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個陳新,家里都吃糠咽菜兩月,爹媽都吃得面帶菜色腿都腫了,你卻在大吃大喝,你對得起爹娘,對得起你自己嗎?
宋輕云立即就噴了起來。
陳新也不反駁,就那么聽著。
等宋輕云罵完,才道:“宋書記,我今天進城看兒子洋洋,畢竟已經好久沒有看到他了,挺想的。今天,娃娃要吃牛排……我今天進城給生活費的,還剩了幾十塊,原本想,這點錢夠吃了。我以前也沒吃過牛排,不知道價錢。孩子一進店,就點了一氣,怎么說都不聽。還說,那啥叔叔每次帶他來都這么點的,一頓飯五六百……”
不用問,那什么叔叔就是陳新前妻現在的男朋友。說到這里,陳新哽咽了:“宋書記,我不能輸。我已經沒有老婆了,不能讓兒子再看不起,我不能失去他。”
宋輕云心中難過:“如果我是你,可以輸,咱們做人不能爭這種沒必要的氣。你孩子還小,很多事情都不懂的。將來他并不會因為你窮就看不起你,或者因為你有錢就高看你一眼。你要想獲得他的尊重,首先應該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我知道錯了,書記,我以后再不這么干了。現在我困在西餐廳的廁所里出不去,書記,我不想讓洋洋失望。”陳新哭出聲來。
“你啊,你啊,等回紅石村,咱們得好好談談。”宋輕云無奈,搖了搖頭,轉了五百塊過去。他這個月的現金花光了,剩下的幾天都靠信用卡過日子。
又問:“陳新,你不是在廠子里上班嗎,工資呢?”
陳新回答說都給林路濤了,雖說他欠林老板的飼料錢到年底才付,可能還上一點算一點,不能給宋書記你添麻煩。自己平時生活困苦點不要緊,咬咬牙就過去了。
宋輕云聽他這么說,心中嘆息,這個陳新啊,怎么說呢!有的時候黏黏乎乎讓人氣悶,有的時候卻叫人氣不起來。
不過,他還真是有擔待的人,光這一點就不枉自己幫他一把。
“對了陳新,你家的雞籠弄完了嗎?”
“已經弄好了,都安裝好了,我爹娘說哪天還想請書記你過去看看,剪個彩。”
宋輕云撲哧一笑:“算了,剪什么彩,就是個小微企業,不弄這些虛的。”
他又說,陳新你如果還有什么困難盡管跟駐村扶貧小組提,這雞你得給我養成了。不,是給你自己,給龔七爺、獨手子、紅臉蛋、陳中貴他們養成了。
陳新:“他們也很努力的,宋書記我不和你說了,娃還在外面等著,我不太放心。”
結束童話,他在衛生間里洗了臉,又回到座位上。
西餐廳已經開始上餐后甜點。
這是一家什么樣的高檔餐廳啊,裝潢精美,眼睛都被耀花了,一色的火車座真皮椅子;這是什么樣的甜點啊,布丁、冰淇淋,比外面超市里好吃多了。
洋洋掘著嘴唇正氣惱地用勺子戳著面前的補丁,弄得滿桌都是。
陳新:“洋洋,別糟蹋東西。”
洋洋今年三歲,在城里,這個年紀的孩子剛上托兒所,還是個什么都不懂的蟲。但他父母從開始鬧到最后離婚,先后兩年。
這娃比一般孩子成熟得早。
洋洋叫起來:“我就要糟蹋,我就要糟蹋。陳新,你怎么去了那么久,你不理我了?”
陳新:“洋洋,爸爸肚子疼上廁所,你一個人等這里怕不怕?”
“我為什么要怕,誰敢惹我我就揍誰?”洋洋哼哼幾聲:“不好吃,不好吃。”
陳新:“怎么可能不好吃,那么貴的東西。”
“反正不好吃,上次宮叔叔帶我和媽媽去省城,那邊的東西才好吃呢!宮叔叔說了,等我將來長大了,要在那里買房子的。”
宮叔叔,大概就是洋洋媽現在的對象吧!
陳新心中突然一痛,伸手摸了摸兒子的小腦袋:“下次,下次爸爸帶你去省城吃更好吃的。”
這是個多么可愛的娃娃呀,腦袋圓鼓鼓的,眼睛又大又黑,和自己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做出來的。
他是自己血脈的延續,好像是自己的另一個人生。
洋洋:“騙人,騙人。”
陳新:“洋洋,爸爸什么時候騙過你,爸爸說過的話就能做到。”
洋洋:“哼,媽媽說你就是個大騙子。當年你答應過要給她買房買車,買一百六十平方的大房子,買六十萬的大汽車。結果呢,你一直賴在外公外婆家里,給她買的就是輛二手電瓶車,還天天壞。哼,你就是個騙子。”
還別說,洋洋冷哼的樣子和他媽一模一樣。
陳新父子的位置靠著后廚,那里正好站著幾個傳菜的女服務員。聽到父子兩的對話,幾個丫頭掩嘴偷笑。
陳新羞得滿面通紅,只恨不得地上有條縫隙可以鉆進去。
“好了,咱們走吧。”結完帳,父子兩在街上逛著。
按照今天的計劃,陳新要給兒子買一個文具盒,封面帶灰太郎的那種。
別看托兒所的孩子只有三四歲,但老師已經開始教十以內的加減法和唐詩了。好象這樣一來,娃就不會輸在起跑線上。
事情是這樣,洋洋同桌的女生正好有這么個文具盒。洋洋羨慕啊,想玩,人家卻不肯給。
洋洋嫉火中燒,他干了什么呢,他把人家的文具盒扔臭水溝里去了。
洋洋媽媽為這事專門打電話給陳新,罵了他一頓。說你這個做父親的不顧娃的死活呀,娃現在連個文具盒都買不起,你覺得你這個爹當得不失敗嗎?
陳新很難受,這不過是小朋友之間的小矛盾,扯到我是不是個合格的父親,至于嗎?
走了半天,洋洋卻說文具盒宮叔叔已經買了,又道:“大汽車,我要坐宮叔叔大汽車,我走累了。”
畢竟是小短腿兒,娃走不動了。
看看時間已經差不多,陳新就背起兒子朝洋洋媽方向走去。
天氣已經涼快下去,兒子靠著自己的背睡著了,一團小小的溫暖。
陳新喃喃地用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說:“汽車會有的,房子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
但這只是說說罷了,等他看到洋洋媽現在的那個男人,他想起宋輕云剛才說的那句話“其實,可以輸的。”
一輛汽車停在他們父子身邊,是輛豪華的SUV,挺貴的。自己在工廠上十年班都買不起。
開車的是個大胖子,三層下巴,好象一座肉山。
洋洋媽還是那么漂亮,但神色顯得冰冷:“陳新你怎么才把娃送過來,說好的每個月只能見兩個小時的,你磨蹭什么,是不是想在孩子面前說我的壞話?警告你,不許影響我在兒子心目中的形象。”
陳新:“我說你什么壞話,我是那樣的人嗎?再說了,說你壞話對我又有什么好處?”
“哼,好處,難道沒有好處?你這樣的人注定窮一輩子,將來還不得靠我們洋洋替你養老。”
陳新:“我才二十多歲,要什么人給我養老?再說了,三窮三富不到老,將來的事誰說得清楚。我不可能永遠這樣的。”
“哼,你少在我面前說這樣的話,幼稚!當初你不就是喜歡在我面前談理想,談著談著就把我給騙到手,我可被你給害苦了。”
兩人眼見著就要吵起來,陳新背上的洋洋醒了,揉著眼睛:“媽媽,媽媽。”
[]胖子老宮接過洋洋:“洋洋,爸爸抱。”
洋洋伸出手去摟住老宮的粗脖子。
陳新的心好象被針扎了一樣,那么地疼。
自己沒本事,洋洋媽離開他,他認。現在說不好兒子也要被人給搶走了。
剛才背在背上的那片小小的溫暖將不再屬于自己了。
“還是不能輸,為了洋洋,我不能輸。”陳新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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