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鑒湖莊園’,蘇越在一位年輕男子的引導下,這才在莊園內的一個湖邊,見到了坐在石凳上,悠閑釣魚的彭振柯。
“小蘇,坐!”
彭振柯指了指自己身旁的另一張石凳,然后沉聲吩咐:“小何,去給小蘇泡一杯茶來。”
那年輕男子應了一聲,就即刻轉身離去,然后過了片刻,一杯散發著清香的茶水,就遞到了蘇越的身前。
蘇越接過茶杯,輕抿了一口,這才將之放到石凳旁的石桌上。
這處莊園,景色秀麗,布置別致,在寧州繁華錦繡之處,確是清幽寧靜,春意盎然,仿佛世外桃源,讓蘇越暗自驚奇。
“嘿嘿,上鉤了……”
看見水里的浮漂一動,彭振柯嘿嘿一笑,就開始起勾了。
只聽嘩啦水響,隨著魚竿、魚線的繃緊,一尾鯉魚,在勾下躍出水面,掙扎著入了魚簍之中。
不用彭振柯吩咐,他身邊的助理小何,就開始收拾魚簍和魚竿,隨后靜悄悄離去。
彭振柯在湖邊洗了手,然后說道:“小蘇,陪我走走吧,咱們邊走邊聊。”
蘇越點了點頭,站起來,就隨著他在莊園里閑逛,周圍花香四溢,姹紫嫣紅,仿佛身處桃源山村一般。
“這是我一位老友的莊園。”
彭振柯笑著說道:“你以后若要在寧州長待,我讓他送一張免費會員卡給你,這樣……你來也方便。”
蘇越擺了擺手:“彭總,不用了,我們年輕人,其實不怎么喜歡這些地方的。”
彭振柯想了想,呵呵笑道:“也是,你才不到二十歲,是應該去一些比較有活力、激情的地方,跟我們這些老家伙不同。不過呢……這鑒湖莊園,也算是寧州名流人士經常出沒的地方,你拿著一張可以隨意出入的會員卡,以后對你的投資生意,還是很有幫助的。”
“金融市場上,一個人單打獨斗,是不可能的,也不會有好結果。”
“你既然成立了基金公司,那也就是學會了用自己的賺錢能力為支點,通過基金,織就一張張利益大網,以此來謀求地位、權利、人脈、財富……這鑒湖莊園,也算是一個支點,一個可以讓你接觸到許多優質目標客戶的支點。”
蘇越聽他說起這些話,心中一動,輕笑道:“那就多謝彭總了。”
“謝就不用了,舉手之勞而已。”彭振柯笑了笑,“小蘇……這次請你過來,是想問問你的意見,幫我出出主意。”
蘇越‘嗯’了一聲:“彭總,你說說事情的緣由和經過吧!”
“寧州有一家叫東寧科技的公司,你知道嗎?”彭振柯說道,“我們在這家公司身上,幾年下來,投了差不多15個億。”
蘇越點了點頭:“我聽說過這家公司,東寧科技算是寧州的大型企業了,在國內液晶面板行業,也算是有一席之地。”
這家公司的巔峰,是在01年到04年間。
之后由于面板行業,技術更迭太快,新建生產線和技術攻關等,所耗資金又太過龐大,公司舍不得投入,就逐漸走入下坡路,進而被行業淘汰了。蘇越上一世進入金融市場的時候,這家往昔的寧州明星企業,已經淪落到賣殼求生了,曾經他還炒過這家公司的殼,所以隱約記得一些。
國內電子行業,除了靠國家資本喂養,拼命發展起來的那一兩家之外。
其它的,基本都不能看。
蘇越沒想到金鵬投資,會在東寧科技身上,投入這么大的資金,須知電子行業這種科技屬性較高的行業,其投資風險,比起傳統行業來,要高出一大截。對方連續幾年間,投入這么大的資金,該是有多看好東寧科技?
“我們當初投資東寧科技,也是看好它能在國內面板行業,占據一定份額和地位。”彭振柯說道,“可事與愿違啊,這一年多以來,東寧科技不但市場份額沒有提升,而且業績也開始有下滑的趨勢。”
“所以你們是想退出,是嗎?”蘇越問道。
彭振柯點了點頭,說道:“看見發展前景跟我們預想的不太一樣,及時獲利退出,保住既得利益,這沒什么毛病吧?”
“沒毛病!”蘇越應了一句。
彭振柯繼續道:“壞就壞在我們準備退出的時候,才發現這家公司業績之所以停滯不前,近一年投入的資金,在改進生產線和研發新技術上,更是沒有任何進度可言的原因,完全就是因為目前的東寧科技董事長兼大股東,陳東寧偷偷將技術核心骨干從集團內部給獨立了出來。”
“這人以他妹妹的名義,建立了一家‘華寧科技’,不斷從東寧科技吸血。”
“而且我們發現,這家伙暗中居然騰空了東寧科技賬上15億資金,搭上了金水資本這條線,應該是準備立起爐灶,放棄東寧科技了。”
“金水資本!”蘇越暗自心驚,“這陳東寧到底是怎么搭上這條線的?”
彭振柯輕輕搖了搖頭:“這就不得而知了,反正目前這家伙通過轉讓、減持等手段,已經將手里的股份,減到了12左右,其余的大部分持股,都在各大基金、金融投資機構手里,說不定就連這最后12的股份,這家伙都已經全部抵押給了銀行,完全無所謂。”
“舍棄這么大一家親手創立的公司,立起爐灶,為了什么?”
蘇越有些不解:“目前的東寧科技,也沒到積重難返的地步,他這么做,邏輯上,有些說不通啊!”
“可能是早年為了發展,融資太過,手里的股份被稀釋太多了,掌握不了控股權吧。”彭振柯說道,“東寧科技上市之時,陳東寧手里的持股,只有不到30,大部分蛋糕利益,都被機構、各大資本給瓜分了。”
“后來,東寧科技在液晶面板技術上的革新,打進各大電子產品供應鏈,更是得到了機構的大力追捧。”
“記得那段時間,所有機構對于這家公司的投資,都是趨之若鶩。”
“那時候,陳東寧想要回購股份,重新獲得控股權,已經完全不可能了。”
“再后來,在東寧科技業績爆發高峰的時候,他力主用賺的大部分利潤,投入新的技術研發和新的生產線建設,以此追趕國外的先進水平,想把東寧科技,打造成為像國外索尼、三星一樣的巨頭。”
“此時,他應該還是想認真發展公司,做強做大的。”
“可惜他的提議,在股東大會上,被各大機構、資本給否決了。”
“當然,當時我們金鵬投資,也否決了那個提案,意見是東寧科技正屬于業務擴張期,更應該將重心放在市場開拓上,努力占據更多的市場份額,等站穩腳跟之后,在研發新技術,追趕國外不遲。”
“只是……否決提案之后,后來的股東決議,有些出乎我們的意料。”
“多數投資機構贊成將大部分利潤當作年度分紅,給分掉,然后用小部分再投入公司下年度運營。”
“由于股權分散,陳東寧掌握不了主動,也就只能服從。”
“我想應該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就徹底心寒了,知道拗不過資本,于是便動了想要放棄‘東寧科技’這家公司,另起爐灶的想法。畢竟此時在他心里,東寧科技已經不是自己的公司了,而成了各大投資資本不斷吸血的奶牛。”
“這么說來……這位陳東寧先生,倒是一個挺有抱負的人啊!”蘇越有些意外,“只是融資的時候,在引入資本上,沒有經驗,讓自己失去了對于公司的控制權,所以才釀成了今日的苦果。”
“有得必有失嘛。”
彭振柯說道:“資本入局,又不是來做白衣天使的,融資的時候,他在放棄股份之時,就該知道會有這樣的局面發生。如今……一個不順,就想來個金蟬脫殼,掏空上市公司,另起爐灶,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可目前,木已成舟,彭總也沒辦法阻止吧?”蘇越說道。
彭振柯想了想,回道:“目前,我雖然已經掌握了這些內幕,但在金鵬投資的資金退出來之前,也是沒辦法披露的,畢竟披露就等于自殺。此刻,除了玉石俱焚,還真沒什么好辦法。可玉石俱焚,這在投資界,是最不劃算的事情,我們根本不會去做。”
“彭總找我來,就是想問問我,如何能快速退出東寧科技吧?”蘇越說道。
彭振柯點了點頭:“是啊!畢竟紙包不住火,東寧科技的這顆雷,遲早會暴露在資本市場上的,到時候泥沙俱下,再想撤退,可就不可能了。”
十幾個億的資金損失,雖然撼動不了金鵬投資的根基,但也是會傷筋動骨的。
彭振柯既然來了寧州,就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蘇越沉吟了片刻,繼續問道:“在對東寧科技的投資上,你們金鵬投資,是最大的投資機構或者說股東嗎?”
“這倒不是!”
彭振柯回答:“我們金鵬投資做的是PE階段的投資,通常也只做投資者,不會控股公司,東寧科技目前最大的投資機構,是國內另一家做天使輪或者VC投資的著名股權基金‘高山資本’,它也是東寧科技目前的第一大股東,持股占比46左右。”
“你們不是第一大股東,那就好辦了。”
蘇越笑了笑,說道:“既然彭總已經掌握了陳東寧掏空公司的諸多證據,不然趁機和他談一談。”
彭振柯聽見這話,急忙止住了步子,停下來,吃驚地看著蘇越。
“這時候跟他攤牌,不是將矛盾徹底激化嗎?”彭振柯納悶道。
蘇越微笑著繼續說道:“不會的!金鵬投資既然不是第一大股東,也沒想著控制這家公司,只想獲利退出,安全撤離,那么就不會是陳東寧的對立面。你們兩家的利益,并不完全對立,是有得談的。”
“怎么談?”彭振柯問道。
“按照彭總你的說法,陳東寧雖然將公司15億資金轉移了,但財務上的漏洞,應該還沒來得及彌補吧?”
彭振柯點頭:“我們就是從這里切入,發現他金蟬脫殼的秘密的。”
“這就對了。”蘇越說道,“陳東寧作為東寧科技的創始人,雖說因為無節制的融資,失去了公司控股權,在股東大會上,沒有地位可言,但在公司具體運營上,在公司管理團隊中,還是很有話語權和威信力的,是吧?”
“這是當然。”彭振柯說道,“若他對公司運營、管理上沒有足夠的控制力,也不可能背著眾位股東,暗中掏空公司,獨立出核心骨干團隊和人員了。”
蘇越問了一句:“這些核心骨干成員,都是通過離職、再入職的形式被獨立出去的吧?”
彭振柯點頭:“你猜得沒錯,隔一段時間離職一個,再隔一段時間離職一個,股東們只管公司賺錢與否,利潤有沒有提升,對于這種個人離職的小事,根本就不會關注,于是便讓陳東寧鉆了許多空子,拉走了不少人。”
彭振柯停頓了一會,想了想,又接著說道:“小蘇,你不會是想以這事為對象,拿來做談判籌碼吧?這是不可能的!這些離職的人,都是主動申請離職,表面上看,跟陳東寧一點關系都沒有,他死不承認,咱們也沒有辦法。”
蘇越搖了搖頭:“我不是說這個,也沒打算用這事要挾對方。”
“那你是……”
蘇越嘿嘿一笑:“十幾億的資金退出,需要不少時間,在此時間內,東寧科技的這顆雷一定不能爆,我讓彭總你跟陳東寧談判,是想讓你們金鵬投資與陳東寧互相合作。”
“合作?”彭振柯吃了一驚。
蘇越點了點頭,說道:“對!就是合作。你們掌握了他轉移資金的秘密和證據,也知道他借著妹妹的名義,新成立了華寧科技……那么何不用這些證據要挾他配合你們,在東寧科技泡沫破碎之前,釋放足夠多的利好,來使你們安全撤離呢?”
彭振柯明白了過來,說道:“小蘇,你的意思,是讓我們逼他釋放許多假消息來刺激股價,然后我們趁此機會出局,順便也幫他打個掩護,讓他有足夠的時間來清理財務上的痕跡,大家合作愉快?”
蘇越微笑道:“彭總聰明,我就是這個意思。”
“操縱股價,釋放假消息擾亂市場,可是犯法的事啊!”彭振柯喃喃。
蘇越笑了笑,說道:“釋放假消息,操縱股價的是陳東寧,跟你們有什么關系呢?操縱股價、擾亂資本市場這種罪名,比起挪用公司公款,數額特別巨大來說,應該很輕了吧?兩者怎么選擇,我想……陳東寧應該非常清楚。”
“這15億的資金轉移和占用,財務賬目上有名錄,算不上挪用公款。”彭振柯說道,“這項罪名,可治不了他。”
“這人如此聰明,知道規避所有規則,那咱們自然也不能用常規手段對付。”蘇越笑道,“他可以在財務上動手腳,我想……你們也能夠辦到吧?只要最終15億的資金,是確實流入了他的華寧科技,不管以什么名目,什么過程,這栽贓的事,他就不可能賴得掉。”
彭振柯沉默,蘇越這方法不錯,就是顯得有些過于陰險了。
不過,比起15億的損失來說,陰險一些又如何呢?
“制造假消息,操縱股價的事,咱們不能干,就只能找個代理人。”蘇越繼續說道,“在目前的情況下,陳東寧是最好的選擇。彭總只需要將我剛才的這些話,坦白地跟他講,他知道會怎么選的。”
“到時候,你們金鵬投資安全撤離,回籠十幾億的資金,搞不好還會賺不少。”
“而陳東寧,你們幫他隱瞞下來之后,他抹除了財務上最后的痕跡,雖說不能全身而退,但比起他得到的,已經是大賺特賺了。”
“此時,他金蟬脫殼,掏空公司,已經跟你們金鵬投資沒關系了,損失最大的,是那些沒有來得及撤退的投資機構。它們前幾年,從東寧科技上獲利不少,如今逼走創始人,逼得人家不得不另起爐灶,所謂竭澤而漁,不外如是,自然也不值得同情。”
“這是唯一共贏的方法,也是彭總你們安全撤離,唯一的機會。”
“小蘇啊……”彭振柯沉吟了一會,說道,“如果按照你這方法,咱們能將東寧科技這顆本來要爆的雷,延長多少時間?”
“最多半個月!”
蘇越眼里帶著鋒芒,沉聲道:“所以彭總你們得趕緊啊,畢竟紙包不住火,該爆的雷,總是會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