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的這番話,直讓馬超涕淚橫流,泣不成聲。
他知道自己得遇良主,但沒想到楚云對他的珍視程度居然高到這般地步,寧可失去戰事上一舉奠定勝勢的機會,也不愿追究他犯下的過錯。
要知道軍令如山,楚云的這一選擇,多少回降低他在軍中的整體威信。
然而寧愿付出這等龐大的代價,楚云也要保住馬超的性命。
這是何等的青眼相加?何等的恩寵重視?
見馬超感動至深,楚云心中暗道計劃得逞,又出言安撫了幾句,讓馬超不必再對此事耿耿于懷,安心參加今日的慶功宴就是。
而馬超也將在戰場上,馬騰對自己許諾不會再興兵與朝廷作對,也不會再在涼州興風作浪的事,告知給楚云。
對此,楚云則是淡然一笑,沒有做出任何回應。
二人就此暫且分開,各自去忙著需要處理的事務。
直到馬超離開,王平才敬佩地又恭維起楚云,言辭上無非是在稱贊楚云對拉攏人心的技巧拿捏得如此精絕。
宴席之上,楚云對所有人都是連連敬酒,只談戰功,不談其他。
他不僅對沙場上奮勇搏殺的龐德、梁興、張橫三人大加贊賞,還許諾回到朝廷,一定會如實將三人的戰功進行上報,讓魏王和陛下對三人論功行賞。
就連韓遂這個受氣包,也連帶著被楚云強行以扣帽子的方式,將戰功分給他一些,算是以此表揚他“識相”的態度。
宛若被打了個巴掌又被喂了一口甜棗,韓遂的心情當然是甜苦參半,不過想到自主權始終不在自己手上,楚云能給他嘗點甜頭哄哄他,一進算仁至義盡,也就不再糾結馬超放跑馬騰之事,而是樂得領取本就不存在的戰功。
就此,各懷心思的酒宴,在楚云的調和下,眾人開懷暢飲,最終歡快散席。
可惜沒過幾日,馬超就再次收到一個讓他無地自容的壞消息。
馬騰并沒有履行先前央求馬超放他一馬時,所許諾的一切。
沒有向楚云乞降認錯的書信不說,他還繼續集結著兵力,完全沒有放任其他軍閥率軍返回各自地盤的打算。
換句話說,馬騰連做做樣子哄騙楚云、韓遂的意思都沒有,是打算明目張膽地違背先前的承諾。
得知此事的馬超,氣得第一個向楚云請命,請求率軍攻向高平,此次誓要將馬騰挫骨揚灰。
能逼著一個人說出把自己親生父親挫骨揚灰的話,可見馬超已經被馬騰氣成什么樣。
其實也難怪馬超會這么憤怒,之前他冒著違背軍令狀的風險,放馬騰一條生路,本以為他會悔改,不曾想他竟食言而肥。
好在當初馬超對楚云講述馬騰的許諾時,楚云只是莞爾一笑,沒有多說,更沒有把這件事放到軍中議論。
否則,單單是馬騰的這番出爾反爾,就足以直接讓馬超在整個曹營像個小丑一樣滑稽可笑。
“您是因為料到馬騰會不守承諾,才沒有在意末將當初的那番話么……”
帥帳中,前來向楚云請罪并請纓的馬超,此時正穿著打磨得光滑锃亮的銀色鎧甲,向楚云單膝跪地,恭敬地問道。
此時楚云正捧著一本兵書在咬文嚼字地看著,在聽聞馬超關于楚云的訴求和提問后,他把寫滿文字的竹簡“啪嗒”一聲撂在帥案上,以如清風微扶般的和煦笑容看向馬超。
聽到馬超直呼馬騰姓名時,楚云就知道,以后馬超對付馬騰,決計不會再有任何留情的可能了。
馬騰的所作所為,已經敗光了馬超對他最后的那點信任和溫情。
“孟起將軍,你此時此刻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此事可急不來啊。”
楚云指著面前的椅子,示意馬超坐在自己對面。
本來馬超是不好意思坐下的,鬧出這么大的笑話,他站著都覺得尷尬,哪里還能厚著臉皮坐下。
但看到楚云的笑容,緊繃的心像是一瞬間就得以放松,才放心坐了下去。
“可是……將軍,馬騰這個無信小人,出爾反爾,此事罪責皆在末將身上,末將若不為將軍把高平打下來,實在無顏面對您……”
猶豫了片刻,馬超沒能藏住心里的話,說出了真實想法。
楚云隨和地將右手掌心向下虛空按了按,點頭道:“孟起將軍,你所擔心憂慮之處,我都明白。”
“既然您能理解……”
“冷靜一下。”
楚云用按住躁動不安的馬超,收起笑容,用平和的表情繼續道:“我理解歸理解,但是孟起將軍,現在馬騰如驚弓之鳥,將大軍全部駐守在高平,而高平的城防有多難以攻陷,你是涼州本地人,一定比我還清楚吧?
在這種情況下,將軍你真的有把握攻陷高平么?退一步說,就算將軍能攻克高平,最終我們要付出多大的代價?”
“這……”
馬超躊躇地支吾了一句,確實如楚云所說,攻城為下,在馬騰以逸待勞的情況下,對高平這種堅城進行強攻,就算最終能勝利,也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再說要是將高平強攻下來,涼州一半以上的勢力都要大受打擊,涼州境內的勢力將面臨著大洗牌,乃至重新劃分,到那個時候,涼州的局面只會比現在更加混亂!”
楚云的這番話,讓馬騰陷入了思慮,他知道,想說服楚云,只有另外想出一條新計策。
“將軍,末將認為,可以不強攻高平,只需派兵攻占高平周邊各縣,以此孤立高平,時間一長,馬騰城中糧草用盡,其他郡縣運輸往高平的線路都被我軍掌控,馬騰必定敗亡!”
馬超說得斬釘截鐵,仿佛恨不得現在就一槍刺死馬騰,一泄心頭之恨。
“孟起將軍,若是一城一池地去攻占那些小縣,確實可以達到你所說的效果,而且那些小城大多沒有多少駐守兵力,要攻克他們并不難。
但你是不是忘了,我們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
馬超怒意未平的臉突然為之一變,滿是困惑之色。
“沒錯,我們這次來涼州,是為了平息馬騰與韓遂間的勢力斗爭,讓涼州恢復過去的狀況。
如果我們當真按照你的方法,去逐一攻占高平附近的各城,只會勞民傷財,讓涼州百姓們本就不富裕的清苦生活雪上加霜,這是你的家鄉,你希望看到這樣的結果么?”
楚云的質問擲地有聲,讓馬超一時語塞,木然良久,才嘆了口氣,致歉道:“抱歉,將軍,是我一時惱羞成怒,讓您見笑了。”
“將軍不必介懷,憤怒是人之常情,但是還望將軍記住,不要被憤怒沖昏頭腦失去理智,否則是難成良將的。”
楚云沒有苛責馬超,而是用安慰的口吻進行著勸誡。
“那將軍您看,我們接下來該怎么做?”
馬超并不笨,談話自始至終,楚云都表現得極其淡漠,這說明他早已有了應對眼下這一情況的對策。
“也并不是什么高明的計策,只不過,我大概猜到馬騰接下來會用什么手段了。”
楚云用這種讓馬超更為困惑的解釋來回答道。
“這……”
馬超本來想一探究竟,求楚云透露幾句滿足他的好奇心,但他轉念一想,自己最近因為任性妄為給楚云惹了不少的麻煩,如果再繼續對楚云刨根問底,未免太過不知好歹了。
看出馬超的好奇之心,楚云在他的肩甲上又是輕輕拍了幾下,發出“邦邦”的清脆聲,笑道:“將軍別心急,等我安排布置妥當之后,會第一時間告訴你的。”
“末將多謝將軍抬愛!”
馬超心里明白,楚云之所以對他百般偏袒,就是看重他的能力,而對他加一拉攏。
但楚云的拉攏之舉,行得坦蕩,做得率直,從來沒有遮掩藏掖,讓馬超這心里非但生不出半點排斥之意,還樂得接受。
“好了,將軍不妨去繼續挑選先前繳獲的戰馬,若是能忙里抽閑多訓練一些新騎兵,就更好不過了!”
自從見識過馬超率領的西涼鐵騎之后,楚云對馬超操練和指揮精騎的實力,就有了進一步的了解和認可。
過去,楚云認為天下最厲害的騎兵,當屬自己曾經一手操練出的羽林精騎,以及呂布麾下的并州騎兵。
但是相比之下,馬超麾下的西涼鐵騎,則顯得更加強勁,更為可怕。
羽林騎的優點在于能力全面,協同作戰默契,善于利用弓弩騎射,為正面的槍騎和劍盾騎兵拉扯出足夠的發揮空間。
呂布麾下的并州鐵騎,則是在呂布的盡心挑選下,善于發動突襲沖鋒,在對敵人進行側翼沖鋒或后翼沖鋒時,能在最短的時間能,給敵人造成毀滅性的打擊。
羽林騎善于利用弓弩遠程攻擊,并州鐵騎善于尋找恰當的時機和位置。
但他們終歸都是用“取巧”的方式,避開與敵人排成陣列的步軍進行正面交鋒。
然而,馬超的西涼鐵騎,就不同了。
西涼鐵騎,在馬超的率領下,是敢于以錐形陣直沖敵人最嚴密的防守陣型,哪怕是如鐵桶一般槍林密集的長矛陣,西涼鐵騎們依然悍然無畏,能直接沖垮敵人的陣型。
若是把羽林騎比作百發百中的弓箭,并州鐵騎比作輕盈靈巧的寶劍。
那么,西涼鐵騎無疑是一把無堅不摧的長矛,能夠刺破世間任何堅盾。
再堅實的防御,在西涼鐵騎面前,都顯得不堪一擊。
馬超的個人勇武放眼天下也難有幾人能相匹敵,但也并非太過難得,畢竟單單是現在的曹營之中,就有不少能與馬超抗衡的猛將。
所以,楚云這么看重馬超的真正原因,還是在于他操練和指揮騎兵的本事。
“說到這事,將軍,末將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馬超白凈的臉上突然多出一抹紅暈,興許是因為覺得自己本不配和楚云請求什么,所以才會露出這等羞態。
楚云倒是來了興趣,他從來沒想過這種表情會出現在馬超的臉上,當即興致勃勃地問道:“哦?將軍請講。”
“末將從涼州帶出來的將士們,其實之前一直在用投矛這種武器,只可惜末將臨行前走得匆忙,沒能帶上足夠的投矛,就連訓練用的木槍,也用得磨損嚴重,不堪再用。
不知將軍您可否撥出一些錢財,請當地的鐵匠、木匠打造一些能運的木制、鐵制短矛,供弟兄們練習和使用……?”
楚云不禁捂著嘴“呵呵”直笑個不停。
見馬超正用心慌的眼神看著自己,楚云才趕緊止住笑聲,干咳了一聲解釋道:“對不起,孟起將軍,我只是覺得,這分明是一件好事,你卻說得這么理虧心虛,讓我覺得有些滑稽……”
“這么說,您是答應了?”
“當然,不過涼州本地的鐵匠和木匠,應該是不夠看,不如這樣吧,我剛好有一道軍令要送往潼關,不妨就順路捎帶一個消息給鐘繇,讓他在洛陽找些手藝精巧的好鐵匠、木匠來負責此事。
等他們將弟兄們需要的鐵短矛、木短矛制造好以后,就第一時間給咱們送來,反正從洛陽到涼州的關中道路已經打通,潼關也在咱們手上,不用擔心運送的路上會有什么問題。”
楚云的說法,等于在馬超所提要求的基礎上,還額外提供更優渥的待遇。
這次,楚云答應得這么痛快,可就不是單純地為了拉攏馬超這么簡單了。
經過先前的實戰經驗,騎兵具備有中、遠距離襲擊能力,是非常重要的,楚云對此深有體會。
而馬超所提出的要求,正是為了提升西涼鐵騎們的中距離襲擾能力,這種好事,馬超肯主動提出來,楚云求之不得,當然會一口毫不猶豫地答應。
“那就多謝將軍了!”
二人又相互客氣了幾句,馬超興奮地前去對將士們進行操練。
楚云則是目送著馬超遠去后,派人將自己的得意弟子王平喚來。
“老師,您召我前來,可是有事吩咐?”
修養了幾日身體,沒有練習斬箭術的王平恢復了以往的生機,又成了英氣逼人的翩翩少年。
再加上他此刻沒有身穿戰甲,而是一襲青衫,更顯得文質彬彬,頗有儒生氣質。
“近日修養得可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