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掃了興致的楚云,松開攬著佳人的手,扭過身子沖自家門客不耐煩地問了一句:“何人深夜造訪?”
“回稟家主,此人看似已年過五旬,自稱姓程……”門客也知道自己誤了楚云的好事,支吾著垂頭道。
楚云幾乎立刻猜到來者身份,馬上問道:“他現在何處?”
“正在府門之外等候。”
“快請!我要與這位客人到大堂一敘!”
在楚云的催促下,門客飛速離去,趕赴府邸大門。
看著身旁的喬紫青,楚云正欲開口,她那迷人的朱唇已在楚云的額頭上留下一抹淡淡的吻痕。
“你去忙吧,無論多晚,我等你。”留下這一句含情脈脈的話語,喬紫青便起身翩然而去。
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腦中閃過這樣一個念頭,楚云也動身來到廳堂,與這位不請自來的客人相會。
那是一張著實有些蒼老的面龐,上面如刀刻般的一道道皺紋,如歲月的痕跡清晰可見。
可他的眼神與尋常老者不同,清澈透亮不見半點渾濁之色,和善的眼神中暗藏著一絲似有若無的銳利,就像一把沉寂在刀鞘中,蓄勢待發著,隨時準備出鞘的利刃。
配上大方得體的深黃色長袍,此人頗有幾分隱居山林的世外高人之態。
楚云與他打過不止一次照面,二人雖無深交,也算識得彼此。
“晚輩見過先生。”面對程昱,這位年過五旬頗有功勛的長者,想到對方論年紀足夠當自己的爺爺輩,楚云還是謙遜有禮地主動打起招呼。
話音一落,楚云先是向程昱作揖,鞠了一躬,又擺手將左右屏退,使得偌大地廳堂,只剩楚云、程昱二人。
“太子太傅如此大禮,老夫當真是受之不起啊!”
論官職,現在的楚云遠在程昱之上,與楚云未曾有過正面交集的程昱,還以為自己雖親臨楚府登門拜訪,但就算是不吃癟,人家楚云身為如今曹司空身邊的紅人,也不會對自己太客氣。
沒想到,這少年人倒是難得的謙卑客氣,還主動向自己作揖行禮,這還真是讓程昱始料未及。
“先生說的是哪里話?您是長輩,又是我素來景仰敬重的楷模,晚輩不過是略表敬意,又算得了什么呢?”
程昱一聽這話,心里美滋滋的恨不得樂開花,表面還是故作謙虛地沉住氣淡笑道:“太子太傅少年英杰,是我大漢南天一柱,國之棟梁,前途不可限量!老夫年過半百,已是老朽,哪里配得上做太子太傅的楷模!”
“先生太過謙了!您于朝廷,于大漢,于叔父,可謂居功至偉,您才是我大漢的頂梁柱!若非有您在,此刻,我們這些后生晚輩,豈不都成了那袁本初手下庸碌度日之輩?”
楚云這話,意有所指。
五年前,曹操失了兗州,是荀彧、程昱二人力保最后三城不失最終給曹操創造能夠反敗為勝的有利條件。
而楚云提到的,是程昱所立下的另一件意義深遠重大的功勞。
當時兗州鬧蝗禍,曹操勢力跌至低谷,幾乎難以存續,曹操不得已向袁紹求助,袁紹以讓曹操拖家帶口去鄴城投奔他,絕望至極的曹操本打算接受這個提議,如此危急存亡的時刻,正是程昱站出來,堅決勸阻曹操,才最終助曹操打消了這個錯誤的決定。
試想一下,如果沒有程昱,說不定現在曹操真成了袁紹手下的打工仔,那不是要多荒唐有多荒唐。
程昱眼前一亮,沒想到楚云這個后起之秀年紀不大,卻對這陳年往事了解得如此清楚細致。
“想不到這等不為眾人所知的秘密,太子太傅也知道得如此詳盡,難怪世人皆稱太子太傅是無所不知,今日得以相見,相當真是聞名不如見面!”程昱真切地感慨著,贊嘆起楚云道。
“先生可莫要如此謬贊,太折煞晚輩了!晚輩不知道的事多著呢,只不過先生您的數件壯舉,每一件都意義深遠,對朝廷有著改變命運般的巨大貢獻,晚輩若是說不知道,那不是在欺瞞先生您么?”
程昱現在必須承認,他是打心底里對眼前這個少年人服氣了。
在智慧上,以程昱五十多年的人生閱歷,天縱奇才的少年,他見過的不在少數。
可是在這個年紀,似楚云這般聰慧過人,還能保持著謙卑的心態,彬彬有禮地尊重長輩,還能講出這么有水準的恭維之言,就不由得程昱不心服口服了。
“老朽此言絕非謬贊。”程昱說著,兩眼在四周張望一陣,這才壓低聲音,道:“太子太傅,老朽冒昧前來,實有要事相商。”
互相吹捧夠了,程昱總算開始步入正題。
“哦?還請先生示下。”楚云本以為程昱是來替他兒子程延為賭坊一事說情,但從他如火炬般的雙眸中那一抹凝重,楚云就改變了想法。
想來也是,這點區區俗事,程昱豈會為此特地來府上拜會楚云。
“就在今早,有那劉備的消息了!”程昱的語氣有些沉重。
“當真?!”楚云驚喜地脫口而出問道。
“千真萬確。”程昱對楚云的激動并不意外,“原來劉備這廝早在前些日子,便已渡河投奔袁紹,兩日前,上黨張楊被其部下楊丑所殺,楊丑又為張楊原部下眭固所殺,眭固收攏三人殘部,意欲歸附袁紹,袁紹得知此事,就派劉備接手眭固勢力,屯兵駐守河內。”
楚云聽得入神,待程昱講完,怔了好一陣,才緩緩道:“好一個袁本初,好一個劉玄德,這二人,當真不可小覷。”
楚云以為袁紹如史書中記載的那般不堪,現在從實際情況看來,并非如此。
上黨、河內等原屬于張楊的這片地域,是未來曹袁之戰的必爭要害之地,這個道理曹操和其帳下眾謀士們想得到,那么袁紹和他帳下如沮授、田豐、許攸等論才能不遜色于穎川謀士的謀臣們,同樣也清楚。
難得的是,袁紹不但接納如喪家犬般流亡至河北的劉備等人,還能巧妙地對他們委以重任,將劉備派去河內,替他袁本初看家護院。
此時的河內,已成了昔日的宛城,而如今的劉備,也就如同先前的張繡,成了曹操的心腹之患。
“這劉備還真就是個打不死的小強?”楚云苦笑著在心中這么嘀咕了一句。
“太子太傅說的是,這二人不可小覷!”程昱點點頭,繼續道:“司空得知此訊后,接連召見我等,挨個詢問如何對付劉備,我恰好是最后一個被召見的。”
“敢問先生是怎么回答叔父的?令君、公達先生、奉孝他們又是怎么說?”
“令君他們如何作答,老朽不知,司空既然是單獨詢問我等,我等又豈敢私下共議此事?至于老朽的回答,倒是可以如實相告給太子太傅。”
“老朽建議司空,盡快整頓兵馬,趁劉備尚未完全控制上黨諸郡縣,除之!以絕后患!”即使年過半百,此時此刻程昱的雙眼中,仍有一股兇戾之芒在不住閃動。
“叔父他老人家怎么說?”楚云沉著地追問道。
“司空只是說知道了,便老朽退下。”
說著,程昱湊近楚云,肅然道:“太子太傅,司空眼前之所以舉棋不定,恐怕就是打算今夜傳召你前去相見,聽過太子太傅的意思,再拿定主意!”
“如此說來,先生您來找我,是想……?”
“老朽懇請太子太傅,務必勸說司空盡早發兵,越快越好!”程昱如少年人般分外激動地說道。
登時,楚云對程昱不免又高看了幾分。
“在此之前,請問先生,關云長,將軍,可知此事?”
程昱搖頭道:“司空嚴禁此事走漏風聲,想必關將軍并不知情。
太子太傅憂慮的是啊,此事若被關將軍知曉,他定會如約向司空辭行,前去與劉備相會,若當真如此,司空就為難了!”
如果曹操答應遵守昔日約定,任憑關羽離去,待劉備與關羽兄弟重逢,得上黨諸郡的劉備就如虎添翼,更加難以對付。
若是強留關羽,曹操就不但要背負罵名,而且也會徹底失去好不容易與關羽之間建立起的那點好感與信任。
所以最好的辦法,就只能是先瞞著關羽,待盡快默不作聲的把劉備收拾了,再隨便找個借口,把劉備的死嫁禍給袁紹,到時劉備之死已成定局,關羽就會像原計劃那樣以替兄報仇為目標,拼死為曹操效力盡忠。
雖說料到劉備的命硬,不會輕易被抓到,然而當聽到這家伙當真成功渡河投奔袁紹時,楚云的心情還是略有些沮喪。
自打決心助曹操完成一統天下的偉業后,楚云始終將劉備視為心腹大患,盡管至今未見其人,楚云還是希望盡早將他抹殺,以免他成長起來,成為這份霸業路上的最大障礙。
“既然關將軍尚不知情,那我就放心了,至于劉備一事,我倒是想知道,為何先生覺得,我會答應您,勸叔父盡快出兵?也許我并不這么打算。”
楚云很好奇,自己確實極力主張曹操不惜一切代價,也要趁早將劉備扼殺在萌芽中,可知道這事的應該只有楚云自己、曹操、夏侯惇、郭嘉和曹昂五人,楚云可不覺得這其中有人會將此事拿出來與程昱商議。
“也許旁人會看不透這其中的利害,但老朽相信,以太子太傅之才,必能看出劉備此人是多么值得注意的潛在威脅,老朽斗膽猜測,恐怕太子太傅早在過去,就曾勸諫過司空要注意劉備此人,不知老朽猜的可對?”
“哈哈哈……先生才是獨具慧眼,心細如發啊!”楚云痛快地承認下來,又道:“先生把話說到這個份上,晚輩就直言了,實不相瞞,早在征討徐州時,晚輩就曾向叔父力勸過要將劉備斬盡殺絕,也正是在晚輩的強烈建議下,才將劉備打得是命懸一線,若非他逃得快,此刻怕是早就成了我軍將士們的刀下亡魂了!”
程昱一聽,眉頭皺起,連帶著臉上的皺紋也擰到一塊兒,道:“這么說來,就更奇怪了……”
“是啊……”楚云也附和道:“叔父分明是想將劉備除之而后快,又何必要請各位先生們輪番單獨商議此事……?”
片刻后,楚云先一步想到緣由,很快,程昱也悟透其中玄機。
二人相視一笑,從對方的眼神中,已看出答案,彼此心照不宣。
“咳……太子太傅,上意不可輕揣,你我之間,此話題還是就此打住吧。”程昱老臉上露出一絲玩味的奸笑,干咳一聲,含糊道。
“先生說得是……不過晚輩答應先生,若叔父召見我商議此事,我一定秉持本意,按照先生的意思,勸諫叔父盡早出兵河內,剿滅劉備,永絕后患!”
“如此,老朽就放心了!”說著,程昱收起笑容,看架勢竟是要向楚云作揖。
楚云驚得連忙伸手制止程昱,道:“先生為國事,不惜親身大駕光臨寒舍,已是堪稱國士之舉,晚輩豈能受先生之禮?!還請先生莫要折煞晚輩!”
說著,二人不免又是互相虛與委蛇的客氣幾句,但其中也有真情流露,遠比那些諂諛之輩間的虛偽交流,要真實得多。
正當二人聊得熱火朝天之際,還是同一人,那位不“識相”的門客,竟又遠遠靠近廳堂大門,在門旁輕輕敲擊著門框,示意有事上報。
“有什么事,仲德先生不是外人,但說無妨。”楚云沖門客朗聲道。
門客鞠了一躬,恭敬地抱拳道:“啟稟家主,司空大人的使者前來府上,說是司空請您到府上一敘。”
“知道了,讓他在門外稍后,我馬上就來!”
“喏。”
見門客離去,楚云又沖程昱笑道:“真是說什么,來什么,想不到叔父的‘請柬’,來得如此之快。”
程昱整理衣冠,道:“太子太傅,老朽不便隨你一同離府,還請太子太傅先隨使者而去,待使者離去,老朽再走也不遲。”
為了避嫌,程昱并不想讓曹操知道,自己特地來楚云府上拜會,尤其是在即將決定如何對付劉備之事的敏感時期。
楚云卻主動攬著程昱的手,道:“先生,我倒是覺得,您該隨我一起才是。”
“這……”
“先生,許都內遍布耳目,以叔父的精明,您光臨寒舍,對他老人家而言,絕非秘密,我們君子之交,所議皆是國事,就該坦坦蕩蕩,又何必欲蓋彌彰,反而徒增旁人的懷疑呢?”
我在曹營當倉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