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來根墨棒般粗細的上好細碳正在黃銅質地的火盆中無聲的燃燒,更有細細淼淼的一縷青煙自悶燃的炭火上飛騰而起,在粗綿紙裱糊的窗格前不斷變幻著形狀。
呵,關外隆冬的夜,從未如此溫暖。
疲憊不堪的旅人啊,快些在睡榻上……你他大爺的大半夜不睡覺,對著油燈皺著眉頭瞎琢磨啥?
沒看見旁邊那條公狐貍已經困得兩眼星曛口角流涎,還不停前仰后合地打哈欠么?
“哈欠……楊兄,時候也不早了,還是早些吹燈……哈欠……睡吧?”
“奧,三弟你要是困了就早些睡,為兄現在還有些事情需要先想明白。”
“哈欠……算了,楊兄你到底有啥想不通的,索性說出來兄弟幫你一塊想。這黑咕隆咚的屋子若是只點一盞小油燈,總是讓我想起老家那個隨時會有親爹沖進來暴砸你腦門的靜修室……哈欠,說吧。”
“也好,集思廣益總比我一個人悶在肚里瞎琢磨的好……胡三你說,武勛府老王爺到底矚意誰在百年之后來接自己的班呢?”
“啥玩意兒?!咱這回難道不是去替武勛王爺瞧行穢之病的嗎?等楊兄你出手收拾了那只附身在鷹神儺面上的魕,老王爺的瘋病自然也就不藥而痊……別家兒女自有個人娘老子操心,咱們犯得著幫他掰扯這等家務事嗎?”
“三弟這話說得在理兒,可我總覺得老王爺這回不止發瘋這么簡單。”
今天下午王管事告訴楊從循近來商隊販來的絲綢銷路不暢時,思維敏銳的楊從循本能地感到這其中有貓膩。
就算武勛王爺因瘋癲入魔不能視事發牌,那關我們這些從關內來盛京城內交易的南貨商隊啥事?
我們又不去北邊倒騰那些可能會犯忌諱的山貨,等賣完絲綢,再去盛京城內的山貨集上買夠返程山貨,就可以往回開拔走人了,他武勛王爺算個球!
果不其然,在楊從循的追問之下,王管事總算支支吾吾地吐露了一些實情。
這回壓根就不是什么銅牌不銅牌的問題,而是城內商貨莊合起伙來,以其下轄商隊領不到王府當季新頒的銅牌不能北上貿易為由,趁機壓價搞惜購!
這些人想打的……是時間牌!
正常得講,像馬五爺王管事領得這種關內商隊,都是每年七八月從京城購齊絲綢南貨之后,一路趕著馬車貨物走山道奔赴盛京或白龍府交易。
這一趟光趕路就要兩三個月的時間。
等到了目的地,基本都離年關臘月不遠,商隊正好可以趁著人們開始置辦年貨的機會,將手里的南路俏貨賣個高價。
等正月年節過盡,商隊手里的貨物基本也賣得差不多了,正好騰出錢和空地來收購獸皮人參等貴重山珍帶回京城關內販售。
這趟收貨裝車的流程,咋說都要一個來月才能全部了結首尾。
等再趕兩個月山路返回京城,基本也到五六月份的光景……趕緊賣掉山貨再買南貨裝車吧,不然就趕不上七八月進關了!
王管事告訴楊從循,長路跑商的獲利雖豐,卻是個卡著時間點周轉挪騰的買賣,隨便一個環節出點岔子耽誤幾天功夫,就有可能耽誤接下來的生意。
他這回被人拿住的,就是時間緊迫這根小辮子。
“看馬五爺的面子,做兄弟的也不能不講這么多年的交情……這么著吧,這批貨的價兒往下壓五成,兄弟就替鐘禮爺您擔了這天一般大的關系,收下您手中的南貨絲綢可成?”
呵呵,你怎么不去搶?
雖然明知道對方借故壓價不講究,可王管事又不能立即和來人翻臉,因為這些人手中牢牢把著整個盛京城南貨集散的渠道!
要想不經這些人的手,要么馬武商隊上下七八口子集體捧著布樣子蹲在街頭,你八尺我一丈的賣散貨;要么就頂著寒冬臘月的朔風咬緊牙關出城,將幾大車貨物全部趕到北方七百里外的白龍府去。
顯然,這兩條路都是緩不應急。
“就算將手中絲綢減價拋售,回頭多半還要從這些人手中采購山貨返程。因此王管事的意思是盡量別跟這些人起正面沖突,沖其亮一下武勛王爺發給的通關銅牌,借此顯示一下咱的關系路子,讓這些人知難而退乖乖合作就好。”
“奧,我懂了。敢情這回給王爺看病只是由頭,趁機和武勛王府拉上鐵桿關系才是目的?”
“正是這么個說道……三弟快幫我合計一下,看咱這回要抱誰的粗腿。”
聽王管事介紹,在武勛老王爺病倒之后,整個王府一下子分裂成四派:以王府總管家胡元魁為首的管事派;以嫡長子安布祿為首的嫡子派;有側福晉在背后撐腰的次子哈朗克領頭的庶子派;以及早早過繼到王府的侄子索爾果的外府派。
據王管事打探,四派當中實力最強的是總攬王府財政大權的管事派。
不過胡元魁為人比較精明,多次在公開場合表示只要王府繼任者不動管家人事方面的蛋糕,那管事派就在其他三派面前保持中立。
嫡長子安布祿的身份最為尊貴,但為人也最莽撞,經常在府外惹事生非。
就在半年前,這個安布祿在行院里喝花酒時與人起了沖突,一時怒起就將一個從京城來關外游玩的青年公子給打了。
據說這個青年公子背后有京城貴人的關系,是一個開罪不得的狠角色,差點就要派兵上武勛王府拿人了。
最后還是老王爺親自上門賠禮道歉,里外前后給了一大筆銀子賠償,才了結的首尾。
經此一事安布祿在王府地位急轉直下,甚至還有人在老王爺面前進言,要將次子哈朗克的生母側福晉李佳氏扶正。
這樣一來,哈朗克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取代安布祿,成為武勛王府的嫡長子。
另外,還有一個索爾果。
按理說,武勛王繼承權爭奪不該有侄子的份兒。
然而這個過繼到王府的索爾果卻是所有后人當中為人精明最有心計之人,其手下使用的家奴也最為忠心抱團。
自老王爺瘋魔以來,索爾果每日早晚必到王爺床前請安問禮,不時還到廚下親熬湯藥……這孝子的戲份一旦做足,一眾王府下人心中的印象分那是刷刷看漲,漸漸也就有了老王爺要挑繼子承佻的傳聞。
這一家子,還真沒一個省油的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