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倆人消失在樓角的身影,洪捌雙眸變得木然起來,沒有半點因為‘掙錢’的喜悅,轉身向著茶樓內室而去。
片刻后,密室中。
“叁號,江南那邊幾個商賈最近從我這兒買了將近七百匹戰馬,都是分批運出城的,我已經摸清了他們沿途的人手暗樁,咱們什么時候動手?”
帷幔之后,一道身影映在屏風上。
“不著急,小丑來消息了。”那道身影伏案正在寫著什么,不輕不重的聲音透過帷幔、屏風,傳入洪捌耳中。
洪捌臉色瞬間凝重起來,問道:“所為何事?”
“前幾日找你買馬的那個馬徵,你還記得嗎?”
“記得,難道是要我們對他動手?”洪捌不解道:“他們的走私路線我還沒有完全摸清楚,這個時候動手會不會打草驚蛇?”
“不,小丑讓我們盯著馬徵、桑樓以及那個裴寧諳,尤其是裴寧諳,小丑說了,必須查清楚他的所有底細!”
停下筆,叁號直了直腰,提醒道:“這件事情非同小可,決不能失誤,否則你我性命難保。”
“是,我明白!”
桑氏酒肆。
裴寧諳以極差的科舉成績被朝廷錄取,過了年,他就要前往聞喜縣赴任。
說實話,他不想去聞喜縣。雖然那是自己的老家,他去了聞喜縣,只要不犯大錯,基本上一口皇糧能吃的很舒服。
可那是自己想要的嗎?
一旦去了聞喜縣,不管他做出什么樣的成績,朝廷能承認嗎?
那可是裴氏大本營,他在大本營里面混來混去也不可能得到別人的認可,別人也根本不會看他一眼。
他感覺自己一旦去了聞喜縣基本上就是被裴氏放棄了,像是他父親那樣,當幾年官,然后混個資歷,辭官回族打理族中事務。
他不甘心!
裴寧清、裴元儼倆人現在是族中風頭最盛的倆人,族人提起他們二人無不豎起大拇指,族中三老更是將裴寧清和裴元儼看作是未來裴氏在朝中的支柱。
那他算什么?
他才是當代家主的嫡長孫!
因為當年錯失了機會,他就要承擔這樣的名聲么。
族人明面上尊他,敬他,但是私下里卻將他看成了裴氏嫡系的恥辱。
他不瞎不聾,他知道族人們背地里是怎么議論他的。
原以為參加科舉能夠一雪前恥,可是他萬萬沒想到這次科舉給了他一記重擊,讓他的情況變得雪上加霜。
現在,連自己的祖父都對自己冷著臉。
他感受到了這個世界深深的惡意,他無法想象將來再次和裴寧清、裴元儼共處一堂的時候會怎么樣。
恐怕,他會如坐針氈吧。
啪嗒!
酒壺摔在地上破碎,壺口流出一絲絲酒液,染濕了一小塊地毯,裴寧諳趴在案幾上,雙頰熏紅。
當桑樓和馬徵走進來的時候,倆人臉上都露出些許不滿。今天可是他們見面商議事情的日子,居然喝這么多。
馬徵順手拿起案幾上的茶水,干凈利落的撲在裴寧諳臉上。
冷水敷面,裴寧諳頓時清醒。
“孫少爺,睡夠了嗎?”馬徵冷冷的嘲諷,走到他對面跪坐下。
桑樓不滿道:“今天你怎么能喝這么多酒。”
裴寧諳忍著心中的惱怒,道:“事情不都辦妥了么,找我有什么事情?”
桑樓解釋道:“我們打聽清楚了,姓洪的那邊又賣了兩百匹戰馬給其他人,這說明姓洪的手中肯定還有戰馬。”
裴寧諳咬牙道:“你們不要太過分,這個節骨眼上,走私這么多戰馬,一定會被朝廷發現,要是暴露了,我們都難逃一死!”
“怎么會,你祖父可是禮部尚書,有他在,我想我們一定會沒事的吧。”馬徵眼眸含笑,那笑容在裴寧諳看來甚是惡毒。
裴寧諳心中閃過一萬種弄死對方的念頭,但是最后都消散于無形,他和對方牽扯太深了,如果對方暴露,自己也難逃罪責。
“清查的事情你們都知道,我們裴氏在底下的官吏大部分都被清空,若是引起別人的注意,我們很快就會暴露的。”
桑樓道:“還是老規矩,走河東郡那條線路,安全。正好,你不是要去聞喜赴任么,這樣更方便操作。”
“不能再緩緩嗎?”裴寧諳抱著最后一絲希望。
“不能!”馬徵拒絕,臉色變得凝重起來,“北晉現如今拿下了巴蜀漢中,陳兵秭歸,蕭梁再難依靠,只能靠我們自己強大。拖一日,北晉就強大一日,決不能再拖下去了。”
“這一次,就當是最后一次,等你去了聞喜我們就不打擾你了。”
裴寧諳翻了翻白眼,什么叫不打擾自己,明明是覺得他沒用了。
“好吧,這是最后一次。”
馬徵絲毫不意外裴寧諳的妥協,在他看來,裴寧諳已經和他們是一條船上的人了,他們暴露,憑借裴寧諳以往幫助他們走私的那些軍馬,他也難逃北晉追究。
裴矩也保不住他!
太原最大的軍馬走私販子就是洪捌,馬徵和裴寧諳說清楚之后,馬不停蹄的找到了洪捌。
由于叁號的囑咐,洪捌這次交易旁敲側擊了馬徵,獲得了不少有用的消息。與此同時,太原地下情報系統飛速運轉,無數雙目光緊盯著裴寧諳、桑樓、馬徵三人的行蹤。
幾日后的一天夜里,太原城外十里的一處莊園。
這處莊園乃是裴氏的產業之一,平常的時候交給裴寧諳打理。此刻,莊園中養著三百匹毛色優良的戰馬。
馬徵打著火把,看著戰馬炯炯有神的眼睛,手掌輕輕撫摸馬鬃,感慨道:“無怪北晉騎兵如此犀利,這樣的戰馬,果真神俊也。”
整個天下的戰馬來源都被北晉掌控,其他三國想要獲取戰馬,組建騎兵,只能暗中從太原走私。
不過這只是個杯水車薪的工程,想要組建成建制的騎兵隊伍,單憑走私實在是難以實現。
裴寧諳縮著脖子,看著院落中的戰馬,心中哀嘆。他這是又干了一票,從掉入桑樓的陷阱開始,他已經難以脫身了。
“該走了。”裴寧諳走到馬徵身邊提醒道。
馬徵點了點頭,道:“你放心,我們的人已經在外面接應了,這個時間點,外面不會有人的。”
“不管有沒有人,趕緊離開這里。”裴寧諳催促道。
不知道為什么,他心里總覺得有一股不安在悄然盤踞。可能是夜路走多了,遇見鬼的可能性也變大了。
馬徵嗤笑,“瞧你的膽子,當初找上人家母女的時候,膽子不是很肥么。”
聞言,裴寧諳臉頰憋得青紫。
“休要多言,速速離去。”
馬徵也懶得繼續打擊他,緩緩道:“你放心,等你去了聞喜縣,我便讓人將那對母女花送到外面的莊子養著,你想去隨時可以。”
說著,他臉上露出促狹的笑。
什么狗屁的世家大族,都他娘的衣冠禽獸。
裴寧諳一甩袖袍,背過身子。
見他氣呼呼的摸樣,馬徵也懶得繼續和他扯皮,轉身招呼手下人將馬匹拴好,而后井然有序的離開了莊園。
裴寧諳看著消失在黑暗中的馬隊,整個人氣勢一頹。
這種日子,什么時候才是個頭啊。
他不知道的是,在這處莊園的某個閣樓上,一群人聚集在窗邊,從這個窗戶的角度看過去,正好將裴寧諳等人所做的一切盡收眼底。
待那馬隊徹底消失,莊園安靜下來之后。
黑暗中,火折子亮起,緊跟著幾只火燭點燃,昏暗的光芒照亮了屋子。
姜承梟雙眸平靜的看著窗外,在他的身邊,裴矩渾身顫抖,腦門上盡是汗水,雙眸也布滿了血絲,整個人仿佛被抽調了魂魄一般。
南霽云等一眾護衛悄無聲息的立在二人身后。
噗通!
裴矩生生的跪了下去,蒼老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干枯的嘴唇動了又動,無數種心思閃過心頭,到了嘴邊卻又不知道該如何才能說出來。
或者說,用什么樣的理由才能讓王上不要因為一個蠢貨而牽扯整個裴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