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眾人是在東莊水堡里過的夜,散開之前,馮敬舒讓眾匪首先行琢磨,即時如何把車隊搶了。
而他,則來到莊內后院的一間秘室。
前朝廷三品大員,如今歸鄉后,本地很有名望的鄉紳領袖夏時備準備了茶水正等著他。
東莊水堡的總管,族弟夏時常把馮敬舒引進秘密后,則親自在門口守著,以防兩人的談話被外人打擾。
馮敬舒苦笑一聲,拱手朝夏時備打了聲招呼,恭敬地道:“讓夏老久候了!”
夏時備也是起身相迎,給他端上一杯香茶,嘆道:“大丈夫不立危墻,敬舒此次身入險地,實在是草率了些。”
馮敬舒喝了口茶,嘆道:“夏老不知當時情況,實在是眾目睽睽之下,無法行之拖延之法。而且,”頓了頓,馮敬舒一臉決然地道:“此事即已推至收尾的關鍵時刻,實在不允許有任何意外出現,若此大事不成,本官也再無重頭來過的機會,故此,我心已決,不成功,便成仁!”
夏時備起身行了一禮道:“敬舒有此決心,實乃百姓蒼生的福份。”
馮敬舒嘆道:“今次趁著編練團練時機,在下簡單盤查了一下,太原一府本有三百萬丁口,單單今年,便少了四十多萬。唉,天災頻發,百姓根本活不下去。世道如此艱難,若再不行霹靂手段,改變狀況,大明恐怕延續不了多久。”
“不止是天災,還有兵禍,”夏時備跟著嘆道:“后金去年、今年,兩次入寇,朝廷的兵馬根本無力驅敵,苦的,還是我們這群本鄉本土的鄉紳。每年我們把賦稅交給了朝廷,遇到危險時,朝廷保護不了我們不提,每次官軍過來,我們當地鄉紳還要組織糧草供應,一個招待不周,那些們便要為禍鄉里。如此這些銀錢上交朝廷,還不如武裝我們自己的鄉民,以使我等擁有自保之力。”
“夏老所言極是,”馮敬舒冷笑道:“如此時局,太原知府秦士楨卻還想著如何收刮府中的錢銀,以私肥自己,真真是可笑之極。”
夏時備輕笑道:“誰讓他是江南人,北邊再亂,他賺了銀子縮回江南蠅生便是。所以這山西,就還得咱山西自己人掌管才妥當。”
馮敬舒笑道:“秦士楨待不久了,各縣匪亂的事他已經上報了朝廷,若是匪亂平息不了,他難逃其責。而且我們將要劫掠的這支商隊,這群商人背后,誰人沒個靠山。即時,府內大亂,加上夏老等一眾鄉紳支持,在下奪得知府之位定是穩妥,到時本官與眾鄉老同心一氣,盡全力訓練鄉兵團練,即時不說擊退入寇的后金野獸,那些過路的官軍再想搶糧欺人,可就沒那么容易了。”
頓了頓,馮敬舒一臉興奮地道:“如果能再進一步,把朝廷恩養多年的太原鎮邊軍精銳收入轄下囊中,我等大事便可期待已。”
“沒錯,”夏時備振奮道:“朝廷有遼人守遼土,咱山西人便守護好咱山西之地,保靖安民,以觀天下。”
他們的目標,便是大唐藩鎮的局面!
至于造反,自小苦讀圣賢書的他們是從未想過的。
至少現在沒這種想法!
“唉,這造個反也太難了!”
方景楠躺在溫熱的炕上,瞇著眼在休息。
蔣立在屋外放著暗哨,何飛杜剛在呼呼大睡,左青山一臉愁容地坐在桌邊,知道方景楠并未睡著,他也不說話,時不時地輕嘆幾聲。
方景楠從炕上坐起,咧嘴一笑,沖左青山笑道:“左兄無虛擔心,些許困難打不倒咱們,不就是要搶我們的商隊嘛,讓他們搶就是了,撐不死他們。”
方景楠并不是特別擔心商隊被搶,如果不知道也就罷了,現在明知有一群鬣狗要圍搶自己這頭獅子,又豈能讓他們得逞。
方景楠只是覺得這場麻煩太過郁悶,折騰半天,或許還會有不小損失,卻得不到任何好處。
真真是場無妄之災!
郁悶之極!
這個馮同知,難道就不怕這些山匪匯聚,失控后禍亂代州嗎?
他究竟想干嘛!
翌日,一群匪首在商討如何劫掠方景楠的四通商行。
這次馮同知沒有出現,一旁守著記錄的是水堡總管夏時常,員外郎打扮的中年人。
方景楠一腳踩在凳子上,胸膛敞開,手里拿著一壺酒,粗狂地道:“你們莫是傻子不成,崞縣城高墻厚,就算沒有朝廷的駐兵,商行那些人閉門而守,多少也是個麻煩。依我看,要搶就趁他們商隊出行時去搶,地方我昨晚都選好了,就在崞縣與代縣之間,滹沱河轉角處的陽明堡外,那邊地勢北高南低,東側是大河,西側不遠是高山,我們只需占住北邊高地,居高臨下的打殺下來,定能把他們的護衛……他們的護衛叫啥來著?對,震北鏢局,一擊而潰,即時價值萬銀的貨物便是我們的囊中之物。”
人群中混天龍冷哼一聲,反對道:“別扯這么玄乎,還什么地勢北高南低。崞縣幾若空城,以往老子在那來去自如,就算此時城中有這商行,我們一萬多人一圍而上,區區商行的幾百護衛怎么守的住。”
方景楠反笑道:“大當家的或許不知,崞縣已經今非昔比不同往常,今次恰巧途經崞縣,除了四通商行以外,那里已經遷住了幾千張氏子弟,估摸著青壯不下千人,非是那般輕易可破的。”
方景楠這是想盡量拖延時間。
如果按商討好的,今日各縣匪首分開后,將會在七天后,匯聚到崞縣之外,那個時候,莽字營能不能及時趕來還不好說。
而只依靠震北鏢局和麻武候的巡檢司,就算發動張氏子弟上城防守,恐怕也會有所損傷。
最主要的是,這場仗打得方景楠沒有一點好處,這群山匪都是窮的養不活老小的人,他實在不情愿與他們為敵,如果能夠以莽字營的煌煌威勢把他們恫嚇而走,才是最好的結果。
不過看樣子這群山匪并不好忽悠,混天龍大聲笑道:“不知五行旗的這位當家的如何稱呼?”
方景楠按道上的規矩行了一禮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在下李蠻虎是也。”
“好的,李蠻虎兄弟,”混天龍道:“一幫村里人是啥情況咱們都清楚,沒被餓死都算好的了。我們突然襲擊,一千村民,分守四門不過二百多人,他們又沒有城防武備,能當得何用?”
方景楠本想解釋說,張氏的子弟大多住在城里,身子骨都不算差,與一般的村民不同。不過想想還是算了,表現的太過清楚內情不太妥當。
這時混天龍又道:“都說蛇無頭不行,咱們進攻崞縣時也得有些章法,不好一涌而上,在下不才,上山以前添為定襄縣把總,對于仗陣之事頗有研究,所以我建議,”
混天龍頓了頓道:“我們按各縣在太原府的方位,合攏為四個營盤。北方營盤便由太原府北邊的兩州六縣組成。分別是忻州的忻縣和定襄縣,代州的繁峙縣、代縣、崞縣、五臺縣。即時,北方營盤負責進攻崞縣北門。另外三個城門也按此操弄,誰先進城誰先搶,如此責權分明,也免得人多混雜,大家出工不出力,錯失此次良機。”
按混天龍這么一弄,一萬多人立刻便被分成三千多人的四個營盤,更好的利用了人多優勢以外,也避免了各縣山匪互不從屬的混亂。
方景楠苦笑地心想著,難怪這個混天龍要強烈提議進攻城池了,趕情這是想要收服各縣,化身頭領呀!
這年頭,人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盤,傻子還真的活不下去。
果不其然,混天龍見大家都沒意見,他又道:“在下不才,寨子里擁有一千五百青壯,山炮兩門,火繩槍幾十把,在北邊各縣中實力當屬首位,這暫時的營盤頭領,便由我來當任可好?事成之后,大家各自散去互不干擾。以后若是遇到官兵圍剿,大家相互離的不遠,也算有個照應,如此可好?”
混天龍的寨子確實是六縣之中實力最強的,其二當屬代縣的五行旗,這時忻縣、定襄、五臺、繁峙四縣的匪首皆看向左青山。
繁峙縣的匪首五花蛇更是冷笑連連,他早已聯系上了混天龍,行了投靠之事,這回劫掠商行便是趁機打壓代縣五行旗的大好良機。
左青山皺著眉頭,悄悄地打量了方景楠一眼。
方景楠見狀,爽朗大笑道:“混天龍大當家乃軍中豪杰出身,北邊營盤頭領之位定當混天龍掌盤才是妥當。”
五行旗一表態,其它四縣也都紛紛應喏,反正也算是個臨時組織,合則來不合則散,不用太過計較。
北方營盤挑選好了頭領,東南西三方也都各自相商著,本就是臨時劫掠之事,所以也沒有太多折騰,另外三方也都是挑選實力最強的一縣當任頭領。
于是,此次太原府匪首聚會宣告順利結束。
七日之后,崇禎八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洗劫代州崞縣——方景楠的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