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長安城東鼎門外作燈輪高二十丈,飾以金玉,衣以錦綺,四周燃燈五萬余盞,簇之恍如花千樹。皇帝親命大陳影燈,設庭燎,自禁中至于殿庭,皆設火燭,連屬不絕。朱雀大街兩旁,燈樓三十三間,高一百五十尺,懸珠玉金銀之飾,微風悄至,鏘然成韻,乃以燈或為龍騰虎躍,或為鳳鳴長天,或為豹躍之狀,見者無不嘆服。
其身在其中者,仿若天境。
夜色降臨,朱雀大街旁的一座燈樓之上,趙王府內眷皆在于此。從此處可見寶塔,朱頂,萬千孔明燈飄與空中,宛如一副定格的畫卷。下方便是熱鬧非凡的朱雀大街,叫賣聲,雀躍聲,人人駕接移跡,宛如一條長龍直達長安城大門。
樂平時不時伸著小腦袋看著下面,眼中露出渴望,相比較待在燈樓之上,她更想下去游玩。畢竟趙王妃在此,她得時時刻刻端著淑女的架子。但是這個愿望她今夜是不可能實現了,因為鄭氏不可能會讓她下去混跡在百姓之中。
趙王妃與長孫清漪以及其他幾名得幸帶出來的庶出妹妹坐在一起,她們面前桌案上擺滿了上元節的吃食,有白粥、面繭、絲籠、火蛾兒、玉梁糕、焦等。除此之外,亦放著一壺米酒。
長孫清漪伸手拿起酒壺,輕輕給鄭氏斟滿,笑著道:“阿娘,今兒個可是好日子,您一定要多飲幾杯。”
前兩日因為嘉能的一番話,長孫清漪著實哀傷了許久,有時深夜做了噩夢,哭泣的說姜承梟因為她不能生子要將她休了。在此之下,姜承梟也不知好生勸了多少次才安撫好了她的情緒。
鄭氏現在是越來越滿意這個兒媳婦,對上恭敬有禮,對下張弛有道,唯一讓她稍稍不滿的是長孫清漪的肚子始終不見動靜,為此她也不知明里暗里的旁敲側擊了幾次。
“嗯,今日上元佳節,是該多飲幾倍。”
姜承梟陪著鄭氏飲了些酒,便走到木欄旁,注視著繁華的長安。這樣的情形他前世屢見不鮮,可在這里也就這樣的節日才能見到一次。
“兄長。”耳畔傳來一陣環佩輕音,姜承梟轉頭,便瞧見三妹妹俏生生的立在其身后。
此前因為崔梓孚的事情她著實臥床了許久,后來聽說崔梓孚因為失職喪了命,她這才好轉起來。
“身子好些了嗎?”姜承梟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
三妹妹輕咬紅唇,回首看了一眼,鄭氏等人正好被屏風遮住了視線,她轉身對著姜承梟一拜,姜承梟怎么可能會接受,因此立即將她扶起,說道:“這是做什么,有事就說,能幫你的我一定不會推辭。”
“兄長此恩如同再造,小妹無以為報。”她眸子中含著淚水。于她而言,若是不是兄長出手,她不僅前半輩子謹小慎微,后半輩子更會暗無天日。
姜承梟知道她在說什么,心中暗暗驚嘆這位妹妹的聰慧,和聲道:“既然你叫了我一聲兄長,兄長又怎么會看著你跳入火坑呢。不過崔梓孚的事情確實是他咎由自取,你也不必因此自責。”
他以為三妹妹認為崔梓孚之死與她有關,這才說這些開導她。
三妹妹眼中含淚,輕聲道:“兄長,從此以后,兄長便是顰兒的天。”
她從記事起就明白一個道理,自己只是個庶女,一個人活在諾大的王府,想要活得好些只能謹言慎行。因此她無比渴望將來能嫁一個如意郎君,忘掉王府中的事情。生母早亡,她渴望親情,但是親情于她而言遙不可及。十五妹問她為什么兄長不與她們親近,她當然知道,但是她更明白那份來自兄長的關愛只是對于郡主。
她們這些庶出的妹妹算什么?不過比仆人的地位高些,甚至都不能算是他們的家人。
當那天兄長一言說穿她的打算,她便哭了。聽見兄長說要幫她,她起先只以為是安慰她,畢竟兄長可是王妃的嫡子,他們才是一家人啊。
可是,當她聽聞崔梓孚因為失職被處死,她當時就知道一定是兄長做的,一定是兄長幫了自己。十幾年都沒有感受到的親情,她第一次嘗到了。她終于明白為什么郡主會如此依賴兄長。
姜承梟暗嘆一聲,笑著道:“胡說什么呢,你放心吧,兄長以后一定給你找一門好的親事,讓你開開心心的嫁出去。莫要哭了,不然待會兒被其他妹妹看見了可得笑話你。”說著,伸手輕輕抹去她臉上的淚珠。
可能因為思想的關系,他的嫡庶觀念并不強,在王妃的關愛之下他慢慢的也就將王府的親人當作了家人,三妹妹自然也是他的妹妹。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他自然不會坐視三妹妹掉進火坑里面。更何況,這次要不是因為三妹妹的事情,他也不會想到一直在東宮做宅男的太子居然將自己的手都伸進了禮部,更一步清晰的認知了太子的狠辣。
同時也明白了長安這潭水到底有多渾。
“顰兒這名字是誰給你取得?”姜承梟笑著岔開話題。
聞言,三妹妹臉一紅,閨名貿然被問出來還是讓她一個大姑娘鬧了一個紅臉,她低聲道:“小時候照顧顰兒的奶娘嫌棄顰兒蹙眉不好看,就這么稱呼了下來。”
這樣么,姜承梟啞然,他原以為這是趙王給她取的呢。不過趙王會取名嗎?他連自己這個嫡子的名字都取的這么難聽。
“兄長覺得這名字不好聽嗎?”
“唔,多少有些哀婉幽怨的意味。”姜承梟道:“好啦,忘記那些不開心的事情,余生還長著呢,有兄長在,不會叫你嫁錯人的。”
三妹妹低聲輕輕呢喃一句,姜承梟沒仔細聽,他的目光落在了對面的燈樓之上,那是宇文府的燈樓所在。
宇文智及自然是看見了姜承梟和其身旁的女子,笑著對旁邊的長兄說道:“瞅瞅,瑯琊郡公可真是個風流人物,又納了一位小妾,嘖嘖,真是羨煞旁人吶。”
宇文化及嘿嘿一笑,“二郎,何必羨慕他人,今日上元佳節,大姑娘小媳婦都在下面呢,二郎不去打打秋風?”
聞言,宇文智及眸子頓時放光,連呼吸都變得粗重起來。這些天因為于叔玉那件事情,宇文述將他們禁足在府,直到上元節這天才將他們兄弟二人放出來放風。毫無疑問,對他一個正值龍虎年華的漢子來說,那是憋得一個辛苦。
“兄長此言甚合吾心意,那咱們走著?”宇文智及一臉曖昧的笑容。
“走著!”宇文化及那也是性情中人,以往長安城中說起欺男霸女,能少得了他宇文公子嗎?
宇文化及轉身招呼道:“禪師,領著兒郎們在下面等候。”
宇文禪師眉頭微蹙,勸道:“大公子,義父說了不準您離開燈樓。”
“你是主子還是我是主子?”宇文化及反問。
宇文禪師頓時無語,只得嘆了一聲轉身離開。是啊,他名義上是宇文述義子,實際上不過是家奴,哪有資格勸主人的。
宇文智及對著趙王府的燈樓拱手一禮,臉上露出得意之色,隨后在姜承梟莫名其妙的目光中離去。
“兄長認識那個人?”顰兒奇怪道。
姜承梟頷首,警示道:“你以后遇見那人一定要離得遠遠的,那人比崔梓孚還要不堪。”
喜歡大晉皇族大晉皇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