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遠河握著殺豬刀,一路往山里追去,想趕在兒子到達那片檵木林之前攔住兒子。
可年紀大了就是大了,有時候不服老都不行。特別是在勞作了一整天之后,他這腿腳就跟泡了醋壇子一樣發酸發軟,就連腰椎也隱隱有些發痛。
可他顧不了那么多了,再痛,也得咬著牙繼續前進。歇了一口氣,劉遠河又繼續往山里走。
黃昏的山林之寂寥,就像中年以后的男人,不僅承載著生命的延續,也承載著兒女的幸福。
山林可以給于花草樹木飛禽走獸以山泉、土壤、涼風,而他能給予自己孩子的,仿佛只有一份來自父親的倔強——不服老,也不敢老。
老了,可就不中用了。老了,就不能再為自己的孩子做點什么,而且還會成為孩子的累贅。
他望著前頭崎嶇陡峭的山路,望著密密麻麻的樹木,望著那成群結隊卻模糊成一片的歸鳥,心中有些絕望。
照他這速度,怎么能趕得上年輕力壯的兒子?
怎么能阻止他跟野豬遇上?
怎么能救他于危難?
恐怕,他還真的就只能成為兒子的累贅呢。
劉遠河無力的癱坐在地上,腦袋嗡嗡直響,腰椎的痛感也蔓延到了大腿根部。
真是個廢物啊!他在心里暗暗罵了自己一句,然后舉起雙手支撐著膝蓋,再用兩只布滿老繭的手掌捂住有些淚濕的面龐。
“爸!”
劉遠河渾身一震,在松手的一瞬間也把淚珠帶去,回頭一臉驚詫的看著挑著一擔子竹筍的兒子。
“爸,你怎么在這里?”劉青山剛剛還以為自己看錯了。沒想到,還真是老爸。
劉遠河見到兒子平安歸來,一時間不知道說什么好,本想問問兒子有事沒事的,可一開口,就變味了:“你怎么回事?這天都快黑了,你還跑山里干什么?那竹筍能值千金嗎?你不知道你媽有多擔心你嗎?都這么大了,還一點兒也不知道讓人省心。”
劉青山瞥見了地上的殺豬刀,便知道父親肯定是擔心自己遇上野豬才跟著進山的,所以他也不怪父親的責備,只是笑道:“嗨,我媽那人就知道小題大做,我都跟她說了,我腳程快,一下子就回到家了,她還不信。”
劉遠河哼哼道:“得了,天就要黑了,快回家,不然你媽得著急了。”
說著,就忍著疼痛往前走去。
劉青山卻叫住他:“爸,你的殺豬刀落下了。”
劉遠河一聽,辯解道:“那不是我的殺豬刀。”
然后,也不聽兒子廢話,就走在前面。
劉青山很無奈,只好撿起地上的殺豬刀插蛇皮袋里面。
回到家里,老媽是真急壞了。一下子家里的兩個男人都進了山里,而且天都黑了還沒回來,她能不急嘛。
她等在院子里,一直看著那兩父子進山的小路,等了一個多鐘頭,才總算等到了人影。
一看到一前一后兩人影,她懸在心里的大石頭這才放了下來:“你們可算回來了,再不回來,飯菜都涼了。”
劉遠河走在前面,一言不發的繞過老婆子,直接走入屋里。
老媽不明所以,但也懶得搭理他,而是直接迎上自己的兒子,問道:“青山,你沒遇上野豬吧。”
“哪有那么巧的事情,一天之內,咱家的人能遇上兩次野豬?你還真當野豬閑得沒事干,專門守在那里給咱們遇啊。”劉青山放下擔子笑道,“媽,你看,我爸可厲害了,挖了好幾十斤竹筍呢。”
“喲,這么多啊。”老媽看了看地上的兩袋竹筍,開心的說道,“那太好了,等明天把筍賣了錢,你可記得把錢給你爸,別真自己存著,知道沒有?”
“媽,你昨天還說把錢留給給我娶媳婦的呢。”劉青山本就不想要老爸的錢,這話就是故意逗老媽的。
老媽還真上當了,使勁拍了他一掌,氣道:“你就給他存著,讓他高興高興怎么了?難道以后你結婚了,他不會拿出來嗎?”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這還差不多。”老媽有時候看著像是比較疼兒子,有時候看著又好像比較心疼自己的老頭子。
但其實,這兩男人在她心目中都是無可替代的存在,也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特別是那混賬老頭子,雖然他老是跟村里那些女人眉來眼去的,可她也知道,那混賬老頭子就是有那個色心也沒那個色膽的。
夜里的時候,她見老頭子翻來覆去睡不著,就問道:“你怎么了?你這都翻了一個晚上了,再不睡,大公雞就要打鳴了。”
“唉,我這腰疼得厲害。睡不著。”劉遠河捂著腰說道。
“你看看你,不聽話,昨晚就跟你說讓你別逞強的,你偏不聽,現在好了,這腰疼了,知道叫了?”老媽一邊數落著老爸,一邊翻身起床,“你等著,我去拿茶油來。”
“小點聲,別讓你兒子聽到。”劉遠河豎著耳朵,聽著兒子的鼾聲說道,“他睡得正香呢。”
“讓他聽到又怎么了?他要是醒了,我就讓他來。”老媽說著,已經拿來了一個白色的安乃近瓶子。
擰開蓋子,里面卻是黃橙橙閃著油光的茶籽油。
然后,她又從窗戶的窗桿子上的釘子中取下一個器具。
這器具由兩樣東西組成:木頭手柄一根,清末年間的銅板一枚。
這銅板鑲嵌在木頭手柄的頭部,與木頭手柄緊密結合,很難取下。
這器具在本地叫銅元勾,專門用于刮痧。它的形狀看起來就跟迷你版的鋤頭樣一。一個是用來鋤地的,一個是用來鋤人體的。
老媽拿著銅元勾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又拍了一掌蓋著被子的老頭子:“快起來。”
劉遠河強忍著疼痛,爬起身,坐在老婆子為他準備好的小板凳上,撩起衣服,俯下身子,咬著牙說道:“你忍心嗎?他今天挖了一天的竹筍,明天天不亮又得去賣竹筍了。這一天到晚的,他都沒休息過,你忍心讓他來嗎?”
“哦,就你心疼兒子,我不心疼了?可你也得看時候,你看看你這樣子,半死不活的,讓他來給你刮痧,也是應該的,誰讓他是你兒子。”
“別說了,快點。”劉遠河不想跟老婆子吵個沒完。
他今天實在是沒力氣吵了。
老媽拿起安乃近瓶子,往劉遠河的背上倒了一點茶油,然后就趕緊用銅元勾劃拉茶籽油,將老頭子的整個背都糊滿了油。
然后,她就一手叉腰,一手拿著銅元勾,給劉遠河刮痧。
一邊刮痧,還不忘一邊數落劉遠河:“你看看,老婆就是老婆,你一有不舒服,我就給你刮痧,那些女人現在能給你刮痧嗎?那些人也就是見你還有點力氣,想使喚你幫忙干活而已,哦,你還真以為自己年輕,長得好看,有本事,討女人喜歡了?你也不照照鏡子看看你這樣子,都跟鬼一樣了。”
劉遠河不搭理她,只是感受著逐漸通暢的血液在體內游動起來,連原本發涼的背部,也慢慢熱了起來。
其實,他是有那么一點花花腸子。這點他不承認,也不否認。但是,他可以發誓,結婚之后,自己還真沒干過什么壞事了。
當然,結婚前,哪個男人沒有一點風流韻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