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生到死,再由死到生,即為一輪回。
相較同樣作用于心靈但更偏向誘導致死的心魔劫,天人五衰中的輪回劫以不斷加快思考速度以及迫使其循環往復地重復已經經歷過的思考過程,來直接攻擊人格與意識。
一般修士的輪回劫,一經發作便會將其拖入輪回幻境,而后憑被拖入的修士有限的記憶、意識、潛意識、想象力為材料,消耗神識,自被拖入的那一刻起,以本人為主角推演未來,使其置身于自己幻想中的世界。倘若當事人沒有及時分辨出幻想與真實的區別,沉淪于輪回幻境當中,被消耗完了神識,也就死了——顯而易見,在心魔劫中被心魔抓住心靈弱點瘋狂攻擊以至于變得無法接受現實的人,更不容易在萬事稱心順意的輪回幻境中掙脫出來。
若是祝采薇和李明潛意識中的易升沒有出手,幻龍將也沒有“湊巧”路過,二人就算僥幸掙脫了心魔幻境,勢必也將因為理智崩潰和神識不足,死于與現實無縫銜接的輪回幻境。
而要是意識到了自己在輪回幻境當中,縱然不會被自我幻想出的虛假現實所迷惑沉淪,但若是沒有足夠破開輪回幻境的力量,也還是會被困到神識消耗殆盡,身死道消。破開輪回幻境需要的力量直接與修為相關,修為越強破開幻境需要的力量也越強。心魔幻境尚可由他人幫助破解,涉及到的潛意識深度更深的輪回幻境就只能依靠修士自身的力量了。
與天人五衰中能夠重復嘗試對抗的前四個劫完全不同,只要頭一次沒有成功破開輪回幻境,下一刻被消耗掉部分神識,就再也沒有破開的機會了,必死無疑。
說回現在。
若是將天道打歪在蜀山的那次光束攻擊耗費的能量視作一,那么之前天道攻擊易升時使用的光束攻擊耗費的能量就是三,后來命中他的天人五衰耗費的能量就是五。五倍于能夠直接夷平蜀山的能量一分不落地作用在易升的元神和尚未融入神識的神經元,無異于是在他腦子那么狹窄的空間內里扔了枚超大當量的氫彈,威力可想而知。
易升的輪回幻境可不是一般修士那種因為可供消耗的神識太少而無法表現出全部威力,只能以迷惑修士來爭取時間消耗神識致其死亡的半吊子幻境。易升經受的輪回幻境并不以他為主角,除了可以向前推演未來,還能向后推演過去,乃至在生死之間不停循環重復這一過程,相當于是將易升拖入了無數個過去未來十分相似的平行宇宙,強迫他完整地經歷不同的人生,且因為天道本身便為天人五衰注入了相當驚人的能量,易升被不斷消耗用以支撐輪回幻境的神識又多的沒邊,他實際已經被困死在了幻境當中。
天道之所以敢下易升必死無疑的判斷,原因便來自于此。
縱使易升保留了現實中的全部記憶,軀體也仍在副本當中,但與真正被放逐到其他宇宙,其實也沒有多大區別,這便是輪回劫的真正威力。
同時,除過在副本中不斷以極致強大的雷火轟擊易升身軀的雷火劫,天人五衰中的其他三劫也在積極地攻擊著身陷輪回幻境的易升。厄運劫令他在意識經歷的平行宇宙中一日不斷地倒霉,早衰劫無時不刻地消解著在厄運中一次又一次奮起的勇氣和他試圖破開輪回幻境的,心魔劫宛如埋伏在草叢中的毒蛇,一旦尋到破綻便會將他拖入心魔幻境,攻擊心靈弱點,輪回劫則令他以一輩子為尺度,重復經歷充滿挫折與不幸的糟糕人生。
唯有自我了斷,才能結束這永無休止的折磨。
二十一世紀前半葉,中國。
深夜,病床。
一歲半的易升恢復了“前世”的記憶。
現在的他沒有任何力量,只有這罹患小兒麻痹癥的孱弱之軀,和一個因母親難產死亡而變得支離破碎的家。
易升不知道在未來等待著自己的是什么,他側頭瞧了眼趴在床邊睡覺的父親,在困惑與茫然中逐漸入睡,結束了短暫的思考。尚未發育成熟的大腦限制了理智與邏輯能力的發揮,病魔則剝奪了思考需要的精力,他做不到更多了。
彈指間,五年過去。
朝陽東升,一個平凡的清晨。
身著校服的幼年易升,在父親殷切的注視下,拄著拐杖,步履平穩地走進了小學的校門。
他已經知道自己正置身于輪回幻境之中,經歷的一切全部是假象,病魔纏身的不幸過去與貧窮困窘的家境只是天人五衰嘗試殺死他的折磨手段。而他之所以失去了力量,則是因為輪回幻境將力量隔絕在了幻境之外的副本。
想要對抗乃至破開輪回幻境勢必要取回易升原本的力量,而取回力量的關鍵就在于是否能夠重新操縱外界的真實軀體,感知其存在則是操縱的首要步驟,也就是說,必須沖破輪回幻境用以隔絕幻境內外的那部分力量。
完全沖破當然不可能,但只要沖破一瞬,開個口子,就足夠易升取回力量了。
只是說來容易,到底要怎樣才能開個口子,易升卻是毫無頭緒。
其實也不能說一點也沒有,他仍記得《無形無相太觀想法》的修煉法門,然而嘗試修煉以重獲靈能的努力沒有取得任何成效,也不知道是因為缺了《道德經·注》還是輪回幻境限制了超凡力量的出現,反正是不行。同樣,修煉靈力的嘗試也沒有取得任何進展。
易升被徹底困在了這個平凡無奇的幻境。
強于常人的毅力給予了他忍受厄運的力量。
強于常人的理智給予了他克服早衰堅定破開輪回幻境的力量。
強于常人的恐懼則給予了他不在心魔攻擊下自殺的力量——易升怕死怕的不得了,也許世界再也沒有比他更怕死的人了,相較前三劫力量更強但作用方式為誘導自殺的心魔劫,反而奈何不了他。
但,人力有窮盡,在幻境中與不會消失的三劫對耗,最后敗亡的必定是易升。
日子年復一年地過去,心事重重,時刻想著要破開幻境的易升,理所當然地成為了一個陰沉而不討喜的人。
可以自力更生后,易升便經常出沒于窮街陋巷,造訪那些偏辟的書攤及書店,試圖在古籍中找到能夠修煉的力量。試圖敲詐他的地痞流氓在被拐杖打進醫院后,便再也不敢出現。易升居住的鎮子不久就流傳起一個身著灰大衣手持舊拐杖的男人的都市傳說,說的便是他本人。
到了三十歲,走遍十多個城市仍舊一無所獲的易升,失去了最后的耐心。
依據警方通緝令提供的信息,易升追查并殺死了四個在逃通緝犯,試圖獻祭人命來向太換取力量——沒有了力量,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一般人的易升,無力分辨何為真實何為虛幻。萬一,他其實不在幻境,而是真被剝奪力量扔到了平行宇宙呢?不就真有人被他殺了么?
易升不想為了一個似是而非的可能就去殺人,即便殺的是罪犯,他也打心底里感到不適。
歸根結底,那些看似指明了真與假的記憶本身,其實是無法確定真假的。
憑什么認為,沒有了力量的自己,可以在天人五衰下保有真實記憶呢?
易升實在無法做出正確的判斷。
他本來也就二十四歲而已,忍耐到幻境中的三十歲才殺人獻祭,已經是他道德與理智的極限了。
然而,即便突破了底線,易升仍舊沒有換來想要的力量。
尸體沒有被獻祭,太沒有現身,獻祭之法一樣不生效。
“獻祭也不行么?”
回到家中,脫下滿是血污的黑手套。
在過量安眠藥的作用下,易升于睡夢中平靜死去。
他選擇死并不是為了逃避絕望的現實,而是為了進入下一個輪回幻境,尋找沖出口子的機會。
第二次輪回同樣終結于三十歲。
第三次輪回也一樣。
第五次輪回,實際已經一百四十四歲的易升,部分地遺忘了被年輕的他視為絕對不能忘記的二十四歲以前的記憶——沒有了超凡力量的加持,記憶就只是一些注定消逝于碳基大腦之中的神經電流罷了,就像木頭會腐朽、鋼鐵會生銹一樣,不會以人的意愿而改變。
第十次輪回,三百二十四歲的易升,完全忘記了過去的自己是何模樣,只剩破開輪回幻境的執念還在強撐著他,去探索似乎沒有窮盡的輪回幻境。
第不知道多少次輪回。
時間磨滅了一切。
易升原本的人格,崩塌消亡了。
他完全忘記了令他之所以是易升而不是別人的記憶,取而代之的是不知次數的輪回中的記憶。
現在的他,是一個自以為擁有轉世能力的普通人。
“滾開。”走廊里,迎面走來的雅利安人向他喝道。
雖然隔了少說一米多遠,但十二歲的易升還是急忙低頭恭順地站在了墻邊。
見自己沒有惹到那個人,他心中大呼慶幸,高興地走進了教室。
課后在班長的帶領下起立,向老師行禮。
當下的環境與過去的歷史以及體內的基因,和一些巧合,塑造著所有人的模樣。
二戰中,由于斯大林被刺身亡,英法沒能成功挫敗研制原子彈的陰謀計劃,德國趕在嚴冬來臨之前擊敗了蘇聯,并在兩年半后核平了英國,最后于1946年以勝利的姿態結束了二戰。戰后,德國與日本、意大利,以及在擊敗蘇聯后直接站隊并力挺的美國,共同瓜分了世界。
中國五分之三的領土歸了日本,德國和美國分別占領了余下的五分之二。
出生在統治下的中國的易升,打小便被視為災星、怪人,變成如今這一副自卑自賤而不自知的樣子,也就不難想象了。
放學回家,走中國人隔離通道,易升哼著不成曲的調子出了校門,今天是他的生日。
走了一陣,瞧見路邊賣氣球的商販,他腳步放緩,幻想了一下氣球漂浮在孤兒院宿舍里的樣子,加快腳步走了過去。
“你來了,我們找你好久了!易升。”
手持氣球的黃皮膚男人驚喜道。
易升訝異道:“你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男人讓步,露出躲在身后的女孩,解釋道:“她告訴我的。”
“易升,我是小魚,還記得我嗎?”女孩揪著男人的衣服小聲道。
易升仔細打量了幾眼,遲疑道:“以前見過么?”
“不記得算了,你還記得多少以前的事?”小魚道。
“什么意思?”易升奇怪道。
小魚無奈地向黃皮膚男人搖了下頭,他果然已經不是易升了,幸好自己早有準備。
黃皮膚男人遂看向身旁手持電視的黑皮膚男人。
后者會意,打開電視,操著口流利的漢語,說:“這是我們那邊的歷史。”
易升在屏幕中看到了許多飛在空中的船和漂浮在空中的城市。
“不懂。”他搖頭。
一旁的白皮膚男人同樣說著漢語,他耐心解釋道:“那是宇宙戰艦。”
“機械神令我們的文明在極短時間內產生了質的飛躍,再也沒有人會生病和餓死了,像那樣的戰艦和城市也一天比一天多,然而好景不長,我們識破了機械神的陰謀,祂之所以無償授予先進的技術體系和全新的材料,是想把我們的文明培養成自己身的合格零件,祂在試圖補完自己。”
“陰謀被識破后,機械神引來了另一個宇宙的人類文明,試圖滅亡我們的文明,那一戰最后打到了這個宇宙,結果兩敗俱傷,原以為已經逃走的機械神,殺了個回馬槍,迅速毀滅了我們與他們的文明,只剩部分殘余,留在了這個宇宙。”
“對了,在他們的文明,機械神被稱為‘天道’。”黃皮膚男人補充道。
易升一頭霧水,強調道:“我是來買氣球的”
“時間不多了,我會為你爭取一次機會。”小魚忽然道,“回去后感謝紅衣雀和趙千秋吧,紅衣雀不死,趙千秋就不會冒險再次進入昆侖洞天,我就不可能知道救你的咒語。”
“另外,還有一件事,沒死的話,一定要去一趟天庭,那件東西說不定能救你。”
說罷,她一指戳在易升眉心,念出咒語,獻祭了自己。
“最后,我有一個請求,就當是還我的人情了。”
升騰而起的昏黃火焰中傳出聲音。
“請你送我們的戰士回家。”
“回家?”
簡單的兩個字,擊中了崩塌的廢墟中,消逝已久的人格。
易升失神自語:“回家?我的家不就在不,我的家在更遠的地方到底在哪?”
黃皮膚男人將手中的氣球交到了易升手中:“小魚跟我講過,你有個和我的祖國一樣偉大的祖國,真想親眼看看可惜沒機會了,再見。”
伴隨著小魚的死亡,他與另外兩人也將一齊死去——本來就是ai魚小姐的人格,只是為了令請求與告別更具儀式感,它才將自己分成了四份。
“多的不說了,待會順便干碎這邊的,我就心滿意足了。”白皮膚男人說,黑皮膚男人補充道:“還有那些盎撒人。”
“你在針對我?”
“沒有。”
“真的?”
“假的。”
“法克。”
不多會,在場的就剩易升自己了。
“回家啊”
沿著綿長的街道,他哼著調子,牽著氣球向家走去。
輪回幻境之外。
清醒了一瞬的易升,毫不猶豫地粉碎了只會在幻境中拖累他的無用腦袋。
“殺光攔路之敵,完成她的請求。”
被拽回輪回幻境的前一刻,他向自己的軀體下達了命令。
“立刻遠離目標的隊友!”
正在遠處觀察倒在地的李明幾人的蘇越,突然收到了贏稚海的命令。
“什么情況?”
蘇越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