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書說到執掌黃家的黃二奶奶將自己多年積累的陳年老油交給立鑫金砂礦的黃東省礦主,囑咐其安排得力手下拿懷揣這種蠟封油丸并火折火把于礦主小院之外的上風向潛藏。
待明日礦上大伙淘金客在幕后黑手的蠱惑下群集鬧事時,此人就會將油丸裹在火把里湊在火折一點……凡是被這股臭煙嗆到的人,那都是黃二奶奶砧板上的魚肉,屆時想如何炮制就如何炮制。
在正常情況下,很難在別人眼皮底下公然搞這種點火放煙的小動作,但過去那些淘金客都是來自社會最底層的貧苦人家,其個人衛生條件也就那回事,真可謂‘傻小子睡涼炕,全憑火力壯’……但凡身體素質不好的,下不了兩回水就得凍出毛病來。
所以這些人都不太注重維護自己平日住宿工棚的環境,連夜里起夜放茅都懶得走遠,恨不得撩起工棚門口的布簾,就掏家伙朝外放水,一向對異味什么的不怎么敏感。
更不必說一大群人亂哄哄得擠在一起,光是別人身上的臭汗味都能熏正常人一個跟頭……等這些人從周圍空氣中真嗅出什么不對來,黃花菜都涼了。
雖然黃二奶奶她后半截的安排沒給黃礦主當面交待,然而以黃東省如此精明的為人,自然可以聞一知十……不就是帶著人往樹林子里跑么?
等黃二奶奶做法制住這些起哄鬧事的淘金客,黃東省自會領著幾個得力可靠的手下,騎著快馬全副武裝得跟在這些一邊迷糊一邊奪路狂奔的淘金客后面。
等到這些人跑到筋疲力盡口干舌燥腹鳴如鼓,黃二奶奶自會撤去先前施展在這群淘金漢子的心控之術。
屆時這群一路狂奔的漢子就如同被扯斷提線的木偶般,東倒西歪得癱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得喘粗氣。
眼見周圍都是深山老林中才能見到參天大樹,耳聽遠處不知哪里傳來的野獸嚎叫,自己又是手足無力腹鳴如鼓,任爾平日再如何桀驁不馴,這時也駭得你魂飛魄散。
想那好漢武松,就算赤著一雙拳頭,照樣也打得吊睛白額猛虎。
然而等其打完猛虎下山時撞見兩個身披虎皮的獵戶,照樣也嚇得腿肚子轉筋……力疲則心怯,就是這么個道理。
等火候到了,黃東省自會領著幾個手下從樹后走出,而后拿出隨身攜帶的干糧水袋沖那些人一晃:“想死還是想活……想活就快些把今日當頭鬧事的點子供出來,他死你們就活!一心尋死的就留在這片林子里給豺狼當頓宵夜吧!”
有道是‘義不帶兵,慈不養財’,敢在二道河子這等荒僻野外開砂金礦的豈能是善男信女?
更不用說黃東省這種從賬房學徒一步一步熬成的礦主,當年也是白刀子捅在身上,眉頭都不帶一皺的漢子。
這一路血雨腥風得走來,黃東省早就見慣了身邊人的生死,真丟下個把人喂狼,這種事他不是干不出來……若不將幾條人命扣在手上做威脅,怎能壓得剩下的淘金客垂首服軟?
卻說那黃東省離開黃二奶奶居停的正房之后,旋即喚來幾個知根知底的生死弟兄,將黃二奶奶的計劃逐一安排吩咐下去。
待幾人領命而去后,黃礦主隨手取來案桌上一盞油燈點了,就這樣一瞬不瞬得盯著昏黃搖曳的燈火,愣愣得發起了呆。
良久,這盞油燈的燈芯上漸漸得結出一個豆粒大小的燈花,連帶那本就不甚明亮的燈火也漸漸黯淡下去。
“啪”,一聲尖銳的爆響將黃東省從沉思中驚醒過來,忙取過油燈旁的火剪子,湊在燈芯上輕輕一剪。
那燈芯上細細的火苗也隨之輕輕一躍,再度明亮起來。
擱下了剪子,黃東省將手指插在頭頂使勁得搔了搔,不由得在喉嚨里輕輕咕噥道:“兌孚剝厲,兌孚剝厲……來兌,兇;孚于剝,有厲?這可不是什么吉利的卦象!兩大兇卦在前,明天這一關到底能不能順利通過呢?”
說來也是巧了,雖然《周易》這門五經很不受那些一心想要科舉做官讀書人的待見,但書肆里面卻多有嶄新嶄新的《周易》售賣……這五經四書是圣人欽定的門類,你這小小書鋪刊印其它四書四經,卻單單不印《周易》,是何道理?
然而這書肆印書是一回事,真到賣時那又是另一回事了,總不能給那些前來買書的文生舉子強行搭售《周易》……這些窮儒酸丁,身上的錢雖不多,可一個個的脾氣都不小,真惹著他們,回頭就去知縣老爺面前告書肆老板一狀。
最后沒法子,書肆主人只能將真金白銀印出來的《周易》與那些用來查詢某日吉兇忌宜的皇歷放在一起……秀才的生意是做不成了,能賠些錢賣給游方打卦的算命先生也行。
好巧不巧的是,黃東省先前跟著學徒的賬房先生,就是一個游方賣卦的算命先生,后來因為實在混不下去,這才半路出家,來荒郊野外的立鑫礦上當了一個賬房。
那位看官問了:“這不胡鬧么?讓一個算命的去算帳,這倆活兒能挨得上么?”
哎,還真就挨上了。
你想啊,這立鑫礦開在荒郊野外,幾乎不和外邊生意往來;能往賬本上寫的,無非就是今天伙房做了多少黑饃咸菜,小灶賣出去多少鹵雜,那酒棚里的燒酒又被這些淘金客連喝帶偷得干進去幾壇之類的小事罷了。
像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有什么明細賬目好算?在咸亨酒店這里,茴香豆是不上賬的,管你茴字有幾種寫法!
因此,立鑫礦的賬房先生也和別處的大不相同,其算賬的能力不做重點要求,但這人必須得會看歷!
特別是能隨口回答那些淘金客,這一旬究竟哪天才是大吉大利百無禁忌的黃道吉日,今天的財神到底位于何方,開工下水時又該沖何處誠心禱告,才不會沖犯喪神窮煞之類問題。
您說,算命先生他當不當得了這個賬房?
正是因為黃東省他這個賬房學徒的飯碗來之不易,所以在伺候師傅,修習本領時也格外用心,不但兩年之內就將師傅的一身本領全都學去,這一身的藝業也比授業恩師高上幾分,竟然可以無師自通得鉆研周易了!
“來兌,兇,其象云‘來兌之兇,得位不正也’,寓意今主不能制客,反為客所壓……孚(同浮)即外散,剝乃內現……而今圖窮匕見之時,竟有‘厲’在旁窺伺?!這到底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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