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也是個能聽懂人話的,那老夫就可以省下些嘴皮功夫了。兀那熊羆你記好,老夫乃大明錦衣衛從六品,因功賞穿斗牛服,可在大內佩刀行走的試百戶徐敘征!那一日,老夫奉指揮使將令,于京城內搜捕東林黨高攀龍的故舊親朋。誰知……”
雖然懵頭懵腦的羆處士搞不清楚上面這一大串官職差遣的到底有何等來歷說道,但我相信這點能讓讀書至此的讀者諸公盡皆發出‘啊呀’一聲驚叫。
不為別的,就因為這個只用一柄拂塵就能將偌大一個羆處士制服于地的青袍客,竟然自稱是前明天啟年間(1626)人士!
倘若此人所言不虛,那也是個活了快兩百歲的老家伙了……
閑言且住,卻說那個自稱錦衣衛試百戶的徐敘征(青袍客),在不明所以一臉懵逼的羆處士跟前,背抄兩手,雙目稍帶一絲悵然地盯著遠方,若有所思地回憶起來。
“高攀龍自知必無生理,故于無錫城中投水自盡。然那田爾耕欲在九千歲(魏忠賢)面前爭功,故于京師間再興大獄,催逼我等四處搜捕東林一黨。”
那一日,徐敘征奉錦衣衛指揮使田爾耕之命,帶隊外出盤查搜捕尚在京師之中的東林黨人。
然而和急于抱緊魏忠賢粗腿上位的田爾耕不同,小小一個六品試百戶徐敘征的功名欲要寡淡許多。
此人自幼癡迷那些從上古時期流傳下來的神仙方術,經常幻想自己也能有飛升登天的那一天。
因此在搜捕東林黨這件事情上,徐敘征一貫采取應付了事、得過且過的辦事方略,經常帶人大張旗鼓地前往某戶人家撞戶搜查。
一旦這家主人悄咪咪地遞上好處,那他就帶上全部手下,抱拳扭頭就走。
簡而言之,徐敘征他平素一貫打著錦衣衛的旗號,到處檢索那些官宦人家仔細在家中書閣當中的神仙丹方……至于九千歲和東林黨之間有什么恩怨,那與徐某何干?
這一天,徐敘征帶著兩名錦衣衛小旗(從七品),頤指氣使地砸開兵部修屯院僉書何樞家的大門(修屯院僉書,主管某處駐軍屯田或修造營區房舍等事務上報與批復的文書官員)。
何樞原是兵部下轄一普通文班書吏,只因最近向上司孝敬了二百兩紋銀,這才得以從外省調往京師。
本來像何樞這般既和東林黨沒有往來,又非京師大戶人家(家里不可能丹方)的芝麻綠豆小官是入不了徐敘征法眼的……可誰讓你有錢呢?
既然有錢孝敬兵部侍郎,那就不妨讓俺徐敘征也跟著分上一嘴吧!
就這樣,徐敘征帶著兩個還算知根底的心腹,大搖大擺地敲開了何樞家的大門。
這錦衣衛直屬君王,況且徐敘征的品級比起何樞還高上半級,這如何不令后者大開院門,誠惶誠恐地將徐敘征一行三人接進宅來?
誰知那何樞一聽徐敘征的來意居然是想訛自己倆錢花,這臉上原本強堆出來的諂笑登時就如被狂風吹過一般,煙消云散了。
一見對方臉色有變,徐敘征登時將臉一沉,從鼻孔中惡狠狠地‘哼’了一聲。
倒不是何樞他真有硬頂著不給錦衣衛賄賂的膽量,而是他這樣的芝麻小官本就積蓄不多。
先前那番上下活動已經將歷年宦囊所積用去大半,眼下真不大給得出錢來。
抱著雙臂躊躇半晌,那何樞重重一跺足,轉身回房后不多時,就提著一個輕飄飄的錢袋再度返回。
發覺何樞無意給出重賄的徐敘征登時面色森寒地朝身后兩個心腹小旗一努嘴:“煩請兄弟帶何大嫂并幾位后宅房里人外間兒看茶,免得咱待會兒再有什么舉止沖犯。”
見徐敘征竟然要翻臉生事,何樞的臉色一變,哆哆嗦嗦地朝前者拱手賠罪起來。
然而這徐敘征要是那種看見別人賠罪就會心軟的慈心人,又怎對得起身上這件錦衣衛的斗牛服?
見身前的徐敘征并未出言阻止,那兩個早就按捺不住兇性的錦衣衛小旗官頓時擼衫挽袖,掄起插著腰刀的鞘子,大呼小叫地沖進何家后宅,乒乒乓乓地敲打起來!
發覺自家面前這個姓徐的錦衣衛是鐵了心得要生事,何樞一臉忿恨地扭頭沖著后宅方向大聲招呼伺候仆婦將家眷都帶至前廳。
想那何樞不過一六品僉書,芝麻一般大的小官,又能有多少俸祿將養自家后宅?
故未及片刻,何府后宅家眷便已齊聚前廳廊外,縱使細加點數,也不過何樞正妻何氏,居家伺候婆子馮媽以及何氏房內一個名喚素娟的家養丫鬟而已。
倘若何家真是那等手中有錢的闊氣主兒,如何不在后宅養上十幾個丫鬟婆子伺候照顧自己的飲食起居?
瞧這何府后宅那副只有兩三人的寒酸樣兒,再如何下手抄撿也是白費功夫……這小子腰里指定是沒錢!
見手下小旗一臉失望地沖自己輕輕搖頭,徐敘征頓時心內叫苦:“本以為這何家有些油水可撈,誰知竟是一只攥不出尿來的癟蝦蟆,這卻讓自己從何處找尋銀子回去打點田指揮使他們?”
常言道,能在官場上摸爬滾打的就沒有蠢貨。
當何樞發現徐敘征正一臉為難地沖著自己后宅家眷發呆,只此人只略加沉吟,就一下明白過來:“敢情自己面前這個錦衣衛百戶也是拿著雞毛當令箭,專門過來打人秋風!這人手里并沒有咱犯事的把柄,因此也不敢把咱怎么樣;況且要是今兒這事兒鬧大了,他回頭在上司面前也難做!”
想到這里,何樞故意將臉一板,沖著徐敘征不卑不亢地一拱手:“正如官爺所見,何某房內家眷已盡數到此,卻不知徐爺您還有什么話要當眾交待的沒有?”
那徐敘征自打干上錦衣衛,還是頭一回被人這般不陰不陽地搶白,登時就揚聲作色道:“好你個何樞,先前與東林逆黨私下勾結,一同做下好大事,真當徐某什么都不知么?!”
誰知這話才剛脫口,一場天塌地陷的異變卻陡然而生。
只見那十步開外的堂屋前后微微一晃,接著變成一堆支離破碎的磚瓦塊,劈頭蓋臉得朝著徐敘征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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