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青山,你在干什么?”這聲音極為尖銳,且帶著一絲發力過猛的沙啞,以及歲月賜予它的滄桑,自然不會是陳小芳的聲音。
劉青山回頭,循聲望去,只見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太就站在與梯地隔溪而望的對面山腰的小路上。
老太太面容消瘦,卻瞪圓了凹陷的兩只眼睛,正一臉兇神惡煞的盯著下方的劉青山尖聲叫道:“劉青山,你在干什么?你挖我家的地干什么?”
她從山腰喊下來,聲音就像切割玻璃所發出的音響,刺耳得讓人不由得眉頭緊鎖。
這老太太是村里人,姓譚,年紀大約有七十多歲了,可身體還很硬朗。
她有兩個兒子,大兒子早已經成家獨立門戶,不與她一起生活。她的小兒子雖然四肢發達,且生活在她身邊,可卻是個‘智商不足’的傻大個。
譚老太在村里的口碑并不怎么好。
倒也不是說她坑蒙拐騙或者偷雞摸狗之類的,而是她這人實在過于尖酸刻薄,總是為了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跟人吵鬧不休。
事實怎樣,劉青山不知道,但風評確實如此。
此刻看著怒目圓瞪滿面猙獰的譚老太,劉青山心中不免有些擔憂。要是跟這個老太太產生糾紛的話,那吃虧的絕對是他,而不可能是這個老太太。
“我跟你說話呢。”譚老太見劉青山沒回話,臉上的神情不免又要猙獰幾分,“你怎么回事?你挖我家的地干什么?”
她從地上抓起一把沙子,直接朝山腳下小溪邊上的劉青山扔來。
劉青山沒躲,讓那漫天沙子嘩啦啦的砸身上了。
他深吸一口氣,仰著腦袋,看著山腰上的譚老太,神色平常的回到:“譚奶奶,這地明明是我二爺爺家的,怎么就變成你家的了。”
“什么你二爺爺家的,這地就是我家的。”聽到劉青山居然說這地是他劉家的,譚老太生氣極了,她尖著聲音,怒不可遏的叫道,“這地以前是我種的,就是我家的。你要是再挖一下試試?看我不把你的腿打斷。”
別看這譚老太七老八十了,可人還潑得很。平時在村里,大家都怕她,都不敢得罪她。
可劉青山這人吃軟不吃硬,才管你多少歲,你越是蠻橫,我就越是強硬。
他直接無視譚老太,回頭繼續干自己的活。
見狀,譚老太更怒了,站在山腰小道上,一手叉著腰,一手遠遠指著劉青山叫道:“劉青山,別以為你年輕我就怕你了,這地你就算挖好了,它也是我家的,你休想在上面種東西。”
劉青山充耳不聞。
譚老太也算是個戰斗力破表的人物。劉青山不理她,她就自顧自的罵,完全不需要劉青山搭腔,她也能罵出許多讓人心里發毛的臟詞來。
最后,劉青山實在聽不下去了,就又回頭看著譚老太說道:“譚奶奶,說話要憑良心,這地明明就是我二爺爺的,別以為你以前種過兩年,這地就是你的了,你說是你的,你能拿出證嗎?拿不出證,你就滾遠點,少在這里鬼叫。”
這地,還真不是譚老太的。
這地確確實實就是二爺爺家的。
這個地方叫‘挑水沖’,在二爺爺家的自留山使用證上,明明白白的寫著,挑水沖左右以竹為界,上以路為界,下以水為界。
也就是說,左右兩邊都有竹叢作為分界線。上面則以那條山腰小道為分界線。下以水為界,就是說,這塊地一直延申到了水道。
在這四個界線之內的山地,都是二爺爺家的。
所以,這塊地,確確實實就是二爺爺家的,根本就不是譚老太的。
而譚老太之所以一口咬定這塊地是自己的,無非就是當年趁著二爺爺家沒有把地開荒的情況下,占用了這塊山地,自己開了荒,并在上面種植了生姜。
大概是因為這樣靠水的山地種植生姜收益不好,后來譚老太就不種了。山地也再次荒廢。直到后來二爺爺把這塊地給了劉青山一家,劉遠河才又重新開了一次荒,并種了幾棵椪柑樹在上面。
但是,在當時,這譚老太就鬧得很厲害,非得說這塊地是她家的。
譚老太的潑與胡攪蠻纏在村里是出了名的,所以這事到最后也沒個了斷。山地又再次荒蕪,幾棵椪柑樹也變成了無人打理的野樹,一直都沒有結果過。
當時劉青山年幼,參與不了這些事情。可現在長大了,自然不能再讓譚老太騎在自家的脖子上。
真相永遠只有一個,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地該是誰家的,那就是誰家的。
聽到劉青山說要讓自己滾遠點,譚老太先是一愣,完全沒想到竟然有人敢這么跟自己說話,然后又是一怒,再次從地上抓起一把沙子,朝劉青山扔去:“要滾也是你滾,這地是我家的,你再挖一下試試?”
“我就挖。”劉青山轉身又使勁挖了幾鋤頭,沒幾下,就把擋路的一個大石頭挖了出來。
這石頭棱角尖銳,如果不挖掉的話,走山路時容易傷鞋傷腳。
“我就挖了,怎樣,你下來咬我啊。”
劉青山也叉著腰,朝譚老太叫道,“你都一把年紀了,還這么貪得無厭,難道是要把地帶棺材里去嗎?這地如果是你的,我劉青山給你跪下磕頭認錯。可這地是你的嗎?你能拿出山地證嗎?你說你,一輩子都再跟村里人耍潑,跟村里人爭,你爭到了什么?那些讓著你的人日子一天天好過,可你家的日子呢?好過了嗎?你小兒子都四十多歲了還沒娶老婆,你就沒想過是什么原因。譚老太,做人要講良心,不然是要遭報應的。”
這還得了?
譚老太聽著劉青山一番話,非但沒有任何反思,反而更怒了。她在這村里生活了幾十年了,還從來沒有人敢這么跟她說話,而且說的還是句句扎她心口的話。
這還得了?這是要反了天了!今天我非得讓這兔崽子看看老娘的厲害。
譚老太說不過劉青山,就從地上撿起一個拳頭大小的石頭,瞄準了劉青山身前的小溪,準備扔小溪里嚇唬一下劉青山,好讓他明白什么叫做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啪嗒一聲,一個石頭直直砸在了劉青山的腦瓜上。
劉青山愣了。完全沒想到譚老太會下此狠手。
譚老太也楞了,完全沒想到自己竟然會砸到劉青山的腦袋。
看著汩汩鮮血源源不斷的從劉青山腦瓜上冒出來,譚老太怕了。生平第一次怕!
這要是出了人命可怎么辦?雖說她一把年紀了,不怕坐牢也不怕死。可她怕這個家沒了自己,她那傻兒子跟老頭子就無人照顧了。
老頭子八十多歲了,腿腳不利索了,干不了什么活。小兒子雖然不是真的傻,但為人過于呆憨,又沒什么文化,不管干什么事情,都得聽她派遣才知道去做。
大兒子雖然每年出去打工都能賺幾萬,在村里算是一般人家,按理說照顧一下父母兄弟是沒問題的。可大兒媳跟她關系不好,所以大兒子是沒有指望的。
這個家,如果沒有她,那就真的要塌了。
她怕了。生平第一次怕。
她連忙撿起地上的鋤頭就往山里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