火叉邊上,沒好氣的道:“你跨,你自己跨!”
這若是放在平時,錢世海敢這般同丁氏講話,她怕是要掀了屋頂才罷休。
可這刻兒她顧不上那許多了,再晚一步,云嬌跨進去,她便是最后到家的了。
落到臨了才進門,太不吉利了,絕對不行。
她用一條腿立著,口中還不忘叮囑錢世海:“你也快點跟上,別落到頂臨了一個。”
云嬌方才被她推的退了好幾步,此刻自然趕不上她,因她原本就立在火叉邊上。
可她輕手利腳的,行動不受阻,跨跟火叉子不過舉手之勞,眨眼功夫而已。
丁氏見狀登時大急,忙故技重施,抬手去推云嬌。
云嬌此番已有防備,加之丁氏一條腿站立,也使不出多大力氣來,只將她推的略退了一步。
丁氏心知再也耽誤不得了,趁著她后退之際,直接將受傷的左腳跨了出去,打算搶占先機。
她心中設想好的,這只傷腳只走這么一步,虛虛的跨過去,便算妥了。
可她高估了自己承受疼痛的能力,再說那腳中的骨頭折了,不碰都疼,更何況踩在地面承受身體的重量?
腳一落地,她便痛的“嗷”大叫一聲,腿下一軟,直接摔坐在地上。
云嬌嚇得連忙往后退了兩步,兩只手背在身后,意在表明她可不曾動手,用以撇清干系。
丁氏疼的涕淚橫流,加之她今朝穿著一身深綠的水紋夾襖,下頭配著一條極厚的棉褲,外頭又是一身孝衣,腳上也是真疼,一時間竟不曾察覺自己跨坐在燒紅的火叉之上,只顧著在那里張嘴嚎哭。
錢世海見狀忙去拉她,可她只覺著疼痛,受傷的腳也不做主,一時間便不曾起身。
女眷們皆嚇壞了,忙手忙腳亂的去扶她,可丁氏硬是抱著腿哭嚎,身子如同黏在地上了一般。
云嬌幾個姨父倒是有心上去幫忙,可又一想,他們皆是男子,若是出手去拉又怕不妥,況且丁氏也不是個知恩圖報之人,弄不好還要被反咬一口,幾人心中皆有顧忌,便一同站在一旁觀看,誰也不曾上前幫忙。
這說時遲那時快,這些事幾乎都在瞬息間同時發生。
便在眾女眷快要將丁氏扶起之時,丁氏那棉褲褲襠忽然竄出一團火舌來。
眾人猛然一見火,登時嚇得一哄而散。
丁氏又重新跌坐了回去,登時痛的幾乎背過氣去。
可她不敢背過去,怕自己便這般給燒死了。
大抵是太痛了,她此刻反倒比方才清醒多了,也顧不得腳上的劇痛了,忙就地滾到一側,伸手去拍襠中的火,口中高呼:“快,快來人,快舀水來!”
說起來,這原是她被棺材壓住腳之時,掙扎著想要出來,又有人從旁拉她,腳是不曾出來,棉褲褲襠卻扯的裂開了,露出些棉絮在外頭。
當時她身上有襖裙與孝服擋著,旁人也不曾瞧見,她便只悄悄將棉絮往里塞了塞,想著回來再換也不遲。
卻不料又惹出一番禍事。
她方才那般跌坐下去,那棉絮恰好蓋在燒紅的火叉上,又耽誤了片刻,可不就引火燒身了么!
她喊著舀水,可水井離這大門口且遠著呢,如何來得及?
眾人一時間急的不知所措,可因那火所在的部位極為特殊,也不好上手去幫她撲滅,一個個只能干看著,做聲不得。
錢世海差點氣的昏死過去,這都是什的事?忙催促著下人去打水。
云嬌站在邊上冷眼旁觀,明曉得只需將衣物死死捂住,那火苗自然便燃不起來了,可她卻偏不開口提醒。
她曉得姨娘今朝那些言語句句在理,也曉得錢勝是個好的,不該毀他前程。
可她心中仍舊為外祖母鳴不平,憑什么外祖母吃盡苦頭的去了,作惡之人還好端端的活著,不傷分毫?
興許她被棺材砸斷了腳,真是冥冥中外祖母給她的報應,那此刻呢?會不會也是報應?也是外祖母給她的懲罰?
若真的是,那便好了。
這般想著,云嬌心中暢快多了。
沒多大會,她便注意到錢勝從人群中擠了出來。
她忙搶先一步,端起一旁滿是紙灰的銀盆,劈頭蓋臉朝著丁氏倒了過去。
一般燒紙皆是在大廳的灰缸之中,這銀盆放在大門口,迎來送往之時點紙,算是個充門面的。
云嬌口中高聲道:“二舅母,你忍著些,舀水趕不及了,這紙灰也能滅火,只是委屈您了!”
她曉得錢勝處事冷靜,來了定然叫丁氏將火苗蓋住,火自然便滅了。
她是急中生智,恰好瞧到了那銀盆,能叫丁氏多吃些苦頭,那便是極好的。
一盆紙灰潑下去,即刻紛紛揚揚的飄散開來,眾人掩鼻又皆后退了一步。
丁氏首當其沖,自然免不了灰頭土臉,嗆的直咳嗽,幾乎停不下來。
她也顧不上責備云嬌,忙低頭去瞧,見火果然滅了。
她這才松了口氣。
錢勝忙去扶她:“祖母,如此小火,以衣物覆蓋便可滅,你用手去撲,豈不是煽風點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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