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花似乎被阿貴的話嚇住了。
她站在原地,淚流滿面的看著弟弟,嘴唇顫抖著想說什么,卻什么也沒說。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用恢復了平靜的語氣說道:“你個小孩子你懂什么?我要不要讀書,要不要去打工,那是我的事情,關你什么事?”
阿貴跟劉青山皆是一愣。
誰也沒想到阿花的態度居然轉變得這么快。
阿花伸手推了阿貴一把,將阿貴重重的推倒在地上,居高臨下的看著他,冷冷道:“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傻嗎?你除了摘蕨菜會挖石頭花就只會放牛,我跟你不一樣,我念的書比你多,我馬上初中畢業了,就算到時候我不讀書了,我也可以拿著初中畢業證去工廠里工作,你呢,你可以嗎?”
“阿花,你怎么可以這么說話?”劉青山一把拉起阿貴,看著陌生的阿花問道,“你怎么可以說這種話?”
“不然呢,我應該說什么話?難道要我跟一個小學都沒畢業的小孩子講大道理嗎?”阿花看著阿貴道,“譚阿貴,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你現在看起來真是一點用都沒有,干活不會,讀書也越來越差勁,像你這樣的人,什么也做不好。”
“阿花,夠了。”劉青山實在聽不下去了。這個曾經懂事的女孩子怎么忽然間變成這樣了?他一臉不可思議的看著阿花,說道,“阿貴是你弟弟,你怎么可以這么說他?”
“我這么說他還是輕的了。”阿花仍舊一臉淡漠,“像他這種人,本來好好讀書還有出路的,可你看他現在,成績接連倒退,他將來還能有什么出息?這樣沒用的弟弟,我根本就不想承認。”
“阿花!”劉青山忍不住,一巴掌揚起來,差點要扇阿花臉上,可最終還是沒扇下去。
阿花怒視著那只高高揚起的手掌,冷笑道:“看吧,他這個窩囊廢就只會躲在別人身后。”
說罷,她又看向阿貴,冷冷道:“譚阿貴,如果你不想讓我看不起你,如果你不想當窩囊廢,你就好好讀你的書,少管閑事,不然的話,從今天開始,你再也不是我弟弟,我也永遠不想看到你,就算你病倒了,住院了,我也永遠不會去看你。”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就像有一把鋒利的刀子抵在她的胸口,一點一點的剜著她心口的肉。
她怎么會說這樣的話?她自個兒也不知道。
可她知道,最后的結果不是她輟學,就是阿貴輟學。
雖然阿貴什么也沒說,可她對阿貴太了解了。以阿貴的聰明勁,不可能成績忽然倒退那么快。如果真發生了這樣的事情,那原因只有一個。阿貴不想讀書了。而他不想讀書的原因自然就顯而易見了。
作為姐姐的她,是絕對不能允許這種事情發生的。所以,就算要說一些狠心的話,就算要讓弟弟難過一陣子,她也必須當了這個巫婆一樣的壞人。
話一說完,阿花就再也忍不住了,扭頭便跑了。
阿貴渾渾噩噩的站在原地,整個人呈癡呆狀。
這一切來得太快太猛,他根本就沒做好心里準備。可是,這一切忽然就觸不及防的發生了。
“阿貴。”劉青山扶著阿貴,看了看阿花離去的方向,已經看不到阿花的身影了,“先回去吧,先回去跟你媽媽說一說這件事,然后再看看怎么辦。”
眼下,似乎也只能這么辦了。
回道家里,阿貴媽媽還沒回家。
阿貴則呆呆的坐在堂屋門檻上,看著遙遠的藍天發呆。
他在想,要怎樣才能阻止這一切?似乎,只有一個辦法了。
等了一會兒,天快黑的時候,阿貴媽媽才回到家里。
在電話里,劉青山就已經跟阿貴媽媽說了阿花的事情,本以為阿貴媽媽應該是一副心急火燎的樣子,可她走進院子的時候,神態卻與平時無異。
劉青山只以為是電話里說不清楚,便趕忙再說一遍:“嬸嬸,阿花在鎮上的超市打零工,你知道嗎?我問了超市的人,他們說阿花最近一到傍晚就會去頂班,晚上根本不在學校自習。”
“哦,這樣啊。”阿貴媽媽放下農具,一遍在水盆里洗著手,一邊用淡淡的口吻說道,“阿花已經快十六歲了,她是個大人了,她想做什么就讓她做吧,不犯法就行。”
“什么?”劉青山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阿花那么聰明的一個人,如果她好好讀書的話,將來肯定會有出息的。”
“嗯。”阿貴媽媽蹲在水盆邊上,雙手泡在水里,看著蕩然的水波,過了好一會兒才道,“青山,你的話我都明白,可是,阿花她有自己的想法,我不能強求她。她之前就跟我說了這些事情,我本來也是不同意的,我也想要她好好念書,可是,她執意要這么做,還說,如果我不答應她的話,她就要離開本地,去很遠很遠的地方工作。青山,阿花她是個人,不是一只狗,我沒用辦法控制她。”
“媽媽,你早就知道了?”阿貴驚呆的看著媽媽,眼淚又一個勁的涌了上來,“為什么,為什么你不阻止她?”
這還是以前那個媽媽嗎?
以前媽媽說過,不管有多困難,都不會讓他們姐弟兩人輟學的。現在,媽媽怎么變成這樣了。
阿貴媽媽看著淚流滿面的阿貴,心中頗為愧疚,但還是堅定道:“阿貴,你姐姐已經是個大人了,她的事情,她自己作主,你只要管好你自己就可以了。而且,你姐姐還說,如果你成績再這么倒退下去,她就要離開咱們本地,讓咱們再也看不到她。阿貴,以后好好學習,好嗎?你姐姐這么做,全是為了讓你好好學習,你不要浪費她的好意。”
“好意?”阿貴不想要這樣的好意。
他哭訴道:“媽媽,我不想要這樣的好意,我只想要姐姐好好念書。”
“阿貴。”媽媽雙目堅定的看著阿貴,說道,“難道,你想失去姐姐嗎?”
一句話讓阿貴不知所措。
下午在鎮上遇到姐姐的時候,姐姐的話說得那么堅決,完全不像是隨便說說的。
如果他不能好好讀書,姐姐說不定就真的會離開他們。
她是下了很大的決心的。
劉青山完全懵逼狀態之中。
他完全搞不懂,這兩個孩子念書跟一個孩子念書有什么差別?
雖然說阿花上高中之后需要一些錢,但也不是很多,憑他現在提供給阿貴媽媽的工作,完全可以輕松撫養兩個孩子。
可是,這一家人怎么這么亂七八糟的。
他一臉懵逼的問道:“嬸嬸,你現在挖石頭花,每天都有幾百塊錢的收入,這些錢用于供兩個孩子上學根本不是問題啊。而且,阿貴現在才小學,未來好幾年內讀書都是不要錢的,而且連伙食費都不用給,這樣一來,就是阿花上高中需要一點錢而已,這,這對現在的你來說,應該不困難吧。”
阿貴媽媽苦笑兩聲,本想說明真相的,可看到兒子也在看著自己,便說道:“是不困難,可是,阿花她既然不愿意讀書了,那我也沒辦法。現在阿花的年紀正好是最難管教的年紀,我怕把她逼急了,她什么事情都做得出來,所以,隨她去好了。”
“怎么能隨她去呢?阿花還沒滿十六歲呢,別的孩子這個年紀都在學校里念書,你怎么能讓她去打工?”
“青山你不也是初中畢業就去打工了嗎?”阿貴媽媽反駁道,“既然你可以,阿花當然也可以。”
“我是男人。”劉青山不能理解的說道,“而且,正是因為我在外頭吃過了苦頭,所以我知道沒文化有多可怕。像咱們這些窮人,讀書真的是最好的選擇,你現在就讓阿花輟學去打工,那完全就是在害她。”
“不是我讓阿花輟學去打工。”阿貴媽媽終于繃不住了,眼淚奪眶而下,失聲痛哭道,“你以為是我逼她輟學打工的嗎?如果可以,我也想讓她跟別的孩子一樣高高興興的把書念完,可她自己都放棄了,我有什么辦法?難道,難道要我拿根麻繩綁著她去學校嗎?青山,你不懂,我們家的事情你不懂,你就不要再說了。”
“嬸嬸。”看到一向堅強的嬸嬸忽然哭得像個孩子,劉青山十分受驚,又十分愧疚。
大約是他太啰嗦了,說了太多話,把嬸嬸逼急了,所以她才會終于壓制不住內心的愁苦哭了起來。
劉青山這人看不得別人哭,所以一時間有些局促,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
阿貴走到媽媽身邊,用手擦著媽媽的眼淚,跟著哭道:“媽媽,你別哭了,以后,以后我會好好讀書的,我會好好讀書的,你別哭了。”
“阿貴。”阿貴媽媽一把抱住兒子,反而哭得更厲害了。
看著這母子二人擁抱在灰暗的暮色中,劉青山真真覺得自己多余了。
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他方才是完全忽略了別人的困難,將自己的意志強行用在了別人身上。
現在看著哭泣的母子二人,再仔細想想,真覺得自己有些混蛋了。
在沒有經歷過別人的困難與苦痛的情況下,就任意評判別人的生活,這確實很混蛋。
也許,他現在該做的,就是默默離去。
他退出了院子,看著昏暗的天空,心中五味雜陳。
大家都在同一片藍天之下,可為什么有些人生活糜爛到極致,而有些人卻還在為了溫飽而受盡折磨?
什么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之類的狗屁話自然不用相信,說到底,還是上天不公而已。
帶著這份沉重的心情回到家里之后,劉青山就將阿花準備輟學的事情跟父母說了。
吳翠梅覺得沒什么:“這有什么?現在初中畢業就輟學的孩子大把多,你能管幾個?你,還有你三叔家的大表妹不都是初中畢業就輟學了嘛。而且,你看,現在你們不也都好好的。我覺得,既然阿花自己不愿意讀書了,那再怎么逼她也不用,牛不喝水,你總不能強按牛頭吧。”
“是啊,阿貴媽都不操心,你操心什么。”劉遠河說道,“你還是操心操心明天的事情。”
“明天的事情?”劉青山疑惑道,“明天有什么事情?”
“今天你大舅打電話過來,你大表哥在老家也建了一棟房子,明天要辦進火酒呢,咱們一家人都得去。”
“那去就去吧,有什么好操心的。”劉青山不明所以的說道。
但是,隱隱約約之間,又有一些不安。
吳翠梅朝老頭子遞了個顏色,便拎著熱水去洗澡了。
劉遠河露出一臉得意的奸笑,看著兒子解釋道:“你二舅媽說,明天她娘家的一個女孩子也來,她跟人家女孩子說好了,明天你倆順便見見,看看能不能成。”
“媽!”劉青山朝衛生間的門大叫道,“我不是早就說過不要整這些事情的嗎?”
吳翠梅假裝沒聽見,哼著小曲,洗著澡,真舒服。
劉遠河嘿嘿笑道:“青山,你看,你二舅媽一番好意,你可不能讓她白費了。再說了,就是見見面而已,又不是要你立馬將人家娶回來,這有什么?見個面難道會少一塊肉啊?你要是不喜歡,到時候你就跟你二舅媽說明白就行了,這有什么?”
說得可真他媽輕巧,感情要去相親的不是你啊。
劉青山氣得晚飯都沒怎么吃好,就吃了三碗大米飯,兩碗油茶,跟半碟紅燒肉還有兩個雞腿,三條二指大的野生魚兒而已。
“青山,明天早點起床,咱們早點出發,早點到你大舅家,還能搭把手呢。”吳翠梅見兒子黑著臉回房去,便趕緊叮囑了一番。
劉青山雖然滿心不高興,可事情已經發展到這一步了,逃是逃不掉了。
既然逃不掉,那也只能倘然面對。
第二天一早,一家三口收拾一番之后,便開著皮卡車出門去。
車子剛離開院子,來到水泥村道上的時候,就遇到了阿貴。
阿貴正在村道旁邊砍一叢醉魚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