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輕云知道這人性格很烈,和他相處得講究方式方法,如果硬剛,這人肯定是不會服軟的。
你越是和他頂,他越來勁。
此人就是為大場面而生的。
“黃明,如果你真的有困難,跟陳中貴說起來就是,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是你不能罵人。”
“對,黃二娃,你憑什么讓我滾。”陳中貴插嘴。
宋輕云:“老陳,你先讓我把話說完。”他繼續道:“都是鄉里鄉親的,這事你不占理。賠償的事情先擱一邊不論,你罵人就是不對,我今天來這里不是為討帳,你得給陳中貴道歉。”
陳中貴上次被黃明打了一頓之后,對他畏之如虎,也不想惹他,附和:“對,宋書記說得對。大家都是一個村的,論起來還沾了親。你給我說句話,錢的事情可以等你有的時候再說。”
說完話,就抱著雙臂冷笑地盯著兩人。
他不說還好,這又一插嘴,黃明就惱了,桀驁不馴地昂起頭:“本來看到宋書記的面子,我下個矮樁,說一句軟話也沒什么,誰叫人家是官兒,我是平頭百姓呢?可是,你陳中貴算什么東西,你讓我道歉我就道歉,我今天偏就不鳥你,有種啃我兩口?”
陳中貴叫起來:“宋書記,你看你看,這人就是個蠻子,你要為我做主啊!”
宋輕云有點頭疼了,話已說僵,已經沒有轉圜余地。至于采取措施,這點小小的糾紛就要上綱上線,只怕不能讓村民心服。
正在這個時候,就看到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姑娘拿著一個手機興奮地跑過來喊黃明:“爸,爸,媽媽剛才打電話回來了,讓你等下再給她個回音。”
這小姑娘正是黃明的女兒大姑。
黃明在卸車,一身臭汗,就把手機扔家里。反正他平時也沒什么事,除了老婆時不時打來過問家里情況,基本不響。
本地風俗,家中生了女兒,按照排行,大女兒是大姑,二女兒二姑,三女兒三姑。實在不想生了,就幺姑,表示到此為止。可如果不小心又生了一個怎么辦呢?那么,幺姑后面再接一個五姑,秩序有點亂。
宋輕云來紅石村的時候也被村民兄弟姐妹的排行弄得頭昏腦漲,到現在還分不清。
大姑現在旁邊永興鄉小學念書,鄉小距離紅石村十一公里。黃明每天早晚都會騎著一個50小摩托“突突突”接送,也因為要照顧孩子,他沒辦法在外面打工,做了留守青年。
大姑從小就是個懂事的孩子,把電話遞給父親之后,說:“宋叔叔好,中貴叔好。”
小丫頭雖然被太陽曬得有點黑,眉宇中卻依稀有黃明的模樣。黃二娃本就長得帥氣,她自然生得可愛。
宋輕云忍不住摸了她小腦袋一下:“乖,等下叔叔請你吃零食。”
大姑吐了下舌頭:“我媽說不能吃零食,牙齒要長蟲的。”
黃明剛才一副混不吝的模樣,可接過電話后卻一臉的緊張,小心地問:“大姑,你媽剛才跟你說什么了?”
大姑:“媽問我校服買沒有,合身不,讓我穿了拍張照片發給她。”
“啊……”黃二娃有點結巴:“那,那,那,你媽媽媽……你怎么回答你媽的?”
“我說錢都還沒有交呢,老師說不交錢就不發。爸爸,你什么時候交錢啊,全班就我一個人沒校服。”大姑撅著嘴,很不高興:“媽說了‘混蛋’讓你馬上打電話給她,馬上!”
“這……”黃明一張臉頓時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叮叮叮”催魂鈴響起。
黃明下意識地接通電話,里面傳來關麗憤怒的叫聲:“黃二娃你怎么回事,不想過日子了吧,娃的校服錢你是不是輸了?我明天就會回家,你等著,你等著,我跟你離婚……”
黃二娃無力地辯解:“我沒有,我不是忙嗎,一忙就忘記了……”
“放你媽的狗臭屁!”那邊的聲音在咆哮。
黃明只不住地說著好話。
宋輕云低聲問大姑:“丫頭,校服費多少?”
大姑:“三百八。”
宋輕云拿起手機給黃明發了個四百的紅包,又牽了大姑的手:“妹妹,去叔叔那里,我請你吃巧克力,吃完刷牙就是。對,嚼口香糖,我那里正好有。”
黃明驚訝地看著宋輕云。
小宋書記朝他做了個別說話的手勢。
畢竟是小孩子,大姑歡喜地跳起來:“謝謝衛生巾叔叔……咳,宋叔叔。”
宋輕云:“你這孩子真是……童言無忌啊,陳中貴你這事下來再說,回去吧!”
當他牽著大姑轉身的時候,黃明和關麗打電話的聲音隱約傳來,“麗麗,你吼什么,我是真的忙忘記了,你不信……要不,我把那錢還你,你明天自己去學校交。你鬧什么鬧,男人的事情你們婦道人家懂什么,再吼老子明天錘你哦……”
錢是男人膽,他倒是抖起來了,嗓門很大,仿佛生怕別人聽不到似的。
宋輕云帶著大姑回了村兩委,喂大姑吃了一板德孚,又給了她一顆綠箭。
逗小丫頭說了半天話,時間已經不早,就讓她回家去。
又過了大約半小時,黃明一臉煤灰走了進來。
還沒等宋輕云說話,他先開腔:“宋書記你的錢我會盡快還的。”
“盡快還我,牌桌上去贏嗎?”宋輕云笑問。
“你……你這話什么意思,笑話我嗎?”黃明大怒。
宋輕云悠悠道:“我這人就喝點茶,酒不怎么喝。所以,對有不良嗜好的通常不會有好臉色。”
黃明:“我這人最不喜歡別人在我面前指手畫腳,你再說一句廢話別怪我翻臉了。”
這人連女兒的學費都敢輸出去,宋輕云頗為不齒,懶得跟他廢話,做了個請的姿勢/
黃二娃:“你還趕我走了,弄清楚,這村兩委是咱們紅石村的村兩委,不姓宋。想讓我走,我偏還不走了。咱今天來這里就是通知你一件事,那修溝的事我黃明的包了,你一邊喝茶去。”
宋輕云:“你包了,你一個人包得下來嗎?”
黃明:“剛才卸車的那群人都去挖夠了吧,三天,三天給你挖完。瑪德,剛才關麗問我這幾天在忙什么,我說正在給村兩委修水渠,這才糊弄過去。宋輕云我警告你,明天她回來的時候如果說漏了嘴,我把你村兩委的房子掀了信不信?”
紅石村是山區,土地散、小、碎,無法使用農機,地里的農活很繁重。于是,關系好的幾戶人都會互相幫忙,今天大家集中收甲家的谷子,明天再集中去割乙家的。
農村是個人情社會,人情債一輩子還不完。
加上黃明在年輕人中威信高,說一聲,剛才那群人都答應了。
像陳中貴這種沒有勞動力的貧困戶、陳建國這種脫產村干部,自然是無法發動人手的,你叫人來幫忙,怎么還?
說完話,黃明就怒氣沖沖摔門而去。
宋輕云看著他的背影,嘴角浮出笑容:真是個犟種,卻也是條漢子。
不得不說黃明那群精壯后生干活就是厲害,只一天就修復了兩處垮塌的灌溉渠,他所說的三天干完的話倒不是吹牛。
宋輕云心中頓時放松下來,這事總算沒有弄糊。否則,自己在紅石村的第一炮就啞了火,那笑話可就大了。
在第二天的時候,宋輕云見到了黃明的老婆關麗。
不得不說,這個關麗長得挺好看的,屬于小巧娟秀的那種,人也活潑,話多。看到宋輕云,書記長書記短的叫得親熱。還和他交換了電話號碼,說書記你家如果要打掃衛生,一個電話就到,我給你八折。
宋輕云說俺就一個單身漢,住的是出租屋,一室一廳,總面積也就四十平方,自己就能打掃了。再說了,我一個月才兩千多塊錢工資,請不起家政。
關麗咯咯一笑,道,書記謙虛了,我聽人說你住的是大別墅,兩百多平方,還帶前后院子。等裝修好了,你一個人肯定忙不過來,還得叫人一周打掃一次。
宋輕云面色慘然,說,我的工資除了吃飯連物業費都交不起,負重前行,腰都快被壓垮了。
抱著金飯碗討口的感覺非常不好。
對于關麗宋輕云很是欣賞,如果村里人人都像她那樣精明強干,何至于有那么多貧困戶?
黃明很得意,高聲武氣說,是呀,我家麗麗可是一等一的能人,知道她給人打掃一套房子多少錢嗎?兩百塊,這是要發。
一起干活的同伴嘲笑:“少吹牛皮,你婆娘就算再有錢也不會給你花。對了,你有三天沒去竹花那里打牌了吧?”
“看你趴耳朵的樣子?”
“哈哈!”
黃二娃臉漲得通紅,氣得一鋤頭砍進地里。
修復灌溉渠的進度很快,三天后,六個垮塌點都重新筑好了坎,只等通水。
小宋書記扶貧第一炮落地有聲。
又到了回街道上班點卯的日子,這一日早晨他發動汽車要回城,村里又出了事。
萬新客把黃二娃他們給攔了,灌溉渠修復工程推進到最后一米的地方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