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秦母最后把一盆野菜雞蛋疙瘩湯端上桌,林放心頭忍不住就是一酸。
三世為人,他都是個城里孩子。
沒和莊戶人家接觸過,也完全不了解。
僅有的一些資訊,也都是前世從新聞里、短視頻里看到的。
即便是這一世有了一些接觸,也是浮于表面,林放對“農民”兩個字所代表的意義,
理解的也相當的寬泛。
直到這一刻,林放才知道“農民”這兩個字,到底意味著什么。
這頓飯,如非必要,幾乎沒有用到林放送過來的東西。
要不是實在沒有辦法,林放懷疑,
就連雞蛋和面粉秦老四兩口子大概也是不愿意用的。
對林放來說,
這不過是普普通通的一頓飯。
可對秦老四兩口子來說,差不多已經是刮凈了家底。
這已經是他們所能湊出來的,最好的食物了。
莊戶人家實誠。
不會把感激放在嘴上。
他們只會把感激落到實處。
或是一點土特產,或是賣上一把子力氣,或是現在這樣……傾盡所有,做上一頓飯。
秦京茹看到一樣一樣的好菜,口水都快滴下來了,好在她分得清主次,幫著秦老四挽留林放。
要不是她是個女孩子,不太方便,她都要上去挽著林放,把他按到座位上去。
“林大哥!飯都端上來了,哪有現在走人的道理?”
秦京茹勸解道:“四叔還專門讓我去幫你打了酒。你這吃也不吃,喝也不喝,說走就走,這不合適吧?好歹你也吃兩口再走!就算你不給四叔面子,好歹也得給我個面子!”
林放不由得看了秦京茹一眼。
這妮子雖說和秦淮茹是堂姐妹,沾著親,
帶著故。
可要說兩人的脾性,差的還真就不是一點半點。
秦淮茹是個慣會隱忍的,
說她是九曲回腸心機深沉,那肯定是夸張了的。
但要說她胸有錦繡,七竅玲瓏,那得是往淺了在說她。
也就是秦淮茹沒有讀過書,眼界和見識也束縛了她的上限。
但凡晚出生個二十年,她就得是改開時期的一條女蛟龍。
秦京茹和秦淮茹除了長得有四五分相似,性格上完全沒有可比性。
說她傻不至于,說她聰明也有限。
再加上她有點莽撞,又是一根直腸子,要不是長得好看,身段也好,怕是不少得罪人。
就像現在。
秦京茹幾句場面話說的還有點像樣,要是不加最后一句的話……
加了最后一句,幾乎等于同時得罪了秦老四和林放。
秦老四黑著臉看了一眼秦京茹,沒說話。
老六家的這倆孩子,就沒一個省心的。
他不能說是司空見慣,只能說是懶得生氣。
他唯一慶幸的是,得虧這倆孩子不是自家親生的,不然早晚得被氣出個好歹。
林放失笑一聲,坐下道:“得,四叔,我得給你這個面子,也給京茹一個面子。這頓飯,我吃。不過我有言在先,這飯我不能白吃。四叔你看看家里還缺點什么,下次我來的時候,幫你捎帶過來。”
秦老四兩口子見林放坐下,彼此對視一眼,俱都松了口氣。
“不缺啥!不缺啥!”
秦老四跟著坐下道:“那什么,淮茹她娘,你帶著京飛去廚房對付一口,我跟京茹兩個陪陪林師傅,爭取讓他吃好、喝好!”
兩口子在廚房交換過一些意見。
倒不是說真就想要保媒拉纖,他們也只是想探探林放的口風,看看他是不是對秦京茹有意思。
整個秦各莊大隊,要說長得好看,那還得是數他們家的秦淮茹是頭一份。
只是秦淮茹已經嫁人,現在又成了寡婦,秦老四兩口子實在說不出把林放和秦淮茹湊對的話來。
要不然,他們倒是想和林放成為親戚。
除開秦淮茹,秦各莊大隊就數秦京茹長得好看。
她長得和秦淮茹有四五分相似,卻又是另一種截然不同的美。
小妮子才十六七歲,身段已經充滿了女人味,該凸的凸,該翹的翹。
明明是莊戶人家,卻不黑也不瘦,也和秦淮茹似的,白白凈凈的,瞧著就讓人稀罕。
“走吧,京飛!”
秦母沖著秦京飛招了招手,要帶他走。
這黑小子倒是沒有為了一口吃的,丟下姐姐就跑。
他看了看林放,又看了看秦老四,大概是覺得沒什么危險,這才抹了把鼻子,憨憨一笑:“四嬸,我想吃肉!”
他也是瞧見了桌上擺了一盤木耳炒臘肉,看的他眼饞,隨口這么一提。
吃不到也不可惜,能吃到那就是意外之喜。
大不了,一會兒進了廚房,多喝兩碗野菜雞蛋疙瘩湯。
“有!給你預備著呢!”
秦母笑罵道:“都到嬸子家了,還能讓你虧了嘴不成?”
秦京飛跟著秦母進了廚房,看到土灶的灶沿上擺著三個小碗。
一個小碗裝著幾片木耳,幾片薄薄的臘肉。
一個小碗裝著一半野菜,幾根黃花,幾瓣蘑菇。
最后一個小碗,倒是滿滿當當的,不像前面兩個小碗,只是鋪了薄薄一層。
不過,這一碗里,裝的是野菜疙瘩湯,也難怪秦母沒有吝嗇。
秦京飛倒也沒有計較,要飯的哪還能嫌棄飯餿?有的吃就不錯了!
就是他抱起野菜疙瘩湯的時候,撈了兩下才撈到幾片蛋白。
以秦京飛對吃食的執著,很自然的就猜到了真相,他這才恍然大悟,為什么四叔一再強調,做的是“野菜雞蛋湯”,而不是“野菜蛋花湯”!
蛋花湯是打散了的,講究一個雨露均沾。
雞蛋湯可就不一樣了,那是整個的荷包蛋!
秦京飛很自然的就能聯想到,自己這碗里還能落到幾片蛋白,恐怕也是四叔和四嬸特意給他留的,要不然,他連這么幾片也別想落到。
秦京飛唏哩呼嚕倒進去半碗疙瘩湯先混了個肚里有貨,這才連木耳帶臘肉夾了滿滿一筷子放進嘴里,大口大口的咀嚼,吃的那叫一個香甜。
他吃了半天,卻見秦母坐在灶口的馬扎上,只是看著他笑,卻沒給自己盛飯。
秦京飛忍不住問道:“嬸子,我都吃上了,你的呢?你也吃啊!”
“吃你的就是,我吃過了!”
秦母摸了摸緊過幾次的腰帶,笑著道:“趕緊吃,吃完滾蛋,別在我跟前礙眼!你姐那邊,我和你叔盯著,不會出事的。”
“嘿嘿……”
秦京飛摸了摸后腦勺,知道自己的小心思被看破,也不尷尬,嘿嘿一笑,就拼命造了起來。
他也沒多想,真就以為秦母已經吃過了。
正屋,秦老四把酒給林放倒上,又給他盛了滿滿一碗野菜雞蛋疙瘩湯。
一共打了六個荷包蛋下去,一碗他就給林放盛了四個。
也就是碗小裝不下,要不然,這六個雞蛋,他全都得給林放盛過去。
林放看在眼里,沒吭聲。
秦淮茹父母的真情實意他全都看在眼里,心里也已經有了計較。
索性,也就不在這點旁枝末節上客套。
等回頭他多給秦淮茹些東西,讓她自己帶回來,也就是了。
“林師傅,來,我敬你一個!”
秦老四端起酒碗道:“要不是你前些日子送來的那些東西,別說我們家,怕是整個大隊的日子都有點過不去了!我們書記都發話了,讓城里有親戚的,都趕緊行動起來。能借一點是一點……”
林放也端起酒碗,剛剛跟秦老四碰了杯,就聽到這話,他手上動作都不由得一頓。
上次來的時候,秦老四可沒聊這個。
合著還有這么一出,可想而知村里的情況已經嚴重到了什么地步。
要不是林放和秦淮茹來的及時,怕是秦各莊大隊的村民們就要進四九城了。
這樣的情況,恐怕也不是什么孤例。
四九城周圍的其他村子,多少也得起同樣的心思。
林放回過頭來再看,也不由得為之慶幸。
他這一個多星期跑將下來,把四九城周圍的所有農村跑了個遍,幾乎清空了這段時間空間里的大米和玉米產出。
想必,多少都能起到一些幫助。
空間里還屯了許多面粉、紅薯和土豆,就是沒有合適的理由拿出來。
想想地主老財們也不可能在密室里藏些紅薯、土豆,要不然林放都想全給分出去。
林放想了想,便道:“四叔,這樣吧,明天我再來一趟,再給你帶些紅薯和土豆。棒子面也能弄來一些,弄不了太多,倒是白面可以多弄一些!”
“不!不!不!”
秦老四趕緊搖頭道:“林師傅,我不是那個意思,你可千萬別誤會!我……嗐!都怪我不會說話,我不是想跟您訴苦說缺東西,我就是想表達一下感謝,你看我這張破嘴……”
林放眼見秦老四放下酒碗就要打自己嘴巴子,趕緊也放下酒碗把他給攔住了。
好歹,這位也是他的便宜老丈人。
要是眼睜睜的看著秦老四這么作踐自己,以后揭破關系,那可就不是一般的尷尬。
“四叔,不至于!真不至于!”
林放把酒碗重新塞到秦老四的手上道:“是這么回事,前些年年景好,我朋友單位就很是采購了一批紅薯和土豆,打算釀地瓜燒用的。可計劃趕不上變化,他們單位改進工藝,上馬了二鍋頭項目。這地瓜燒不釀了,那這些紅薯和土豆也不能砸在手里不是……”
“林師傅,你先等等!讓我捋捋……”
秦老四有點懵,他一口氣把土碗里的酒給喝光,接著上涌的酒勁,讓大腦快速運轉。
片刻之后,他才吃驚的道:“林師傅,您的意思是說,您能把一個酒廠庫存的紅薯和土豆……全都給弄出來?老天爺啊,那得有多少!”
林放笑著搖頭道:“不能這么說。我也是想幫助兄弟單位消化庫存。這些糧食,一直屯在倉庫里,除了逐年腐爛,一點別的用處都發揮不出來,說起來,也是一種極大的浪費!”
“林師傅……那你能不能……能不能多弄點紅薯和土豆給俺們村?”
秦老四怕林放誤會,連忙解釋道:“不白要!我不是為我自己,我是想幫幫村里。只要我跟我們書記說一聲,他指定答應!我們給錢!或者你有什么看得上的,我們拿東西換也行……”
林放之所以拋出個“消化庫存”的由頭,打的也正是這個主意。
只是上趕著不是買賣,秦老四能想到關鍵,正好合了林放的心意。
省得他多費口舌,還要被人懷疑是心思不純,別有用心。
“這……”
林放故作為難的道:“小批量的弄出一些倒還好說,可是要弄多了的話……會被懷疑投機倒把的!”
“不會!不會!”
秦老四連忙道:“這事兒我聽我們書記說過,我們以村集體的名義,是有這個指標的。采購再多,也算不上投機倒把!”
“哦?還有這回事?”
林放不確定秦老四是不是忽悠自己,他沒有聽過這種說法,可要不是確有其事,以秦老四的文化水平,恐怕也編不出這個故事。
略微思考了一下,林放還是決定相信,他道:“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倒是簡單了不少……你們給錢也行,給糧食也行。糧食的話,小麥、大米、玉米都行。這筆款子,我可以先幫你們墊上,不過量肯定不會太多……”
“那怎么能行!”
秦老四果斷拒絕道:“這又不是我們一家的事,這是整個大隊的事!林師傅……這樣啊,你先吃著,我去找書記商量商量!”
“別啊!”
林放試圖攔下秦老四,他道:“四叔,這事兒不用這么急吧?你就算現在去找書記,他不也得開個會跟其他干部商量一下?再說,回頭糧食哪天運過來,存放在哪里,這都需要商量。一時半會,肯定也決定不了。要我說,四叔你還是先把飯給吃了!”
“嗐!還吃什么飯呀!”
秦老四果斷擺手道:“我現在滿心都是糧食,哪里吃得下飯!林師傅,你別管我,我去找書記!不管怎么說,今天一定給你一個準信兒!”
林放終究還是沒能攔住秦老四。
其實也可以理解。
林放不是這個年代的人,不理解這個年代把“集體利益”看的有多重。
他也沒辦法理解“奉獻精神”又有多么的深入人心。
再加上秦各莊大隊一多半的人都姓秦,別說往前追溯500年,哪怕追溯個一百來年,說不定都是同一個祖宗的。
種種因素疊加在一起,秦老四知道能弄到大批粗糧會有這樣的反應,壓根就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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