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語花香,春光明媚。
……距離曼弗雷德帶來的災難已經過了一周。
林中鎮的幸存者們清掃瓦礫,收斂了還能找到的全部遺體……由那個老神父顫顫巍巍地主持了一場葬禮,以祈禱枉死者的靈魂能在冥界安息,投入下一個輪回。
在一周之后,林中鎮開始恢復正常的生活。
卡斯坦因家族的現任家長愛麗絲菲爾拿出這個家族幾乎所有的積蓄,從四面八方招募工人和流民,開始重建被亡靈們破壞的城鎮。
第四天災去了次青石湖,但無論如何,他們也想不出如何由湖底水晶通往曼弗雷德的藏身地,因為那似乎只是一枚自然脫落的蘊含魔力的普通魔晶……
他們那次無功而返,但洛基并不氣餒,因為他相信自己已經拿到了曼弗雷德最寶貴的遺產。
作為幸存者的一員,賽麗亞的橡樹旅館也已經恢復了正常營業。
侍女們熱情招待著客人們,在木桌間往來,奉上酒水和菜肴。
客人們在桌上觥籌交錯,最關心的話題……當然是前幾天的那場大戰。
尤其是那些運來物資和工人的商人們,他們在旅館中落腳的同時,也不會忘記和熟識的冒險者們打聽消息。
“就是這樣,它們實在是太多了。我和士兵戰到手臂酸麻提不起武器,射光所有箭矢,法師們也用光了所有法術也阻擋不了。亡靈們像潮水般襲來,當所有人絕望的時候……你猜怎么著?一頭巨龍騰空而起!那個叫曼弗雷德吸血鬼沒兩個回合就敗了,巨龍一口吃掉了它!林中鎮才化險為夷。”
洛基隱約感到有些不對。但那個商人臉紅到了脖子,聽得興奮不已的樣子。
“傳言是真的嗎?卡諾……林中鎮真有巨龍出現?”
商人一邊給面前那位參與了吸血鬼之戰,五大三粗的冒險者英雄倒酒,一邊興奮地探聽著事情的經過。
“當然是真的!不過巨龍其實也是一位強大的冒險者,她的父親是一位貨真價實的巨龍,所以本人也能夠暫時變身成巨龍——那一口龍息能把死亡騎士的魔法鎧甲熔成鐵水,就算千軍萬馬也會化作飛灰。”
洛基記得他明明沒和愛麗絲菲爾以外的人說過斯嘉烈的身世……不過既然故事已經流傳成這幅鬼樣,他也懶得去糾正什么了。
只是卡諾明明親自和他們并肩戰斗過,知道事情的真相……看來巨龍和吸血鬼的故事才更吸引人。
“那個半龍之軀的強者還在這里嗎?”
“當然,看那邊那個吃著松餅的黑發小女孩……”
卡諾刻意壓低聲音,但還是大聲得引起了斯嘉烈的注意。
她黑發下的耳朵晃了一晃,繼續像小動物一樣咬著新鮮出爐的松餅。
她有沒有開心或者緊張?洛基看不出來,不過她現在之前沒那么怕人了,這是個好消息……看著斯嘉烈逐漸能融入社會,他也有了種老父親般的成就感。
順帶一提,因為橡樹旅館之前雇的精靈廚師死于非命,新廚子的手藝屬實一般,所以這松餅是洛基做的。
“……好吃嗎?”
斯嘉烈只顧著吃,她全神貫注,用小巧的嘴巴撕咬著手中食物……熔化的黑色巧克力從煎得微焦的潔白餅皮中流出,滿口都是焦香甘甜——聽到洛基的話,敷衍地點點頭回應。
“原料還有很多……你喜歡的話可以多做一些。”
“我也要!”
露可可開心的舉起手來。
于是洛基當仁不讓的去到了橡樹旅館的后廚,賽麗亞自然不會拒絕他借用一下灶臺。
雖然這個世界都叫松餅……但這種甜品應該叫煎餅或者可麗餅才更合適。
薄薄的面皮經過烤制,可以最大程度發揮面粉的香味,在加入配料后卷成蛋卷一樣的筒狀,這真是人間美味——而且做法簡單,即便是在家里也可以輕松完成。
平底鍋上撒一些植物油,像煎餅果子一樣,把加入蛋黃調好的面糊攤開,兩面煎好。之后熔化掉幾塊巧克力,擺上香蕉片加熱到香甜的溫度——卷好擺在盤子里,然后開始煎下一個煎餅。
除了巧克力外,奶油和蜂蜜也是能加入的配料……這些配料的價格遠比區區面皮更加貴重,它們才是煎餅的靈魂。
艾莉克斯親眼看著洛基熟練地翻動餅皮的樣子,有些驚訝。
“你為什么會這么熟練啊……亡靈不都是不用吃東西的么?”
“噓——這里還有其他人……”
洛基一邊操作著木制鍋鏟,一邊瞥了眼在另一個灶臺上忙碌的廚師……他應該沒有聽見艾莉克斯的蠢話。
“雖然我嘗不到味道,但冷靜能讓食物變得美味。”
艾莉克斯幫忙把煎好的卷餅疊在一起,熔化的巧克力或奶油在重力作用下緩緩地從卷餅兩邊流下,拉出長長的絲線,沿著其他卷餅滴落在盤子上……這樣誘惑的場景實在引人犯罪。
她吞了口口水,忍住在廚房偷吃的欲望。
“冷靜……凡人在烹飪的時候,其實會感到緊張么?!”
艾莉克斯心說自己身為(墮)天使,之前根本視人間的食物為塵埃,更不了解烹飪。
背后的胖廚師剛把一鍋蘑菇湯從火上端下來,用抹布擦了擦手,他聽見艾莉克斯的話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
“當然會緊張!煎東西會怕油濺出來,調味時會擔心合不合客人胃口,煮湯更要小心下錯料……只會吃的人當然不用擔心這些!”
這個樂呵呵的中年人說話無所顧忌,艾莉克斯聽了一陣臉紅。
“我可是也幫忙了!我還拯救了林中鎮呢……”
說后半句時她壓低聲音,只是在小聲嘀咕。
畢竟對其他幸存者來說那場戰爭都是不愿回憶的噩夢……在很多方面,艾莉克斯是個善于為他人考慮的人。
“……好了,全部都端出去吧。”
洛基拍拍手,轉身等艾莉克斯走出廚房。
盤子上堆著八九個卷餅,艾莉克斯接過盤子,隨手拿起最頂端的一個,剛剛出鍋的餅皮還帶著高溫,但還能接受——她迎頭一口咬下。
面皮口感軟韌,小麥的香味和甜到熔化的配料融合在了一起,艾莉克斯露出幸福的表情。
“好甜……”
奶油飽滿而甜美,香蕉片也是入口即化,這便是升天般的享受……
“……好燙!”
但咀嚼到一半,它們就燙口到難以忍受的程度——吐進盤子里肯定不合適!盤子里還有那么多卷餅……
艾莉克斯只好像小孩子一樣,吐著舌頭嘶哈嘶哈地喘著,用快速呼吸的氣流來冷卻口中那些甜美卻灼熱的白濁餡料。
她開始后悔剛剛為什么要咬那么一大口煎餅……但后悔也晚了。她的表情已經扭曲,臉頰紅熱,雙眼向下緊盯著自己快要失去知覺的舌頭——她的掙扎徒勞無功,熔化的餡料拉出了一道粘膩的白絲,混合著天使的口水,沿著舌尖慢慢滴在盤子里面。
“呵哈哈哈……”
如此難堪地景象,令洛基忍不住笑出了聲。
“噗唔——”
在餡料冷卻之前,艾莉克斯終于支撐不住,把嘴里的東西吐在了地上。她苦著臉擦掉那些滴在盤子上的口水,再把被弄臟的卷餅擺到旁邊留給自己。
“咳,哈——這個這么燙!!”
“剛剛端給你們的都是涼過一會的……你自己貪心不要怪我。”
洛基表示拒絕接鍋,她臉上一陣赧然,擦了擦嘴巴端著盤子快步逃離了他的視線……
洛基回到桌旁時,露可可對他舉起了手中的煎餅,口齒不清地叫了起來:
“松餅萬歲!~\(≧▽≦)/~就算只為了你煎的松餅,我也會一直在‘第四天災’效命!”
“……你不是準備要回老家了嗎?”
“因為我現在重新愛上冒險了!……你難道要趕我走嗎?不會吧?”
“錢已經分給你了,不過當然歡迎你留下。”
這幾天他們待在旅店里,露可可都是出去做自己的事,洛基都默認她即將脫離隊伍了。
雖然疑惑,不過露可可愿意留在隊伍里是件好事……艾莉克斯對林中鎮以外的地形一竅不通,但精靈都是天生的斥候,她們十分了解森林。
斯嘉烈坐在洛基身旁默默進食,雖然洛基不能吃東西,但看著她能開心地吃著煎餅,自己也滿足不已。
畢竟當初承諾過帶她進城時會讓她開心的生活,這下算是實現諾言了。
坐在洛基對面的長椅,哈娜舔了舔沾上巧克力的手指,笑容一如既往的冰冷:“甜到發膩的食物才是好食物……不知道吸血鬼喝到嘴里的血有沒有這么甜,如果只有腥味的話他們應該不會喝得那么開心才對。”
“……這你要去問自己肚子里的那家伙了。”
洛基手肘放在桌子上支撐著,十指交叉,靠在了面具之上。
他掃視一圈,發現大家聽完他的話后都沒有笑,感到了一陣失望。
艾莉克斯的臉還是紅撲撲的,現在默默咬著煎餅……
露可可大聲問洛基:“我們下次去什么地方?”
“唔……也差不多是時候了……”
也就是這周的事情:在魂火被鎖入墓園之鏡的墨綠晶體體內后,他開始能察覺到馬格納儲藏魂魄的寶石位置。
這位置當然不是具體的位置,就算他的記憶里有大陸的輪廓,他也沒辦法感知到馬格納的七魄離自己精確的距離。
能夠確認的只有大致的方向……最近的一個,應該就在東南方的海上。
會有一種共鳴般的反應,讓洛基確信自己的判斷沒錯。
“下一個目標是行省首府洛克蘭港。我應該有提過我的最終理想是回到深淵完成復仇,但最近我得到了令人在意的消息,是關于南海上出現的神秘寶石……所以我想先到洛克蘭港看看。”
他冷靜地說著,魂火在墓園之鏡中閃爍。
“你們怎么看?”
露可可手里捧著水杯,身體前傾靠在了桌上,露出一個興奮的笑容:“那是尋寶誒,身為冒險者怎么可能說不要!”
……她是個熱衷旅行的精靈。
哈娜雙手抱胸:“當然是您說了算……只要不攔著我吃東西就好。”
這家伙……只要有吃的就無所謂吧。
洛基伸出手,突然向哈娜發動了精神契約。
“我以令咒命令你:現在給我躺在桌子上開始自(嗶——)”
“哈?!”
哈娜愣了一下,手足無措。
“怎么?果然是假的契約嗎……畢竟是惡魔,我也不是沒有想到……”
“不是——你突然說這個誰懂啊?!這要求也太過分了吧,當我沒有自尊的么?!!”
感受得到精神傳達來的無理要求,哈娜罕見地憤怒起來,把桌子敲得啪啪作響。
即便她已經在明面上違反了“主人”的命令,洛基也沒辦法通過精神來做些什么懲罰她。
就算是他這種遲鈍的人,也能明白哈娜在簽訂契約時諂媚的樣子是為了什么。
“你明明不是奴隸,為什么不逃走呢?”
“逃走?……不如我們再簽一份合作契約如何,你幫我找到那卷能幫我返回魔界的魔導書下冊,我負責幫助你直到你回到深淵——”
“沒問題,但契約就不用了……”
他伸出了自己的手。
“看得出來你很喜歡和她們在一起的氛圍,我們已經是朋友了吧……只要訂個君子之約就夠了。”
“你想和惡魔交朋友?還是地獄中至強大的邪神,哼哈哈……你未免也太自大了。”
她攤開手表示嘲諷,但下一句話還是吐露了內心的真實想法。
“我暫時先和你們一起旅行,直到沒辦法吃到好東西為止……到時候我就吃了你們,再自己想辦法回魔界。”
洛基收回了自己的手:“……隨便你。”
“哼,你就這么放心讓我待在身邊?”
哈娜對他的無動于衷感到疑惑。
洛基沒有說話,因為他眼里哈娜就像家養的寵物蛇一樣……吃吃喂的小鼠就滿足了,實際上并不會傷害她的主人——不,朋友。
艾莉克斯倒是怒目相向:“你這惡魔,不要以為……”
“墮天使沒資格指責我,嘶——”
她的話說到一半就被哈娜懟回了喉嚨里,雪白的臉龐立刻漲紅起來:“就算墮落了我也是善良的天使——但你永遠都不是好東西!”
看她把手里的餐叉都摁進了桌子里,氣急敗壞的樣子,洛基連忙出聲拉架:“……別在這里打架,會給賽麗亞小姐添麻煩的。那就這樣定了吧,我們準備出發去洛克蘭——為了各自理想。”
露可可興致高漲:“好耶!”
艾莉克斯消消氣,哼了一聲:“我無所謂。”
哈娜露出一如既往的陰沉笑容,舉起杯子,獨自喝下了杯中的清水。
“……為了我們的理想。”
洛基摸了摸斯嘉烈的頭。
“怎么樣?”
“嗯!”
——真是令人安心的伙伴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