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方案還是欠火候，我不覺得能說服緒方。”
“欠火候？”
“就是……不夠好。”
文學頒獎典禮，時尚發布會，這兩個相互八竿子打不著的事情結束后，作為各自的出席者，林夏彥和鄭秀妍現在坐在了酒店的咖啡廳里。
留言詢問了林恩旻，得到了他的回復，林夏彥也不會不給自己的“哥哥”一個面子。
所以，酒店相遇的時候，林夏彥并沒有拒絕鄭秀妍的交談。
和緒方真綾比自然是比不過的，但好歹要比林恩旻強。
“或許你可以請一個專業的團隊負責運營，你做設計就好了。”
昨天見識到了這個女人“聰明”的一面，今天就又看到了她的“蠢”樣子。
了解2014年的某些事情以后，對于鄭秀妍執著于自己全權責任所有事請的心態，林夏彥大概猜了七七八八。
所以，并沒有直接拒絕，只是把說過的話再說一遍。
畢竟在不達成合作的時候，這件事于SORA公司沒有任何損失。
把手從筆記本鍵盤上挪開，鄭秀妍捋了一下鬢發，視線始終落在電腦屏幕上，沒有去看林夏彥。
“緒方小姐呢？怎么沒有見到她？”
見過不少難對付的人，緒方真綾算不上是最難對付的，但卻是讓鄭秀妍生不起氣來的一個。
每一次都被看似溫言軟語的緒方真綾說得半天講不出一句話。
然而，卻始終不覺得自己會產生什么負面的情緒。
況且，在鄭秀晶那天“冒昧”地去直接和“林作家”說過自己的這件事以后，緒方真綾的回復郵件里就多了一些東西。
盡管不想承認，但緒方真綾說的那一小部分建議實實在在是正確的。
“休假幾天，回老家。”
鄭秀妍避而不答、轉移話題，林夏彥當然不會多問。
至于能不能讓人信服，就是一件無足輕重的事情了。
在最忙碌的時候休假？
不管是倚重緒方真綾的林夏彥，還是對林夏彥如同影子一樣的緒方真綾，這句回答似乎都說不通。
按照鄭秀妍的本意，她是很想當場就可以和緒方真綾把事情談清楚的。
也是少見的情況，正主不拿主意、不說了算，反倒是助理說一不二。
很難用單純的雇傭關系來形容這兩個人。
把自己所擁有的做到最好，不去羨慕其他人，鄭秀妍并不會去眼紅林夏彥身邊有這樣的人一起打拼事業。
但無論是粉絲口中的“冰山女王”也好，還是“鄭總裁”也好，拋開那些藝人時期的人設，她也不過是一個普通人。
總會有極限，會疲憊，會動過放棄的念頭。
也會想能有人貼心地扶自己一把，就像緒方真綾對林夏彥那樣。
像是困倦前的眨眼，鄭秀妍的眼簾松了松，眉間的線條柔軟下來，單手撐著一側面頰，輕輕歪著腦袋，卸去了力氣，靠在手背上，偏細的雙眼皮勾起一點點弧度，有幾分桃花眼模樣的眸子把目光繞著電腦屏幕兜了一圈，最后綴著一點晚間暮時的慵懶感，不著焦點地系在了林夏彥手中轉動的那支圓珠筆上。
“林作家在寫什么？方便讓我知道嗎？”
自從各自斜對著坐下開始，林夏彥就時不時在一本記事本上寫著什么。
“詩。”
頭也不抬，林夏彥又慢慢地寫下了一句。
放松得像是在自己的書房里一樣。
“詩？”
也許是真的疲憊了，鄭秀妍的語氣沒有任何變化，還是那副倦倦的樣子。
“鄭小姐該不會以為我只會寫新本格派的東西吧？”
林夏彥握筆的手五指并攏，在自己的脖子前比劃了一下。
看起來是一個危險的割喉動作，但是林夏彥做得一點都沒有鋒芒。
有緒方真綾那樣溫柔恬淡的助理，林夏彥應該也是一個性情溫和、更多幾分書卷氣的人吧？
林夏彥指間的圓珠筆又轉了起來，就像是小時候去游樂場玩的轉盤的一樣，不緊不慢。
轉盤轉出來的是“謝謝惠顧”和獎品，而圓珠筆轉出來的是林夏彥的“這個方案不夠好”和詩句。
“林作家看起來并不像是一個寫新本格派作品的人。”
鄭秀妍拉回了眼中的焦點，搭在筆記本電腦上的那只手從鍵盤上輕輕拂過去，然后按了一下電源鍵。
強制關機前，電腦屏幕上顯示的是修改了一半的新方案。
過去的內容正在被全新的修改所覆蓋。
和推倒多米諾骨牌一樣，得到了緒方真綾指向明確的郵件回復后，這份方案在鄭秀妍的電腦上被大幅度地擦掉了曾經的痕跡。
那些曾經的奮筆疾書、熬夜苦思，被急切地抹去。
“不要否定你的過去，傷痛、悲哀、遺憾，正是因為這些感情才成就了今天的你，不用擦掉你的這些傷痕，因為這才是你，唯一的、現在的你。”
在電腦屏幕熄滅的一刻，鄭秀妍聽到了林夏彥的聲音。
安雋平緩，像是父親在哄小女兒睡覺時講睡前故事一樣溫柔。
像是落葉飄落平靜的湖面，揉開了一圈悠煦的漣漪，也揉皺了秋水一色的湖光，復而化在水汽的氤氳里，又安寐了那一湖的平靜。
咖啡廳里安靜極了。
鄭秀妍撐著面頰的手，指尖微微動了動。
林夏彥握著筆，筆尖緩緩地在紙面上劃動。
“林作家……你剛才說什么？”
過了許久，俯首垂眸，只在下筆緩書，乃至于忘我一般的林夏彥聽到斜對面座位的人說話了。
這個聲音極輕，咬字卻沉沉的，恍如墜在耳畔。
“鄭小姐？怎么了？”
林夏彥的眼神從不清澈，總是滿藏心事，這一點在昨天偶遇的那段時間里鄭秀妍就已經發現了。
現在，林夏彥驀然抬起頭，鄭秀妍直直地對上了那對眸子。
什么樣的過去，才配擁有這樣的眼睛。
“我說，你剛才為什么突然那么說？”
“詩，我正在構思的，啊……對不起，我剛才不應該發出聲音的，打擾鄭小姐了。”
壓了壓心情，鄭秀妍換上一副微笑搖搖頭，撐著面頰的手也放了下去。
“沒有打擾，我剛才只是……”
嗡嗡……
手機微微震動，把她不知道該怎么組織好詞匯的話堵了回去。
[Jessica，你回酒店了嗎？我在米其林訂了位子，要不我現在派司機過去接你？一起吃飯。]
耳畔靜悄悄的。
面前是一心一意寫著詩的林作家，眼前是自己的那位追求者發來的信息。
[好吧，我]
調出輸入法，剛打下幾個字，鄭秀妍的指尖突然停住了。
指節輕輕彎折，大拇指抵在食指的指尖上，慢慢扣了一下。
[謝謝，我已經吃過東西了，現在正忙著修改企劃案，不用讓司機來了。]
之前打的字被刪除，鄭秀妍敲出新的這句話以后，指尖懸在發送鍵上面。
——好吧，那就40歐元。
鄭秀妍突然不自覺地笑了一下，指尖戳在手機屏幕的某一個位置上，用力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